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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卿卿

第三十四章 生當復來歸

一聲卿卿 沈筠兮 3290 2020-09-29 10:40:10

  之后的十多日,雖仍偶爾有染疾的宮人死去,蕭琮卻真的如陳景行所言,漸漸好轉(zhuǎn)了,如今還能勉強進些飲食,沈筠眼中,也總算有了幾分笑意。

  這日蕭琮吃過藥便躺下了,沈筠陪他坐了一會兒,見他像是睡熟了,便對高啟年道:“煩請公公看著些殿下,我?guī)溆⑷グ拘┲鄟恚钕滦蚜撕孟扰c胃。”

  高啟年忙道:“良娣言重了,這是老奴應盡之責?!?p>  沈筠笑著點點頭,便帶著落英出去了。此時蕭琮卻睜開眼,高啟年見了,忙扶他坐起來,只聽他嘆道:“瞅著空檔不知道去休息,熬什么粥。”

  高啟年聽了,也不答話,只嘿嘿一笑。又聽蕭琮咳了兩聲,忙道:“殿下要喝點水嗎?”

  見蕭琮點點頭,高啟年忙倒了一杯清水遞給他。

  蕭琮才喝了一口,便隱約聽到有兩個內(nèi)侍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由遠至近,走到窗下便停了,只聽其中一人道:“你還別說,我老家就在荊州,聽那邊逃出來的老鄉(xiāng)說,這病可邪乎了,死了的都還好,沒死的,說是撿回條命來,下半輩子卻是個廢人了,把家里人拖累得不行?!?p>  高啟年聽到此處,臉上立刻變了顏色,正想出去把他們逮住,卻見蕭琮抬了抬手,只得忍住怒氣,立在原地。

  只聽另一人道:“那可不,我之前聽吳小妹說,她兄長嫂嫂原來就住在荊州,時疫爆發(fā)后,兩人好容易逃了出來,她那個染上疫病的兄長命大,竟然活了下來,按理說是好事吧?可她嫂子卻成日哭天搶地的,說自己命苦,嫁了個活死人,半點福沒享到不說,反而要伺候個半死不活的人到老到死。后來竟然扯了兩截繩子,把自己和孩子吊在房梁上,死了?!?p>  “真死了?還捎帶上孩子???哎呦呦,你說她兄長這不害人呢嗎?要換成我,自己先抹脖子算了,何必還連累老婆孩子?!?p>  “是呀,他成日躺在床上,痛苦不堪,自己活著也沒意思呀,不如早早死了,老婆還能帶著孩子改嫁...”

  蕭琮聽到此處,閉上眼將頭靠在床頭,手中的杯子也滑落到地上,高啟年見狀既疼又怒,出來見到那兩個小內(nèi)侍,先踢了幾腳,又叫人把他們綁了關(guān)起來,日后交給掖廷,以詛咒儲君的罪名論處。

  之后他再進內(nèi)殿,卻見蕭琮仍是閉眼靠著,反倒十分憂心,因此招了個機靈些的內(nèi)侍,讓他去廚下將此事告訴沈筠。自己則在蕭琮身邊守著,以防不測。

  沈筠原本在廚下打著瞌睡熬著粥,忽然有人來告訴她這樣的事,氣得她臉色鐵青,厲聲道:“還送什么掖廷,直接杖斃了了事。”

  落英知她不是暴虐之人,聞言也是驚訝地望著她道:“良娣...”

  沈筠切齒道:“他們這樣,擺明了是不給殿下留活路,跟他們講仁義,那是玷污了仁義這兩個字!”言畢穩(wěn)了穩(wěn)心神,又道,“你在這兒守著,粥好了端上來。”

  落英應喏,沈筠便匆匆往內(nèi)殿來了,剛到殿外,就聽到里面?zhèn)鱽泶善魉榱训穆曇簦M去一看,陳景行正和高啟年跪在地上面面相覷,一個醫(yī)女跪在榻前瑟瑟發(fā)抖,旁邊是碎裂的藥碗,而蕭琮,則仍閉著眼一動不動地靠在床頭。

  沈筠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道:“我就說吧,我若不在,必生事故?!闭f著走過來對那醫(yī)女使了個眼色,那醫(yī)女便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和陳景行他們一道出去了。沈筠拉起蕭琮的手道:“這又是怎么了?”

  蕭琮卻睜開眼,甩開她的手,道:“滾出去?!?p>  見沈筠眼圈忽然紅了,他心中終究是不忍,便又把眼睛閉上了,卻聽沈筠呼了一口長氣,道:“妾知道了,殿下必定是吃藥吃煩了,看看,這就叫現(xiàn)世報,想想你們當初是怎么灌我藥的吧。”

  蕭琮聞言,忍不住又睜開眼,嘴唇動了動,那個“滾”字,卻怎么都沒辦法再說出口。

  “反正今日也沒什么事,妾給殿下說段話本子吧?!鄙蝮抟膊还苁掔姆磻绾危灶欁哉f道,“話說從前,有一對恩愛夫妻,丈夫叫長生,妻子叫珍兒。”

  蕭琮心道,我今日趕你走是為你好,你卻還有心情在這兒杜撰什么故事。因此還是冷著臉盯著她。

  “怎么個恩愛法呢?長生每日去田間耕作,珍兒就在家為他洗衣燒飯,待燒好飯,便擔到田間,與他同食。長生呢,農(nóng)閑時就會去山中打獵,再將獵物拿到集市上去賣,換得了銀錢,除了貼補家用,每次還會給珍兒帶回來一塊紅綾布。只因...只因她喜歡穿紅色的衣裳?!?p>  蕭琮睨著她,心道,你還真能編。不知不覺,胸中怨氣就消散了不少。

  “可珍兒呢,卻總是舍不得用那些紅綾布,因此日積月累,攢了不少在箱子里?!?p>  嗯,倒是跟你一樣喜歡攢東西。

  “可是上天就是喜歡作弄有情人吶,邊境忽然有敵軍來犯,長生便被征召入伍了。走之前,長生對珍兒說:‘我雖不忍,如今卻必須離你而去,只因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且,我守住這片疆土,也就是守住了你,然而戰(zhàn)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誰也不敢保證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你若愿意等,就等,若不愿意,就自行改嫁吧?!f著,還遞給珍兒一封休書,誰知他這番沒有良心的舉動,把珍兒氣得直哭?!?p>  人家怎么沒有良心了,他還不是為她好。

  “長生見把珍兒惹哭了,又忍不住來哄她,還道:‘我這是為你好。’珍兒卻哭喊道:‘你若真為我好,就不該拿這些話來扎我的心,我告訴你,不管你是全須全尾也好,斷手斷腳也罷,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給我滾回來,是你自己說的,要恩愛不疑,白首不離,如今想反悔,門兒都沒有!’”

  沈筠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雙眼直把蕭琮盯住,盯得他心里發(fā)虛,連忙垂下眼瞼。

  “那長生聽了這話,也很是心虛?!?p>  什么叫“也”。

  “但還是想拿話來堵她,便又問她:‘若是我不幸陣亡了呢?’珍兒卻擦干眼淚道:‘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蕭琮聽了,不禁在心中默念: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沈筠度其神色,思忖片刻又道:“那長生聽了這話,卻還是不甘心,便對珍兒道:‘這樣吧,你若是愿意等我,就在院子掛一塊紅綾布,若不愿等我,就掛一塊白綾布,這樣我回來時遠遠一看,便知道不再相擾。’你說,這個人是不是作死?!?p>  蕭琮聞言,有些無奈地笑笑,心道,你直接說我作死不就完了?還拐那么大一個彎。

  “卻說那長生話音未落,軍隊集結(jié)的號角就響了起來,他只得撇下珍兒,隨軍開拔了?!?p>  蕭琮等著她的下文,卻許久不見動靜,不禁問:“這就完了?”

  “當然沒有?!鄙蝮迣W著說書先生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欲知后事如何,還要等殿下吃過了藥再來分解?!毙闹袇s道,后事?鬼知道后事是什么,我這還沒編出來呢。

  高啟年在外面聽得清楚,連忙將藥端了進來,蕭琮見她煞費苦心,不忍再拂她的意,端起藥湯一氣喝了,卻還是被苦得直皺眉,沈筠見狀,拈起一塊蜜漬梅肉放進他口中,柔聲道,“這是妾托聞將軍從宮外帶回來的蜜餞,那年上元燈節(jié)我們買過的那家,殿下還記得嗎?”

  蕭琮握住她的手,喃喃道:“我該拿你怎么辦?”

  沈筠卻笑道:“殿下想把故事聽完嗎?”

  蕭琮亦笑:“愿聞其詳?!?p>  沈筠想了想道:“話說這長生在邊境作戰(zhàn),一晃竟是三年過去了,戰(zhàn)事膠著,音信不通,他一面覺得,珍兒那樣一個可人兒,必定早已改嫁他人,一面呢,又念著珍兒最后說的那番話,覺得她說不定還在等他,因此心中萬分煎熬。哪知接下來的一場戰(zhàn)役異常兇險,長生傷得很重,被人從戰(zhàn)場上抬下來的時候,連老軍醫(yī)都道,沒救了?!?p>  見蕭琮皺眉,沈筠道:“然而凡遇故事總有奇跡,那長生想著珍兒臨走時叫他一定滾回去,實在是不敢死,因此竟沒應那老軍醫(yī)的預言,還全須全尾地活了下來。”

  蕭琮哭笑不得:“不敢死?”

  “是不敢死啊,誰讓他...懼內(nèi)呢。”

  此時高啟年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忙又掩住口道了句:“老奴該死?!?p>  蕭琮扶額哀嘆,心道,我就知道你變著花樣編排我呢。

  沈筠看他的樣子,掩口低笑了兩聲,卻忽然正色道:

  “殿下,長生與珍兒山盟海誓,歷盡千難萬險,也不改初心。匹夫一諾尚且千金,何況郎君乎?”

  蕭琮聞言,定定地望著她。

  沈筠卻微微一笑,又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那場戰(zhàn)役長生所在的軍隊雖然傷亡慘重,卻贏得了最終的勝利,于是,他很快便解甲歸田了。長生夜以繼日地往回趕,趕到村口,卻又躊躇起來,他既想早些見到珍兒,又怕回去后,只能見到院子里的,白綾布?!?p>  她這樣一說,又把殿中一眾聆聽者的心給揪了起來。

  蕭琮也皺起眉,只聽她繼續(xù)說道:“卻說這長生一步挨一步,最終還是蹭到家門前的土丘前,只要爬上土丘,就能看見自家院子,他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爬了上去,當他站在土丘上往家中望時,你猜他看見了什么?”

  蕭琮不答,只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睛,沈筠也回望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他看見,不止是院子里,連房檐上,屋頂上,還有門口的樹上,都掛滿了,紅綾布?!?p>  蕭琮此時看見,她的眼中,有星光閃爍。

沈筠兮

卿卿講的那個故事,脫胎于日本電影《幸福的黃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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