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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公府緋聞

第十九章 巡莊

忠勇公府緋聞 我是西門 2349 2020-09-06 21:28:00

  連綿的陰雨整整下了幾天,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綿愁不絕的風(fēng)雨中,瑟瑟終日。

  午后睡起,林櫻落朦朧倚在軟榻上,一時胸口窒悶,掩口連連咳嗽。忽覺一只溫暖大手?jǐn)R在她后背,輕輕拍撫,冰涼的身子頓時有了暖意。

  “好點兒了嗎?”

  她抬頭看他,笑了笑,“墨表哥?!?p>  他看她,微微蹙眉,語聲卻溫存,“北地天涼不比南方,你要好好注意保養(yǎng)身子。”

  林櫻落點點頭,“知道。”

  安司墨又說道:“聽說你受了風(fēng)寒,早就打算過來看望,又怕擾你勞了神?!?p>  林櫻落笑道:“表哥客氣了?!?p>  安司墨說:“我得了一件進貢來的氅衣……”他微微側(cè)身,水月捧著一件烏云豹的氅衣到近前,林櫻落看時,金翠輝煌,碧彩閃灼。她連說:“太貴重了?!?p>  安司墨只道:“一件避雪之衣而已,你留著穿罷。”又命水月好好收起來。

  林櫻落只得含笑道謝。

  丫頭烹了茶來,林櫻落微笑道:“前兒我打發(fā)了丫頭送了兩瓶獅峰龍井過去,表哥嘗了可還好不好?”

  安司墨:“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滋味甘醇鮮爽,比我每日吃的都好。真不愧是——天下名茶數(shù)龍井,龍井上品在獅峰?!?p>  他看了林櫻落一眼,平靜如水的眼底泛起悸動波瀾,“難為你還記著我喜歡這茶。”

  林櫻落一笑,不語。

  安司墨唇畔隱有一絲飄忽的笑,他端了茶盞,手指輕叩青瓷茶托,無言端坐。

  天際濃云如墨,森然遮蔽了半空,狂風(fēng)卷起滿庭木葉,青瓦木檐被豆大雨點抽打得噼啪作響。林櫻落望著滿天風(fēng)云變色,一陣莫名心悸,卻說不出這驚悸從何而來,只默然望向遙遠(yuǎn)的天際。

  安司墨亦側(cè)目望去,靜默片刻,淡淡開口,“天要下雨,總是不由人的?!?p>  林櫻落略微側(cè)首,見他一臉倦容,眼里隱有紅絲,她心下雪亮,自然明白安司墨為何憂煩。

  朝廷對叛軍用兵,首戰(zhàn)不利,安傅桓請纓,秘密到達(dá)前線,一切準(zhǔn)備就緒率兵出發(fā),連打數(shù)個勝仗,取得初步勝利。卻不料,圍攻老宮屯,我軍因水土不服,氣候不適,大批染病,安傅桓也因病不能再指揮作戰(zhàn)。消息傳回京城,令人焦慮。

  玄武皇帝登上御座,眾臣叩見,羅列兩旁。玄武皇帝看著文武百官,十分煩惱的說:“叛軍之亂,令朕寢食不安。眾卿有何良策?”

  眾臣面面相覷,接著就紛紛低下頭去,沉默不語。就在此時,忽然有個人排眾而出,朗聲說道:“臣請旨,前往前線平叛!”

  大家驚愕的看過去,竟是安司烈。

  玄武皇帝一怔,說:“你?”

  “臣蒙皇上恩寵,一路加官封爵,卻在京城坐食俸祿,令臣非?;炭植话?。此時,正是臣為朝廷效力,忠君報國的時候。請皇上降旨,讓臣帶兵前往,臣定當(dāng)誓死平定叛亂!”

  玄武皇帝還來不及回答,文武百官中,有人說:“皇上容稟,四駙馬血氣方剛,自告奮勇,固然是勇氣可嘉。但是率軍打仗,非同小可,責(zé)任重大,他從未帶兵,毫無實際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如何能擔(dān)此重任?”

  安司烈聽到這樣說,連忙對玄武皇帝躬身行禮,接口說:“臣雖然不曾打過仗,并不表示臣不會打仗。臣自幼習(xí)武,飽讀兵書,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奔馳沙場,奮勇殺敵!臣不在乎掛不掛帥,也不在乎功名利祿,只想出去打仗,做一些有志氣有意義,男子漢大丈夫應(yīng)該做的事情!請皇上恩準(zhǔn)!”

  玄武皇帝看著安司烈,真是欣慰極了,一拍御座的扶手,稱贊著說:“好極了!朕就命你趕赴前線軍中任平叛將領(lǐng)。你就去好好的給朕出一口氣!”

  “是!”安司烈立刻大聲說:“臣謹(jǐn)遵圣諭!”

  林櫻落心緒沉重,想到了安氏家族赫赫揚揚已將百載,想到了鮮花著錦不過瞬息繁華。她又看一眼窗外,雨水從房檐如注流下,雨幕如織。

  “不知道姨父病情如何,路上是否順利!”

  安司墨說:“不必掛懷。”輕淡的語氣幾乎讓林櫻落錯覺,安氏家族要面臨的不過一場小麻煩,而不是關(guān)乎親族存亡的大事。只是他那又似疲倦的一絲嘆息,讓她明白,一個人外表有多堅強,他的內(nèi)心就有多脆弱。

  林櫻落沉吟片刻,緩緩道:“孫子兵法里說,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fù)矣?!袢沼蛇@話也可推知叛軍之亂并不足為患!且姨父身經(jīng)百戰(zhàn),蒙天祚之佑,吾皇隆恩,定能平安歸來!……”

  安司墨動容,臉上微露笑意,欣慰感慨她的善解人意,頷首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林櫻落又說,“只是如今戰(zhàn)事僵持,雖然國庫充盈,尚無糧餉之虞,但能未雨綢繆,盡量節(jié)減開支用度,那是再好不過的?!?p>  安司墨深深的看她一眼,滿目嘉許,“難得你會想到這些?!?p>  林櫻落嘆氣,“我聽說每每用兵朝中多畏戰(zhàn)者,況京中親貴一向奢靡慣了,若強行裁減用度,難免會有人埋怨?!?p>  屋外仍是風(fēng)雨聲急,風(fēng)雨聲里涼意逼人。

  黃昏時分,風(fēng)雨停歇,天色仍沉沉黯黑。

  燕儇往秦佳女處來,正值秦佳女與徐嬤嬤在一處拆安傅恒來的書信看,又有遣回的侍從入見細(xì)說一路平安信息。

  “有太醫(yī)照料,老爺一切都好。老爺打發(fā)小的回來報個平安,還瞧瞧家里好,叫把防寒衣服帶幾件去?!闭f畢,連忙退去。

  燕儇向秦佳女說道:“有宮中最好的三位太醫(yī)照顧舅舅,舅媽放心吧?!?p>  秦佳女道:“只怕老爺不能寬心養(yǎng)病?!闭f著,蹙眉長嘆。在權(quán)勢的旋渦中,稍有行差踏錯便是粉身碎骨?;噬系亩鲗櫽兀澈蟮闹钢更c點、明嘲暗諷,愈是來得無情。如今安傅桓的出師未捷,滿足了多少人落井下石的快慰。

  “舅媽,我不去莊上了。在家與你作伴,可好?”燕儇依偎到秦佳女身邊,看她臉色。

  秦佳女唇角牽起一抹溫柔笑容,拉著燕儇的手,說:“我原想著和你們同去莊園里看一看。今年又有幾處莊田荒蕪,有的莊頭不慣生理稼穡,只一味的在莊里橫行,我恐怕激出民怨,壞了咱們家的聲名!”她又無奈嘆了一聲,“到底京中等事我不大放心,又沒工夫,不能去了。好孩子,你是個妥當(dāng)人,你替我辛苦,巡看巡看。那些人不好,你和然兒只管懲治?!?p>  燕儇聽說,只得點頭答應(yīng)了。

  秦佳女連夜打點衣物,和燕儇親自檢點包裹,再細(xì)細(xì)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復(fù)令安傅恒的侍從進來,秦佳女又細(xì)細(xì)吩咐,“在外好生小心伏侍”等語。

  天明雞唱,又是新的一天。

  燕儇辭別秦佳女,隨著安司然前往莊園。

  途中,他們一行停在一座小山頂上的草亭里歇息。這是個小禿山,除了野草矮灌木,一棵像樣的大樹也沒有。

  天色明凈疏朗,爽風(fēng)陣陣,令人心曠神怡。燕儇就站在草亭里四望遠(yuǎn)眺,田野上斑斑駁駁,一些莊子像一簇一簇磚堆木塊,點綴在平川上,只有村落上方升起的裊裊炊煙,顯示出活潑的生氣。平川的邊緣是青藍(lán)色的山,重重疊疊綿延不斷,直到天邊。

  遼闊山川在明亮的陽光照射下歷歷在目,燕儇大口大口呼吸著清香流溢的空氣。

  “儇兒。”

  燕儇轉(zhuǎn)臉,安司然指著北方,說:“你看,前面那個橋東村也是咱們忠勇公府的莊園?!?p>  燕儇舉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處美麗的莊園遙遙在望,隱隱沉浮在光暈中。

  燕儇道:“聽聞橋東村的梨子又大又甜?!?p>  安司然笑道:“等會兒帶你去嘗嘗。”

  太陽升高了,燕儇棄車換馬,躍上小白龍,安司然騎馬,挨著她。一路上,他不住的向燕儇說起田莊:哪里種谷、哪里種麥、何處開魚塘、何處設(shè)牧場。

  燕儇很有興味的聽著、看著。

  安司然指著眼前一片土地,說:“此處原有十個莊子,每個莊子有地一百三十坰,壯丁十人,牛八頭,撥給房屋、田種、口糧、器皿,每年糧莊收糧、豆莊收豆、菜園取菜、果園繳果……要說原也盡善盡美,只是莊頭委派哪能盡合人意?莊頭賢愚不等,結(jié)果便大相徑庭。莊頭不善馭下,便常有虐待奴輩的事情,打、罵甚至私刑都難免。有法雖嚴(yán),也止不住莊子里壯丁逃走。一個莊子十名中只要逃走三四名,此莊一年便所得無幾,扣除田種口糧,幾乎沒有剩余,還能有什么收益?凡弄到這個地步的莊子,人跑了,地也種薄了,后續(xù)的人好幾年都緩不過來。……后來父親聽了一位賢達(dá)之士的勸告,把那一百三十坰地,分租給十戶人家,年下收成,各取一半。當(dāng)年秋下結(jié)算了一番,同是一百三十坰地,租出地收回的麥谷,比莊子繳來的多五成都不止?!?p>  燕儇問:“農(nóng)戶們的日子變好了嗎?”

  安司然道:“豐衣足食,無債無憂的,有。負(fù)債過重,賣兒賣女的,也有?!?p>  燕儇沉吟不語,良久,問:“三哥還要多久能到橋東村?”

  安司然指指前方:“翻上那個小山坡就能看見了?!?p>  眼看離小山不遠(yuǎn),燕儇對安司然笑道:“三哥,我們賽馬,看誰先到山頂!”說著,燕儇舉鞭朝馬臀一抽,大喝:“駕!”她胯下的小白龍,昂首嘶叫著箭一般飛躥出去。燕儇第一個沖上山頂,裊裊炊煙飄落著漸漸消失,山下那個幾十來戶人家的小村便盡收眼底了。

  但是此時的橋東村口,氣氛緊張已極。

  高高的土臺上,擺了一張桌子,正中坐著一位面孔嚴(yán)厲的中年男子,乃是本地莊頭——賀善。土臺下跪著三個村民,一個個遍體鞭痕,像被捕獲的獵物一般緊緊捆作一團。

  村民們圍成一堆,沉默著。

  賀善喊叫著:“誰想賴帳、想逃走,這三個小子就是樣兒!太平世界,哪里容得任意逃亡!……”便喝著手下人再打,將三個村民打了個咯血滿地、沾衣盡赤。這當(dāng)口,村子里哭哭啼啼、又喊又叫的沖出一群老弱婦孺,尖聲叫著:“要死死在一起!……”那一群母親妻子和兒女都像是瘋了,直撲過來,要和親人同死同生。

  賀善那里又是揮手一喝:“都給我打!”

  手持棍棒的家丁立刻沖上去,村民卻擠擠挨挨,故意絆手絆腳,不讓他們靠近婦孺。賀善看得冒火,叫道:“要造反哪!你們這些窮鬼!忘了以前吃過的苦頭啦?不順從,就讓你們再嘗嘗!”人群登時大亂,哭喊慘叫,沸天震地!

  “嗖”的一聲箭嘯,賀善驚起尋望間,“撲通”一聲,一只帶箭的麻雀摔落在他面前的桌上,麻雀晃動著羽毛掙扎片刻,不動了。

  遠(yuǎn)處大路上一隊人馬裹著黃塵正向村口飛奔而來。家丁和村民剎那間靜下來,一起扭頭注視。

  黃塵散開,十來騎駿馬在村口停下。眾人把目光集注在面前,頓時噤?。菏畮酌夂返氖绦l(wèi)騎兵簇?fù)碇?,一襲天青紋錦袍,外罩雀翎深絨大氅的安司然端坐在馬上。他身旁是一位風(fēng)華無雙的女子,她披著靛青云錦大氅,腰佩嵌珠玉的箭袋,一手握著弓,一手勒著韁繩,昂然坐在一匹如雪似玉的駿馬背上,正是燕儇。

  侍衛(wèi)大喊,“賀善,你還不快來拜見三爺!”

  賀善大驚失色,跌跌撞撞的跑下臺階,匍伏跪倒在安司然馬前,頭都不敢抬。

  安司然卻不瞅睬他,當(dāng)下命人把受傷村民抬走,召大夫救治敷藥。遣侍衛(wèi)去問清情由,得知這個賀善在這里暴虐村民慣了,如今又強迫人家變價買田,無錢買田之家意欲逃荒他鄉(xiāng),竟被他帶人拿了回來打了個稀爛。

  安司然坐在土臺的正位上,看到桌上的死麻雀,不由得微微一笑,看了站在臺下的燕儇一眼。一轉(zhuǎn)眸,目光冷冷的盯著賀善,說:“我父親忠勇公一向?qū)捄袢实?,愛民如子。而你身為忠勇公府的莊頭,竟敢借機勒索、生事害民,有辱忠勇公的聲名,其罪難容!來人!當(dāng)眾仗責(zé)四十大板?!?p>  賀善臉色慘白,一道道汗水流下來,但心里不服,叩頭道:“三爺開恩容稟!奴才所為,皆是夫人……”

  “嗯?”安司然盯他一眼,目光亮得怕人,周圍的人都被懾住,安司然沉聲道:“你倚勢仗貴霸道之事夫人是知道的,只是你祖上與夫人母家略有些瓜葛,夫人心慈面軟不好辦理你。此次出門之前夫人吩咐我在莊上若能遇到利害事與有體面的人開例作法子,便鎮(zhèn)壓了與眾人作榜樣!你還有何話說?”

  賀善聽了這話,不敢再出聲,低頭隨護衛(wèi)下去。

  安司然又差人將十五兩銀子送到三戶村民家中,好言安撫。他神情威嚴(yán)的向村民宣布:“易價銀兩,未征者一概免征;已征者,準(zhǔn)許抵兩年正賦!……待我稟明父親,再撤換賀善,挑選出德才兼?zhèn)渲藖泶酥魇?!?p>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不知是真還是夢。良久,一村民突然喊道:“三爺英明——!”四處歡聲跟著一起爆發(fā),村民們高叫著“三爺英明!”全都跪在塵埃中不住的叩頭謝恩。人群中年歲最大的耄老,拄著拐杖,“哆里哆嗦”的說:“咱們小百姓可有活路啦!……”說著,他又費力的埋下那白發(fā)蒼蒼的腦袋,不住叩頭。

  安司然面向村民,霽顏道:“是忠勇公大人仁德慈善,盡日不忘你們大家的辛勤勞苦!”

  興奮的村民們跟著嚷成一片:

  “對呀,忠勇公大人仁德慈善!”

  “我要為忠勇公大人燒香添壽!”

  “燒香添福添壽哇!”

  一個村民直起腰,拱著手朗聲說:“小民等感激不盡,要為忠勇公大人立長生牌位,求三爺恩準(zhǔn)!”

  安司然說道:“心意可佳,只管去吧?!?p>  村民們喜盈盈的你喊我叫、扶老攜幼,很快就各自散開。片刻間,便聽得村子里鞭炮“噼啪”作響,嗩吶、鑼鼓隨著陣陣笑聲飛向四方,家家戶戶大開門窗,一縷縷香煙飄散而出,在小巷里、在村頭匯合,在空氣中縈繞,不多時,香霧便籠罩了整個村子,似乎給這小小村落平添了幾份仙氣。

  安司然處事,賞罰分明,干脆利落,燕儇心中對他不禁又多出幾分敬佩。她看著安司然,他目中清輝閃動,陽光照耀,飛鳥驚起,三兩片樹葉旋落,掠過他玉質(zhì)清堅的笑顏。他信步走下土臺,走向燕儇,她望著他“嗤”一聲笑出來。這一笑,靨笑春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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