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小桃的愛情
天，又陰了下來，云雖不濃，卻也顯得有些昏暗。輕風(fēng)吹拂，云隙間時而露出太陽微弱的光芒，給大地涂上一層淡淡的黃色。
小桃順利的給一位年輕的產(chǎn)婦做完助產(chǎn)手術(shù)，她收拾好手術(shù)器械，脫下工作服，洗了洗手和臉，囑咐了幾聲護(hù)理人員，便朝門外走去。
可她前腳剛邁出門檻，里面又哇哇的傳出了嬰兒的哭聲。她又惶惑的回過頭去，眼里充滿了痛苦的光芒。她緩緩地走到病床前，抱起嬰兒，再一次認(rèn)真的檢查了一遍手術(shù)的利落，又仔細(xì)的端詳了一番這個剛出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長著一副團(tuán)團(tuán)的臉蛋，一對亮亮的眼睛，一頭黑黑的頭發(fā)，真好似一朵蓓蕾待放的出水芙蓉。
“多可愛的小姑娘?。 毙√覞M腹心事的嘆贊一聲，將小姑娘輕輕地放到她媽媽的身邊，又向那位年輕漂亮的產(chǎn)婦微微一笑，示意她好好休息，便慢慢的離開了婦產(chǎn)室。
輕風(fēng)撩起了她的頭發(fā)，卷起了她的衣角。她低著頭，鎖著眉，一步一頓的向休息室走去。
路旁的泡桐樹早已花落果出，一年一度送芳香的楊槐花此時也籽似扁豆，倒掛凋零了。真是“野草野花籽滿枝，春去秋來漸荒涼?！蔽┆毮谴衷斓氖瘔净▔锏膸锥錈o名小花仍強(qiáng)打著精神，給人們助興，時而隨風(fēng)送來一絲淡淡的清香。
小桃無心觀賞路旁衰退的景致，默默的走著。小姑娘的影子不停的在她的腦海里來回的晃動著。
“多么美麗的小姑娘??！做母親的該是多么自豪??！……唉，按照舊俗，我也早該是做母親的人了?？傻浆F(xiàn)在還是孤獨一人，連一個知己都沒有，將來我該在何處尋找生活的著落，終身的歸宿？……人世間該是多么的不公平啊……”小桃一邊走著，一邊在心里悶悶的遐想，不覺頭已經(jīng)撞在了門上——她早已到了自己的門前。她的心里一驚，有如大夢初醒：“啊，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么？”一顆心便急促地跳動起來，臉也紅了。
此情此景，她真不知是慚愧，是怨恨，是悔愁，還是處于少女的羞澀。她忙忙的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jìn)室內(nèi)，關(guān)了門。
由于近幾天的連夜工作，她確實顯得有些勞累。她和衣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極力的控制自己的心思，想熟睡一場，讓夢境里的春雨洗去那連夜工作的疲憊，抹平那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然而，無論她怎么的想睡，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著，總也平息不了她那內(nèi)心的波濤。她索性坐了起來，看了一眼床上：孤孤的一個枕頭，單單的一床被子。她又仰起頭，想看一下窗外空中那淡淡的殘云，無奈，那屋上片片的瓦片遮住了她視線。她又朝窗口探頭，想瞧一瞧那窗外廣闊的原野，可那片綠色的窗簾又擋住了她的目光。她只好又回過頭來，環(huán)顧了一下這間小小的單人間：
這是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四周的墻壁上粗糙的涂抹了一層石灰，算是混刷一新了。房子既無天平，又無地平。天陰長了就有些潮濕。常常散發(fā)出一股嗆人的霉味。房子的上方擺著一張小方桌，下方置著一張沒有床頭的單人床，左邊是一張陳舊的書桌和一個衣柜，右邊一架煤油爐和兩把矮椅子。床頭上貼著一張日歷片，上面畫著一位容貌清秀的姑娘的全身像。畫上那姑娘的手里拿著一根長笛，雙眼凝視著天空，滿面愁容。
看著這一切，小桃不覺倍感孤獨、寂寞和悲傷。
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窗門。一陣秋風(fēng)輕輕吹來，她頓覺格外清爽，迎著輕風(fēng)向窗外望去：醫(yī)院很小，總共才兩排房子，上面一排是門診，下排是宿舍。院子不大，栽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木，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野草，荒涼里面又帶著幾分幽靜。
離開窗前，小桃復(fù)又躺在床上，怎么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傷嘆：
“小桃啊小桃，你曾親口勸解過多少對青年夫婦，你曾親手接生過對少個男兒女嬰。而你卻是一個孤苦伶仃的人……”她越想越苦惱，越想越怨恨：“你怎么這樣沒有勇氣，在愛情的海洋里揚起愛的風(fēng)帆去迎風(fēng)斗浪，尋找自己的愛的港灣……”她這樣茫然的亂想著，自嘆著，不覺心房早已涌滿了痛苦的浪潮，淚水早已濕透了頭下的枕巾。這淚水真不知是辛酸的清泉，還是悔恨的波痕，還是出于少女情感的流程？
是啊！時間的流逝依舊勻速平靜，而人的變化卻又是那樣的不平靜啊！
十四年前，小桃的心情是愉快的，思想是單純的，生活是幸福的。那時節(jié)，小桃剛滿十四歲，她身材苗條，相貌清秀。兩道彎月似的濃眉下掩映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充滿溫柔；一副鵝蛋型的臉蛋上鑲嵌著一對圓圓的淺淺的酒窩，別有光彩；一頭密密的頭發(fā)上扎著一對長長的辮子，烏黑發(fā)亮。她天真活潑，輕快大方。人們都喜歡的叫她小桃花。
經(jīng)過了十四年的風(fēng)云顛簸，小桃的思想感情和性格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尤其是近兩年來，她的身體更加消瘦了。她的臉色蠟黃，布滿愁云。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爽朗，輕快大方，卻總是緊鎖眉梢，沉默寡言。只是那對明亮的大眼睛雖然眼眶有些塌陷，卻依舊如兩潭碧水，閃閃發(fā)亮。
小桃再一次走到窗前，將兩手撐在窗臺上，雙眼久久的凝視著天空。云更加濃了，一朵朵隨著陣陣輕風(fēng)緩緩的向山外飄動著。她的心緒更加紊亂，還夾雜著一陣陣隱痛。傷心的淚珠順著兩腮大滴大滴的滾落在窗臺上。那一幕幕辛酸的往事不禁又涌上心頭。
那年冬天的一天，北風(fēng)呼嘯，漫天的大雪紛紛的下過不停，寒氣刺骨錐心。
晚飯后，為了減輕年老體弱的母親的負(fù)擔(dān)，小桃和往日一樣，做完其他的雜事，便走進(jìn)自己的小房子，開始做針線。忽然上面媽媽的房里傳出了嫂嫂的聲音：
“媽，小桃已有十四歲了，該有個婆家了?！?p> “她還沒有知識，又在讀書，還是遲幾年找的好?！?p> “你年紀(jì)大了，身體又不好，萬一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誰給她做主呢？”
一句話刺傷了老人的心。老人想想自己這把脆弱的病骨，想到年幼的女兒，不禁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你們哥嫂既為她操心，找一個也好，只怕是沒有合適的。”
“我娘家有個同姓的弟弟，叫小波，和桃在一個班讀書，年齡也是一般大，小伙也長得很帥，讀書亦聰明。我的叔父是大隊副主任，紅衛(wèi)兵隊長，沒有人敢整他。他將來一定還能什職。他家房子寬，生活條件也很好，我認(rèn)為很合適，特意來和媽你商量商量的，她哥也同意?！睕]等她媽媽說完，她嫂子就搶著放了一陣響亮的連環(huán)炮。
“要是這樣的話，亦好。就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呢！”
“愿意，愿意。我已經(jīng)和我的叔叔說過了，他們?nèi)叶己芨吲d的，還叫小桃到他們家里去玩呢！就是不知道小桃愿意不愿意。”
“她曉得個么事，我說了就算了?！?p> “那好。我明天就去跟我的叔叔回話，就算定下來了?！痹捯粑绰?，人卻早出了房門。
聽完媽媽和嫂子的對話，小波那副又矮又瘦又蠟黃的面孔立即浮現(xiàn)在小桃的眼前，使她感到惶恐。尤其是小波那個當(dāng)付主任的爸爸的那個聲如土雷、眼似燈籠，滿臉橫肉，兇神惡殺的氣焰，使她感到可怕。使她心里發(fā)怵。她手里的針線不覺掉到了地上。她望著窗外茫茫大雪，思緒隨著狂風(fēng)翻騰著。
“向母親講情，說自己不同意這門親？——母親臥床不起，能嘔氣么？……不說？就這樣草率的決定自己的一生？……”她拿不定主意。真是“左難右難心問口，思來想去口問心”：
“不！不！還是向媽媽講明白的好，或許媽媽會同意呢……”小桃懷著猜疑的心情緩緩的向媽媽的房間走去。
來到媽媽的床前，小桃頓覺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她低著頭靜靜地站著。媽媽轉(zhuǎn)過身來，看見女兒的神態(tài)，知道女兒有心思，心疼的說：“桃，你已經(jīng)長大了，該懂一些事了。剛才我和你嫂子說的話想必你已經(jīng)聽到了……”
“聽到了。只是我……我……不愿意?！毙√业难劾锍錆M了乞求的光，滾動著晶瑩的淚珠。聲音低得幾乎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媽媽伸出她那干瘦如柴的手，把女兒拉到自己的身邊，問道：“咋不愿意，你嫂子說的很好?。俊?p> “媽，人家有權(quán)又有勢，將來有了前途，我們窮人家的孩子，人家瞧得起嗎？再說我的年紀(jì)還小，何必要你過早的操心呢？”
聽著女兒這番深懂事理的話，老人不覺淚水又模糊了眼睛。心里更加疼愛女兒，聲音也有些顫抖：“過去有錢人家做親事是要講究門當(dāng)戶對的。古人說‘龍配龍，鳳配鳳’，只怕我們沒有福分，攀不起這個高枝。”
“媽，你就和嫂子說說，辭了這門親事吧?！毙√衣爧寢尩恼f話，心里覺得輕松多了，便順勢請求媽媽說。
“孩子，這個事不是那么好容易的，弄不好我們是要受欺侮的。等和你嫂子商量后再說吧?！?p> “媽，你還要商量什么啦？”還沒等她媽媽的話說完，她嫂子又走近來接上了話茬。
媽媽把小桃的話向她的嫂子說了一遍。嫂子還沒有聽完就急忙嚷道：“沒問題，我負(fù)責(zé)。不管小波將來有了什么前途，決不嫌棄這門親?！?p> “俗話說：人大性子大……”
“人大，他再大，我也是他姐姐，他能大過我嗎？”沒等她媽媽把話說完，她嫂子又搶過話頭去了。
“等到他有了知識的時候，只怕你這個姐姐也是不管用的。”小桃畏畏縮縮的接著說。
“好哇，你們把我不當(dāng)人，一會說定了，一會又說不同意。你們簡直是‘金八哥兒’、‘銀八哥兒’（方言：“東西貴重”的意思）……”聽小桃一說，她嫂子知道講理是講不過的，就拿出了媳婦整婆婆的絕招，大吵打鬧起來。
聽她嫂子這么一吵，她哥哥也氣沖沖的沖了近來。嫂子見自家的男人也來了，就更加裝腔作勢地哭派起來：“你們家里盡是些什么人，說好的又變卦了，叫我怎么見我娘家的叔叔，怎么走娘家……”
她哥哥自然知道他這個扯三拉四的老婆是不好將就的，那個紅得燙手的叔丈人更是不好得罪的，便順勢也吼了起來：“你們曉得什么，人家那一點不好，你們有那一點比人家強(qiáng)！這門親事我說了算，就這么定了。再多說，我就不是這個話……”
聽著他們兩口子的話，她媽媽不禁大哭起來。隨著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只是顫抖，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啊！這那里是在關(guān)心我?。『喼笔窃诒茓寢尩拿。 毙√业男睦锖孟蟊焕邹Z一樣，疼如刀絞。他一頭撲在媽媽的身上，淚水簌簌下落。她的心潮像煮開的水一樣激烈的翻騰著。為了不再使媽媽傷心，她回過頭來：“哥，嫂，你們回去吧，這門親事我答應(yīng)了，你們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哥哥嫂子，總算如意的走了。小桃為媽媽掖好被子，含著淚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風(fēng)，依舊在狂呼著，雪，依舊在狂舞著。寒氣已浸透了小桃的全身。她的手早已紅腫。眼睛眨毛拌著淚水早已成了一根根小銀針，不時的扎著她的眼眶。她和衣躺在被子里，悄悄的哭泣著。
就是從那時起，小桃的心靈上就增添了一道傷痕，精神上也捆上了一根無形的繩索……
兩年后，小桃也真是靠著“公爹”的“大面子”來到了公社衛(wèi)生院，當(dāng)上了一位白衣天使。然而，人們怎能知道，在這個衛(wèi)生院里小桃要忍受怎樣的折騰??！
“借婆家的面子，公爹的樹蔭……”等無形的語言隨時都有傳入耳朵，刺入心臟的可能。她沉默啊沉默。她時時叮囑自己：“一定要謹(jǐn)慎，不可胡思亂想。人，要的名譽(yù)，要是有什么閑談那該是何等的對不起世面??！”她也時常自己勸導(dǎo)自己：“小波這幾年也有了許多的該變，讀高中了，社會知識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加了不少，能湊合就湊合著過吧。命運是不由自己支配的。也許將來真的可以跟著他享福呢。再說，我這工作也真是靠著他的父親才有的，人，總得講點良心……”
就是為了這個“良心”，她拒絕了領(lǐng)導(dǎo)的“好意”，而為之不知受到了多少的刁難，流下了多少的眼淚；為了這個“良心”，她緊收愛情的彩球，拒絕了一個個真誠的小伙子的愛慕，而傷了多少顆無辜的心；為了這個“良心”，她等啊等……等了12年。可誰知等來的只是一封上了大學(xué)后絕情信。
小桃不想再想下去。耳內(nèi)轟轟作響，心里好象刺有萬支鋼針，雙腿軟軟的下蹲，渾身無力。她緩緩地回到了床上，望著墻上的日歷片。滿目凄涼。一陣輾轉(zhuǎn)反側(cè)之后，她漸漸的和上了眼睛，她實在是太疲勞了。
如果說人們醒著的時候容易忘記事情，那么在夢里記得的卻是最清楚，最鮮明。此時，小桃雖合著雙眼，淚痕滿面，卻充滿笑意。她的胸部的起伏是那么的平靜，因為她在極力地追尋著夢里的甜蜜。
去年桃花盛開的時候，醫(yī)院里突然來了一位眼科病人，看上去還不過二十六·七歲，身體不太魁偉，卻生的品貌端莊，舉止文雅。因為醫(yī)院里人員緊，護(hù)士不夠用，那時正把小桃抽到外科做臨時護(hù)士。她每天給這位青年打針、換藥。幾天過去了，兩人漸漸的熟了，慢慢的交談起來，相互間都在自己的心靈深處隱藏著一句最神秘的話，沒有說出來?？墒牵幸惶爝@位青年人突然離開了醫(yī)院，只留下一張紙條：
“小桃，感謝你對我的關(guān)心和照顧，因為我的同學(xué)來邀我一起返校，匆忙間沒來得及向你辭行，真是抱歉，我們后會有期?！?p> 小桃把這張紙條收藏在身邊，細(xì)細(xì)的品味著這最后的一句話的含義，心里甜滋滋的。她想以此來洗掉十二年的苦愁，愈合十二年的傷痕。有時甚至把它作為是“有良心的人”的良心回報。她滿懷希望的等啊，等啊，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
俗話說：“三伏六月熱”，也的確如此，這天雖然已經(jīng)到了傍晚，太陽早已奄奄落西，大地卻仍然熱的發(fā)燙，蒸氣逼人。小桃揮汗如雨的從婦產(chǎn)科出來，象是剛從澡堂里起來似的，衣服全濕透了。她脫下工作服，摘了口罩，忙忙向休息室走去。
“小桃！”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里。她回頭一看：“?。⌒?！是他！……”她興喜若狂地奔向前去，想緊緊地跟他握手，緊緊的和他擁抱?？墒?，她沒跑幾步又卡然停止了腳步：
“我這是在想什么？為什么這樣莽撞？他是我什么人？……”
至此，她的臉緋紅，不覺從眉梢紅到了耳根。她滿面羞澀，低著頭，好象是少女第一次見到陌生人，嘴里似乎是含混不清的說：“是—是你呀，小，小吳同志……”
“昨天我才放假，想著你，連夜趕過來的，這不，剛下車?！?p> “啊，是么！哦，你，你還沒有吃飯吧！”
“車上擠擠撞撞，吃（騎）人倒是騎過，吃飯…么…沒有！”他的話語極賦幽默。
“那，那在我這兒吃飯吧?！?p> “那就打攪了。”
飯后，明月已悄悄的爬上了樹梢，風(fēng)輕輕的吹拂著綠葉，給人稍有一點涼意。他們并肩出了醫(yī)院，穿過小巷，走向河邊。
“能和你一起散步，很高興。讓我們交個朋友吧——如果你瞧得起我的話?！彼呎f邊向她伸去了他那雙十足的書生手。
“啊！他終于說出來了！”她在心里暗自一喜?？伤齽偘岩恢蝗崮鄣氖稚斐鋈r，卻又急忙縮了回來。女性的羞澀再一次在刺激著她。她那顆少女的心在激烈的跳動著，那只少女的手在激烈的顫抖著。她凝視著他那充滿誠實的面孔，那雙充滿誠實的眼睛，一股熱情頓時涌向心頭，不禁手已伸出去了，而且還伸得挺高。
溪水默默的流著，映照月色，忽閃忽閃的，似一條長長的明鏡，輝映著他倆的影子，牽引著兩顆火熱的心。
“我只聽說你是大學(xué)生，還不知道你是什么大學(xué)呢！”
“你從來沒問過我，我又不好意思自抬自高嗎！醫(yī)學(xué)院的?！?p> “什么時候畢業(yè)呢？”
“還有兩年?！?p> “真的嗎？”她有些吃驚。
“真的…怎么？等不急了？”他開起了玩笑。
“??！不不不，你不要胡扯?！彼砷_了他的手，向前走去。心里不覺又飄起了一團(tuán)愁云：“兩年？兩年又會是什么樣子？”她避開他的目光，望著小河里那涓涓的流水，心里真是好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小桃，你覺得我不配么？”
“你？不不不，我是說，你一個大學(xué)生，遠(yuǎn)大前程，我，我一個臨時工，不應(yīng)該拖累你?！?p> “不要胡思亂想了，我是真誠愛你的，我只愛你，別的我都不在乎?！?p> “你說的是實話？”
“決無虛言！”（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不后悔？”
“不后悔，決不后悔！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她猛的回過頭來，眼里滾動著晶瑩的淚珠。這是感情的奔流。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內(nèi)心的激動，撲到了他的懷中，雙手緊緊地?fù)ё×怂牟弊?，臉貼著他的臉，心貼著他的心。他緊緊的摟住她的雙臂，彼此仿佛能聽到對方的心聲。
“親愛的，但愿我們能彼此相愛到永遠(yuǎn)……”
夜，更加深沉，更加寂靜。微風(fēng)靜靜的吹拂，甜甜的親吻著他們的心懷。月兒已高高的掛在當(dāng)空，好象要給這對情人照個通明。
自那以后，小桃的生活仿佛又得到了新生。她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高興。他不再像9以前那樣沉默寡言。她更加努力的工作，臉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那迷人的笑容。那雙會說哈的大眼睛又開始左顧右盼起來。青春的活力在她的身上又得到了滋生。
每當(dāng)她在夢里追尋這些高興的時候，她的臉上就像剛出水的芙蓉一樣紅暈，充滿了笑容。她也曾幻想過他們未來夫唱婦隨的甜蜜生活情景；她也曾幻想過他們未曾出生寶寶如何天真可愛——像她，又像他……然而人們怎么知道，她這樣一顆熾熱的心換來的只是一根滿是芒刺的冰棍。
第二年的秋天，小桃收到了一封來自醫(yī)學(xué)院的信。她高興的放下飯碗，急忙拆開信，殺時她的臉色煞白，兩眼呆呆地發(fā)愣，就是一滴眼淚也滴不出來。她奮力的咬住嘴唇，直到鮮血滴到那封信上，染紅了信紙。
她反復(fù)的追索著那在月光下：“愛你一輩子……決不后悔”的發(fā)誓，和此時“我可能要分到外省去，為了生活的方便，我們還是各奔前程吧……”的絕情，她覺得人生是一個可怕的旅途，愛情只不過是一塊遮羞的面紗，一個溫柔的騙局。
此刻，她又被這夢境泛起的傷痛所吞噬，淚水再一次滾落在枕頭上。
一陣狂風(fēng)吹來，“吧嗒”一聲撞開窗戶。小桃一驚，翻身坐起，一睜眼，自己卻依舊孤獨一人躺在床上。方才知道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甘苦的夢境。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是??！愛情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場甘苦一場夢?！彼叩酱皯羟埃慈糁袦I水，回過頭來，又見到那床頭的日歷片，不禁對著那畫上姑娘發(fā)出了幼稚的疑問：
“姑娘啊，你為何生得如此的婀娜多資，臉上卻布滿愁云，掛滿傷心的淚痕？你手中的長笛，為什么吹不出歡樂的名曲，卻發(fā)出悲哀的聲音？……難道你和我走的是一個命運？
“時間??！人人都說你心地善良，為人公正，可你為什么對這無辜的姑娘卻如此的嚴(yán)酷無情？你如不是這樣，那你為什么不倒回去，讓她們挽回自己錯度的年華，拾回誤度了的青春？……”
風(fēng)，依舊輕輕的吹，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她推開門，向婦產(chǎn)室走去，腳步依舊是那樣的沉重緩慢。她想讓這瀟瀟的秋雨，抹平心頭的傷痕……
(1981.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