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因信了營中軍士流言，遣伏龍先生率徐州軍馬前往散關(guān)，抵御西涼來犯之?dāng)常焓纱舜笙?，即和臧霸辭了曹操，領(lǐng)了軍符，出帳點兵，率軍便行。那些徐州兵因皆敬服劉備，本來不愿與之為敵，聽了此令無不歡聲雷動，急急上馬向北急馳，如釋重荷。徐庶于路上向臧霸笑道：“賢弟，我等此番是踏破樊籠飛彩鳳，頓開鐵鎖走蛟龍，且使這五千兵馬得免大難，真是功德無量也?！庇只仡^指著江邊連營說道，“老曹啊老曹，任你奸似鬼，此次亦喝了我徐某的洗腳水了也?！标鞍砸嘀吮厥巧俚劭酌髋c徐庶合謀，不由連挑大指，稱贊道：“先生號稱伏龍先生，何況曹公只是一虎？這句話說的底是不差。”二人大笑。
按下徐庶用流言之計脫身不提，單說曹操自遣徐庶去后，心中大安，遂引眾將出帳上馬巡寨，準備與黃蓋里應(yīng)外合，大破江東之兵，生擒周瑜。時為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氣晴明，平風(fēng)靜浪。曹操巡寨已畢，令置酒設(shè)樂于大船之上，大會諸將。天色向晚，東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長江一帶，如橫素練。曹操坐在大船之上，見南屏山景色如畫，東視柴桑，西觀夏口，南望樊山，北覷烏林，四顧空闊，心中歡喜，命左右行酒。飲至酒酣，曹操乃取槊立于船頭，以酒奠于江中，作歌道：“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dāng)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备枇T，眾謀士和之，共皆歡笑。
當(dāng)晚眾將皆醉，一夜晚景不提。卻說次日，水軍都督毛玠、于禁俱詣中軍帳下，向曹操請令道：“稟丞相，今大小船只俱已配搭連鎖停當(dāng)，旌旗戰(zhàn)具一一齊備，請丞相調(diào)遣演兵?！辈懿偌戳顡艄纳龓?，召集諸將，各各聽令。先命水軍寨中擂鼓三通，各營隊伍戰(zhàn)船分門而出，井然有序，遮蔽江面。是日西北風(fēng)驟起，各船拽起風(fēng)帆，沖波激浪順流而下，穩(wěn)如平地。北軍在船上踴躍施勇，刺槍使刀，前后左右各軍旗幡不雜。曹操觀看水軍調(diào)練得法，心中大喜，將毛、于二位水軍都督夸贊一番，教且收帆回寨。曹操升帳謂眾將道：“我軍大都是青、徐、燕、代之眾，不慣乘舟。今我若非鐵索連舟，安能涉此大江之險！”眾將拜服。
一句話惹怒了河北兩名降將，乃是袁紹舊部焦觸、張南，于班部中挺身而出道：“丞相休長南人志氣，滅我北人威風(fēng)。小將雖出生于幽、燕之地，經(jīng)過這半年來辛苦訓(xùn)練，也能乘舟作戰(zhàn)，不比江東諸將差一些兒。今我二人并不用大船，愿借巡哨小船二十只，直至江口，奪其江東旗鼓而還，以壯我軍威。如若不能取勝，甘當(dāng)軍令?！辈懿偕鯄哑溲裕烀鼡芨抖豢齑?，每只船上二十五人，共計五百精銳軍士；又差文聘率領(lǐng)三十只巡船隨后接應(yīng)，出擊江南周瑜水寨。焦觸、張南領(lǐng)命，即率哨船二十只穿寨而出，望江南進發(fā)。
卻說南岸江東水寨，聽得江面上鼓聲喧震，便有探事人看清來船旗號，往中營大帳報知三軍大都督周瑜，說有曹將來襲。周瑜聞?wù)f對方只有二十只小船，即令韓當(dāng)、周泰出戰(zhàn)，各寨只需嚴加守御，不可輕舉妄動。韓當(dāng)、周泰領(lǐng)命，各引哨船五只，分左右兩列而出。來至江面之上，兩軍相接，韓當(dāng)手執(zhí)長槍立于船頭，以逸待勞。曹軍焦觸乘船先到，與吳船相并，捻長槍與韓當(dāng)交鋒，卻被韓當(dāng)手起一槍刺死。張南隨后大叫趕來，被周泰會斜刺里攔住，飛身直躍到張南船上，手起刀落，砍張南于水中?？尚?！兩員陸戰(zhàn)驍將，徒逞一時血氣之勇，至此一世英名，化作南柯一夢。韓當(dāng)、周泰催船追趕曹軍，到半江中恰與文聘相迎。韓當(dāng)、周泰奮力攻擊，文聘抵敵不住，回船而走。周瑜坐于山頂觀戰(zhàn)，恐二將深入重地被曹軍所圍，便將白旗招飐，吹起號角，急召韓周二將回棹。當(dāng)日周瑜于營中設(shè)宴，與二將慶功，諸將作陪，唯獨不請黃蓋。黃蓋佯作憤恨，當(dāng)時遣心腹軍士扮作漁人潛往江北，往見曹操，約定三日后攜糧草軍資來降，船上遍插杏黃旗為號。曹操大喜，重賞軍士，命其回報黃蓋。
三日之后，正是十一月二十日甲子日，西北風(fēng)息，東南風(fēng)起。黃蓋此時棒傷已經(jīng)痊愈，令選取蒙沖戰(zhàn)船十艘，艙中裝滿干荻枯柴，在里邊澆上桐油，外面裹上帷幕，上插杏黃色旌旗，又預(yù)先備好快艇，系在蒙沖戰(zhàn)船尾部，從前面絲毫看不出破綻。一切安排妥當(dāng)，旭日東升，時值辰時三刻，東南風(fēng)正急。黃蓋將十艘戰(zhàn)船在前面一字排開，到江心時升起船帆，其余各船在后依次前進。曹營中哨兵見有戰(zhàn)船飛一般乘風(fēng)前來，急報入中軍大帳，曹操與眾將齊上大船觀看，見來船上遍插黃旗，即道：“此是黃公覆前來歸降，文聘可出營迎之?！蔽钠复饝?yīng)一聲，點手喚過三只小舟，隨己出營迎接。這時旱寨中曹軍官兵皆都出營來看，在江邊指點來船，論說黃蓋來降之事。曹操意氣風(fēng)發(fā)，下令大開營門，預(yù)備受降之禮。
只說文聘迎出大營，見江東降船乘風(fēng)破浪，快如離弦之箭，瞬間距曹營已不足二里。文聘不由陡起疑心，暗道：“來船吃水甚淺，來得又快，必有蹊蹺。某常年使船，豈有不知？那船上絕非糧草軍資，怕是柴草引火之物！”于是運足氣力，沖著對面大叫道：“來船拋錨下碇，不可向前，待某驗過，方可放行?！秉S蓋見被文聘發(fā)現(xiàn)破綻，更不怠慢，沖部下大喝一聲：“點火，放船！”軍士應(yīng)命，十艘草船同時點火，一時烈焰漲天，布滿江面。黃蓋遂與部下跳上船尾快艇，割斷纜繩，使快艇與火船脫離。文聘看得清楚，大吼一聲，張弓搭箭向黃蓋射去，因為風(fēng)大，射得偏了，但也正中肩窩。黃蓋大叫一聲，落入水中。雖然身穿鎧甲，江水其冷如冰，但因黃蓋水性極佳，以至隨浪沉浮，一時不至于溺死。
那十只草船帶火順風(fēng)而行，便像利箭一般向前飛駛，紛紛撞進曹軍水寨。文聘見大事不好，急躲開火船回到水寨，將己舟停在帥船左弦下方，向船上高叫：“請丞相下到小舟，快快上岸——火來也！”連續(xù)叫了數(shù)聲，帥船上方有人聽到，報知曹操。那曹操還不知發(fā)生了甚么事情，只顧凝目向營外望去，以待黃蓋來降，卻不料迎來的是一團團火山，向著己寨飛來，又聽咚咚大響，那十只草船已撞上己營大船。列位看官！需知黃蓋的草船船頭，都裝有狼牙倒鉤鐵釘，一旦撞上敵船便扎了進去，再不分離，直至全都燒成灰燼?？蓢@！一剎時前面大船上火帆亂飛，刮到后面船上，便成火海，怎生避得。曹操愣了半晌，這才著慌，又聞座船下方文聘連聲呼叫，于是命從人以腰帶相綴，捆在自己腰間，墜下小舟。文聘在下面接住，穿越大船縫隙，冒火突煙直奔上岸。登岸回頭看時，整個水寨已成火海。
文聘保著曹操，急到岸上旱寨中軍大帳，欲待討茶止渴。不料尚未坐穩(wěn)，張遼從外面突然跑進，一把抱起曹操就往外跑。文聘驚道：“文遠將軍，這是為何？你是瘋了不成？”張遼大吼一聲：“你也快跑——大營已經(jīng)起火！”言猶未了，身后大帳呼地一聲倒了下來，火鴉亂飛，燒著文聘戰(zhàn)袍。虧得文聘此時渾身是水，急將戰(zhàn)袍甩脫扔掉，這才沒有燒傷。文聘隨張遼保著曹操跑出大帳，這才見江面上一片通紅，曹軍戰(zhàn)船已全部燒光，火勢借著飛起的旗幟船帆，復(fù)又蔓延到陸地營寨。頃刻之間，濃煙烈火遮天蔽日，曹軍人馬互相雜沓擁擠，或被燒死在大營之內(nèi)，或被迫跳江淹死，橫尸塞江，沉于江底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
卻說早在黃蓋在前面放火之時，吳軍大都督周瑜已率領(lǐng)輕裝精銳戰(zhàn)士緊隨在后，眼見漫江火發(fā)，頃刻曹營已亂，遂命擂鼓吹號，發(fā)動進攻。于是江面上鼓聲震天，江東將士奮勇向前，縱船攻入火海。曹軍已被燒得焦頭爛額，如何當(dāng)?shù)媒瓥|這班出海蛟龍？于是紛紛亂竄，投江赴死者無數(shù)，當(dāng)即大敗。韓當(dāng)一船當(dāng)先，正向前疾沖之時，忽聽水中有人呼救，借著火光看時，見一人隨波逐流，正在若沉若浮，口發(fā)呼救之聲。吳軍用長鉤將其拉上船來，居然認不出是老將黃蓋，便隨手將其安置在廁床中，繼續(xù)催船前行，各要搶功。黃蓋氣若游絲，堪堪待死，見無人前來救治，惟有在床上不遺余力，大聲呼叫韓當(dāng)表字。韓當(dāng)在前面甲板上聽到呼喚，急過來后艙看時，這才發(fā)現(xiàn)被救上船者竟是老將黃蓋。韓當(dāng)見狀流淚不止，急忙為其起下箭矢，解開鎧甲，扎束傷處，換上干衣，再敷以金瘡藥散，黃蓋這才得以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