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北兮,白云霧起,山高有女誕兮,身覆雪絨……”
“求安泰兮,獻(xiàn)牛羊……”
在李恒生不解的目光中,林思意清唱一首山中女。
不同于夢里林幼知所哼,由她唱出來的歌調(diào)有一種獨(dú)特的韻味兒在。
這種古韻似乎就要將他帶往那個時代,親眼見證山中女的故事。
那有些淡淡悲傷的故事。
唱完,她用某種奇異的目光看著李恒生,其中異彩連連,似乎在期待某種回應(yīng)。
但等了半天李恒生也沒開口,于是她只能問:“現(xiàn)在你可以知曉這首歌里的故事了嗎?”
“歌里的故事……”
那真是極為遙遠(yuǎn)的時代了,遠(yuǎn)在康陽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村落的時候。
這里有一座極為高聳的山峰,最高峰甚至能夠沖破云層觸及星辰。
但也因為太高,所以頂峰基本常年覆蓋皚皚白雪。
而不知何日何時,雪中出現(xiàn)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女人醒來,萬物入其眼中。
生靈所見便是她所見,生靈所生心靈便是她的心靈。
生靈以好意饋贈,她亦回饋所有。
一時之間,山中飛鳥走獸皆圍繞于她身邊,這種奇特異象自然也被山下村中的人察覺。
于是有人爬上山,然后見到了她,最后把她帶到了世俗中。
她享受人的祭拜,自然也要給出相應(yīng)的回饋。
可是,人心乃是無底之洞……
其后的故事也不必多說,大周皇帝平山建城,女人也就被定為了妖類,還得到了莘嵬這個名字。
“的確是很悲傷的故事?!崩詈闵f道,他臉上表情卻沒什么改變,果然他繼續(xù)說:“但是!”
“這個故事與你們所做的事情有關(guān)也好,無關(guān)也罷,我們立場不同,所以我無法理解你們?!?p> 林思意聽著這個回答,臉上并不意外,只是說:“也是啊?!?p> 如果一個故事就能將一個人改變,那么這個世界上該有多么混亂……雖然現(xiàn)在也沒好到哪去就是了。
“不過還真是殘酷。”她的手拂過花瓣,摘下來一朵,她說:“人與妖不同。”
“然而這種不同又不同于人與野獸。”
“野獸是沒有智慧的,可是妖類有?!?p> “人類會恐懼這種智慧、強(qiáng)大的存在也是理所當(dāng)然?!?p>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抵就是這么一回事吧?!?p> 沒錯,所以李恒生的立場是人的立場,這一點(diǎn)絕對不會有什么改變,他的同理心只會給予同樣屬于人的族群。
譬如霜月樓里的明月,譬如恨桃亦或是楊君澤。
若是站在不相干的立場上初次聽到這個故事的話,那么他大概會對故事里的那個女人施以同情。
但是李恒生是一步步追尋著答案走過來的,那個女人也只是三百年前的女人,而現(xiàn)在林思意要做的事已經(jīng)觸及了他的底線。
那么多的無關(guān)人被她牽扯進(jìn)來,帶來了更多的悲傷。
所以,他必須要抽刀,必須要把她們扼殺!
這不光是為了他自己,還有城里那許多無辜的人。
“我現(xiàn)在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李恒生雙眼絲絲盯著林思意,如同一只盯上獵物的野獸。
“哦?是什么?”林思意淡淡喝著茶,時不時翻一下書頁,似乎上面的內(nèi)容十分有趣,能夠讓她把近在眼前的危險都忘掉。
李恒生心中的某個疑問由來已久,這回終于能得知答案了。
初次見面時他只當(dāng)她是個普通人,而柳舒柔說她非人亦非妖,那林思意究竟是什么?
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疑問,他問出口:“你是什么?”
“我?”林思意似乎小小地吃了一驚,才笑道:“原來你要問這個?!?p> 邊說著她邊起身在李恒生面前轉(zhuǎn)了一圈兒,露出了小女兒的羞怯姿態(tài),其面染上紅霜,其聲若汨汨涼泉,她說:“你就對我這么感興趣?”
“幼知知道的話,會傷心的吧?!绷炙家饫M(jìn)自己與李恒生之間的距離,挑逗著他,比狐貍還像狐貍。
李恒生撥開她的手,“收回你的手段吧?!?p> 胸口升起炙烤感,似是燃起了火焰,太上微著篇章的警示一直來的及時,比某個不靠譜的一頁書強(qiáng)多了。
然而他似乎忘了,柳舒柔還沒把隔絕與器靈溝通的手段教給他,所以……
一頁書聽了李恒生的編排,也強(qiáng)硬地說道:“你小子可別忘了是誰把太上微著篇章給你的?!?p> “說得對說得對!”柳舒柔也加入進(jìn)來,絲毫不顧及這是什么場合。
甚至柳舒柔還說:“這小姑娘看起來很喜歡你,不如就這么拿下好了,正好也不用動手,兵不血刃不好嗎?”
之后柳舒柔竟然還和一頁書認(rèn)真地交流起來。
李恒生還沒聽到答案呢就被吵得受不了,他低聲喝道:“閉嘴!”
然而他沒想到這一聲被林思意聽了去,“你說什么?”
然后便見她鼓起臉頰有些氣憤道:“既然你不想聽,那干嘛還來問我!”
這回倒是輪到李恒生尷尬了,他撓撓頭,不知該怎么回答。
在這一刻,剛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憤忽然間消失了,好像他們又回到了林家小樓初次見面的時候。
林思意輕輕捂嘴笑笑,臉上一時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果然還是那個李公子?!毙ν晁f,然后回答了之前的問題:“我不是妖,自然也不是人,若要說的話……應(yīng)該屬于幽魂一類吧?!?p> “幽魂?”李恒生臉色一怔,甚至剛才還笑嘻嘻的柳舒柔都愣了,“竟然是幽魂?”
其實(shí)也不怪他們?nèi)绱梭@詫,畢竟幽魂無法干涉常世是人人都知曉的定理,可眼前的林思意別說是干涉常世了,簡直這十幾年都像一個正常人類一般成長。
“驚訝也是正常,不過我也說了吧,我并非正常的幽魂?!蹦軌蚩匆娎詈闵尞惖臉幼铀坪踝屗嗔它c(diǎn)樂趣。
“延坡村獵狐人獵殺花石山上的狐貍,然后制出狐裘拿到康陽城販賣?!?p> “那么那些已死的狐貍呢?”
“那數(shù)以萬計的怨氣真得有人能平復(fù)?”
“花石山上的那座破廟你也看見了,里頭的僧人尚且試過,但是失敗了?!?p> “不過也由此誕生出了我?!?p> “我啊……”
林思意對著李恒生眨眼微笑:“我是從那數(shù)萬怨氣中誕生出的稍微有點(diǎn)獨(dú)特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