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事，鳳凌是聽梁婆婆提起的。
邱榕山的大火燒了整整三日，月老廟只剩廢墟，掛著錦羅“得覓良人”的姻緣樹也化為了灰燼。大抵是這一場火惹惱了天上的月老，使得后來南憶國的男男女女在找對象這件事情上變得格外艱難，這才不得不轉(zhuǎn)而去祈求圣女。個中酸楚，不提也罷。
吳鈞或許是早在去邱榕山之前就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不論錦羅想要什么他都會給她。哪怕是不要吳家，他也要她?？上?，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盡管在這場馮家策劃的陰謀中，錦羅犧牲自己保下了吳鈞的性命，但因為吳鈞并沒有使多大的力氣去保吳家，他們還是受了重創(chuàng)。吳家再不見當日輝煌。
鳳凌曾經(jīng)想過，三大家族之中，為什么只有馮家率先出了手？不過這個問題很快便被她想明白了。蔣家是布匹生意，吳家是文化生意，這世上只要有人，便不可能不穿衣服不讀書。但馮家的生意……雖說也很有必要，但畢竟不是每天都有人死，他們會著急也很能理解。
更何況，那時馮家的那位家主還很懂得把握時機。
雖然計劃出了紕漏，但能重創(chuàng)吳家也是不錯的收獲，馮家主一鼓作氣，將士氣低迷無心翻盤的吳家徹底打入深淵。
梁婆婆說，那個時候她不過七歲，她記得錦羅下葬的那一日，滿城飄雪。年幼的她跟在家主身邊，看著曾經(jīng)嬌俏的少女被埋進黃土。她拽了拽吳鈞的衣袖：“大人，夫人她怎么了？我們?yōu)槭裁匆阉粼谶@里？她一個人會很孤單的?！?p> 吳鈞一雙眼睛黯淡無光地注視著面前的墓碑，良久才說了一句話：“她不會孤單，我會去找她?！?p> 后來，馮家對吳家斬盡殺絕，上下幾十口人一夜之間便只剩了年幼的梁婆婆。她是在書房找到的吳鈞，他靠在案幾旁，眼眸緊閉已經(jīng)沒了呼吸，手中握著的，是另外的半截玉鐲。
故事終于結(jié)束，鳳凌將這些阿鬼不知道的事情一一講給了她，執(zhí)起她的手，鳳凌將那半截玉鐲還給她：“你說是他負了你，可事實卻是，吳家上下幾十人皆因你殞命，你作何感想？”
阿鬼神情恍惚，一雙眼睛緩緩落在了手中的鐲子上，唇張了半晌才發(fā)出聲音：“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遇見他。或許我死在八歲的那個嚴冬，便不會有這許多的事?！?p> “你真自私。”鳳凌眼神冷了下來，神情淡漠：“吳鈞為了你，賠上了自己一條命，賠上了整個吳家，但即便如此他都沒有后悔過，你卻后悔了？”她定定地瞧著阿鬼：“他說要去找你。奈何橋邊，你當真沒有見過他嗎？”
阿鬼神情一頓，眼睛倏地睜大，像是腦海中有什么閃過，她想要抓住卻總也抓不住。她右手抱住腦袋，痛苦地彎下了身。
“你同我說的那些，不過是你的期許吧？你希望他活著，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只要他活著，即便是負了你跟別人在一起你也甘愿?？蛇@又有什么用呢？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罷了。從始至終，那也不過只欺了你自己的六十年?！?p> 鳳凌轉(zhuǎn)過頭，看著天邊緩緩升起的朝陽，嘆了口氣：“說到底，你們都是自私的人?！?p> 她轉(zhuǎn)身邁步向門外走去，行至門口，微微側(cè)了臉：“阿鬼，去投胎吧?；蛟S下一世，你和他還能有再見的機會?！?p> “再見……？”阿鬼將手里的玉鐲送至眼前細細端詳，沒有血色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笑：“你說得對，我們都太自私了?？墒碌饺缃?，你告訴我，我還有什么顏面再見他？”
又嘆了一口氣，鳳凌沒有再說話，抬腳離開了。其實阿鬼能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證明她并沒有認識到自己的自私。但鳳凌想，這其中的事終歸都需要阿鬼自己想清楚，旁人幫不了什么。她與吳鈞都希望對方能好，雖然做人的時候都沒有得到什么好下場，但做鬼的時候能好也是好的。但她忘了，錦羅這姑娘，性子奇怪得很。
“吳郎，終歸是我負了你……”
身后隱隱傳來這么一句，待到鳳凌反應過來猛然回身的時候，阿鬼已在陽光下灰飛煙滅。她手中的半截玉鐲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沾染了塵土，再不復往日光澤。
城郊邱榕山。
六十年過去，早已看不出當初大火的痕跡，山上依舊是郁郁蔥蔥的一片綠，只不過因為少了月老廟，這里終歸是不如當初繁盛。倒成了修墳的好地方。
蹲下身將手里的半截玉鐲放在了墓碑旁，鳳凌抬手輕輕扯去了碑上纏繞的藤枝，輕輕拂去了碑上的塵土。
“梁婆婆說她是吳鈞保下來的，他將她藏在了衣箱里，躲過了一劫。可你說，吳鈞保下她……是不是為了能有一個人來幫他實現(xiàn)最后一個心愿？”
付天卿伸手將她扶了起來：“你覺得呢？”
“如果他真是本著這個目的救人，那倒的確挺自私的?！兵P凌看著碑上冰冷的文字，挑了挑嘴角：“不過管他呢。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梁婆婆終歸是活了下來，他的心愿也終歸有人替他完成。”
她轉(zhuǎn)頭，向著付天卿揚起了一個釋然的笑容：“我們走吧?！?p> “好?！?p> 樹林之中，清風吹過，帶來清淡的花香。樹梢之上黃鸝的叫聲響在耳邊，一派盎然景象。不知道他與她相遇的那個春日，邱榕山的景色是不是也這樣讓人流連。
“我死后，將我與錦羅葬在一起?！?p> 那是吳鈞留下的，最后一個心愿。
“對了，付天卿，我聽說老錢老周老王老鄭握手言和了？”
“是?！?p> “我還聽說，是你去調(diào)解的？”
“是?！?p> “他們是不是為了感謝你，特意貢獻出了自己的老母雞大白鵝，請你過府一敘？”
“這次終于沒說反，的確?！?p> “其實我覺得吧，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們以示感謝的心很重要?！?p> “你到底想說什么？”
“什么時候去吃？帶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