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又一次奉召坐到了羅曼歌的對面。
我得承認,這一次我望著她時的心態(tài),再沒有上次那般的坦然。
“你應該已經(jīng)知道我為什么又叫你來吧?”羅曼歌上下打量著我,好整以瑕地問。
“不知道?!蔽覜Q定當一只煮熟的鴨子,嘴硬到底。
“你在江中舸死亡當日回自在居,真的是偶然嗎?”她也不同我客氣。
“當然,那一天我本要參加一個政府部門的宴會,卻在上班時不小心臟了衣服,宿舍里又沒有合適替換的,這才想到回自在居,我以前就說過,這完全是突發(fā)事件,我自己也沒有料到?!蔽业脑捄偷谝淮握f的一模一樣。
“那好,請你解釋一下,宴會的時間訂在中午十二點半,地點就在你們酒店,自在居距你們酒店不過十五分鐘的車程,你為什么十一點就急著回去換衣服?”
“我喜歡時間充裕,這有什么不對?”
“是嗎?可問題是十一點你原本還在處理酒店的日常事務,你的人力資源部經(jīng)理正在跟你匯報工作,匯報據(jù)說并不長,你聽完后再走也是來得及的。照常理來說,你應該不會硬將日常工作打斷而只是為了有時間換好衣服吧?”
“我不喜歡穿著臟衣服聽人匯報工作。”
“說到臟衣服,我也想請你解釋一下,為什么一向在員工面前鎮(zhèn)定從容的你,會在接了一個電話后突然不小心將咖啡碰翻在身上,然后就匆匆離去?”
“那也許是因為我并沒有你說的那么鎮(zhèn)定從容,我其實有點毛手毛腳的?!?p> 我和羅曼歌彼此盯視著,口吻不約而同地尖刻起來,空氣中甚至嗅得到火藥味兒。
“你接的電話是誰打來的?”羅曼歌直截了當?shù)貑栁摇?p> “我忘了,時間這么久了,可能是哪個客戶吧。”我隨口說。
“我們核查了當天你們酒店所有的電話記錄,發(fā)現(xiàn)十一點打進來的電話中,有一個是從自在居打出的,可惜的是,你們酒店每三個月刪除一次內部電話記錄,所以我們無法查知這個自在居的電話到底接進了哪一個分機,你能肯定你接的電話不是嗎?”羅曼歌的語氣里,又開始有了嘲諷的意味。
我心中一動,每三個月刪除一次電話記錄?!這是誰興的規(guī)矩?幾時有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但有一點我能肯定,酒店里有權做出這樣規(guī)定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袁董,另一個就是葉晨。
“我能肯定,不是我接的?!蔽业惯€是坦然的,因為我確實沒有接過自在居的電話,而且也確實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當天自在居竟往酒店里打過一個電話,我的證詞全是實話。所以聽到羅曼歌告訴我的信息,我自己也很詫異,這個電話,會是誰打的?又會打給了誰呢?
羅曼歌凝視著我,似乎無法決斷到底能不能相信我。
忽然,外面擾攘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沖到門前,跟著門就被打開了,上次主辦案件的谷警官黑著臉對羅曼歌說:“出事了!”
羅曼歌“刷”地站了起來,將谷警官堵出門去,且招呼都沒跟我打一聲就從外面把門鎖上了。
我氣得笑起來,這算什么,軟禁我?
我知道這房間里是有攝像頭的,但這也沒什么好怕,葉晨跟我說過外面的人看得見里面的動靜,可聽不到聲音,我又不是嫌疑犯,才不會那么乖。
我拿出手機就給葉晨打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才有人接,葉晨的聲音聽起來都變調兒了,且背景一片嘈雜,我不由自主地也大聲起來:“葉晨,是我啊,出什么事兒了嗎?”
“天??!真想不到,天啊!”葉晨似乎一直在這樣叫著,并沒有意識到他正在接電話。
“葉晨,你說清楚,出什么事了?”我加大聲音。
“柳夜,你在哪兒?是黃福生,黃福生跳樓自殺了,就在十分鐘前,我的天,這怎么可能!”
我的腿都軟了,天,又死人了,而且這回死的居然是黃福生,一個看上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自殺的人,這是為什么?
“葉晨,你怎么知道是自殺?”我定定神,追問葉晨。
“?。?!應該是吧,誰會殺他?不可能有人要殺他啊。”葉晨仿佛這才反應過來。
“葉晨,你跟大家說,今天一定要約齊了談一次,再有,你別亂說什么自殺的話,讓警察去管這事,聽見嗎?”我覺得荒謬,居然要我來叮囑葉晨這些事,他有點不對勁,再這樣下去非惹麻煩不可。
“哦,好,好,你快點回來。警察已經(jīng)來了,幸好谷警官不是外人,只把現(xiàn)場圍起來了,要換個人非把咱們酒店封了不可?!?p> 我背后的門又“砰”地一下被推開,我本能地扣上電話回轉身,是羅曼歌又回來了。她的臉色沉郁得可怕,就站在門口跟我說:“你跟我回酒店去。”
我強自鎮(zhèn)定地反問她:“出什么事了?”
她瞟了一眼我的手機,道:“還用問我嗎?”說完也不再看我,掉頭就走,我深吸一口氣,緊走幾步跟上她。
警局離酒店只隔著兩條街,羅曼歌還不嫌麻煩地擰開了警笛,一路嗚叫著只五分鐘就開了回來,我看著她鐵青的臉沒敢多一句嘴,但頭一次做警車,還真覺得有點心驚肉跳。
車“吱”地一聲剎在酒店正門前,奇怪,好象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的地方。我和羅曼歌鉆出車來,門前的保安一看是我就沖了過來。
“柳總,后面,后面?!彼Y巴著,臉蒼白。
“你好好說,什么事也用不著慌成這樣。”我習慣性地教訓他。
“是,柳總。是在停車場,黃會計還,還在那兒?!彼m然被我訓得鎮(zhèn)定了點兒,說到最后一句時聲音還是發(fā)顫。
我轉頭去看羅曼歌,她從車里拿了個對講機出來,正說著:“我已經(jīng)到了,嗯,是應該清場。對,誰要想看熱鬧就請他回警局錄口供。好,我這就過來?!?p> 我說呢,我還以為會在酒店門前看到人山人海,原來都被警察給嚇跑了,不過,這對酒店來說可不是壞事。
我吩咐保安還是守在前門一切如常,然后跟著羅曼歌繞到酒店后面的停車場。
一眼看見現(xiàn)場,我覺得渾身都麻了,黃福生呈大字仰躺在停車場靠近酒店的一邊,身下是一大灘烏紅的血漬,觸目驚心。
云霄和葉晨都站在警察用黃線圈出的范圍之外,隔著黃福生的尸體,我們三人遙遙相對,我看見葉晨臉上的驚怖還未褪去,而云霄卻出奇地平靜如常。我自己呢?我忽然想,現(xiàn)在我的臉色,在他們眼里看來又會如何?
羅曼歌走進圈里,和法醫(yī)隊的頭兒說了幾句什么,然后直起身又向我走來。
“一會兒我們的人會把尸體帶走,你們酒店要派專人協(xié)助處理。以后的工作,可能還需要你多方配合?!彼驹谖颐媲?,態(tài)度居然客氣起來。
我一邊沖葉晨招手示意,一邊說:“還是葉晨跟這件事吧,他能安排好的。至于你們工作上的要求,酒店方面一定會全力配合?!?p> 葉晨和云霄都繞了過來。
羅曼歌不理他們,盯著我問:“你保證嗎?”
我有些不快,但我還是說:“我保證?!?p> 她又看了我一會兒,忽地嘆了一口氣,轉頭對葉晨說:“你,跟我來?!?p> 真是沒來由,這事與她有什么相干,她嘆哪門子氣?
總算捱到全部警車呼嘯著散去,云霄把酒店的員工全聚了起來,嚴令不得向外閑傳任何消息,又囑咐但有警察調查工作需要時,任何人都必須配合,不能隱瞞任何情況。云霄還說,領導層歡迎任何人向酒店匯報任何自已發(fā)現(xiàn)的可疑情況,酒店會尊重個人意愿,在不影響事件調查的前提下為個人保密。
我注意到他用的詞是事件,而不是案件。
不過這也許只是他隨口說的,云霄和葉晨不同,他一般只管把事情說清楚,并不特別在乎用詞遣句。
我和他也沒多說什么,無論如何,我們還是生意人,酒店雖出了事,可沒有被封,業(yè)務還是要做的,更何況這樣一鬧,客人們能搬走的都爭著退房,酒店的事務,反比平常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