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篇：“瞎狗”
“瞎狗”
瞎狗本不叫瞎狗，而是叫茍寶狗——物以稀為貴，他是獨生苗，故而，他的老子給他取名寶狗。瞎狗是后來村民們叫出來。村民們之所以叫他為瞎狗，倒不是因為他的雙眼瞎了，看不見光亮，而是因為他的一雙眼睛長得實在是有些唐突：左眼上眼皮有些向上翹，下眼皮有些向下掉，中間眼珠子有點往外冒；右眼上眼皮往下嵌，下眼皮往上絆，中間彌成一條線。久而久之，瞎狗出名了，寶狗不見了。
瞎狗還有一個明顯的與眾不同，那就是走路老伸個“腳魚頭”——走路按農(nóng)村的說法就是“猴著腰”，頭使勁往前伸，弄得像個羅鍋，降低了身高。故而，讓人看起來的確有點“蘸著鹵水吃西瓜——不對胃口”。再加上，家里窮，又是孤兒，所以，二十六七了還是光棍一條。
不過，上天給了瞎狗一個活心眼兒。瞎狗的鄰居姓陳，家里有個姑娘，叫秀琴，年過二十有四，生得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皮膚白里透紅，可以說是整個生產(chǎn)大隊一枝花。依照農(nóng)村的風俗，她早該嫁了。可因為她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又久病在床，弟弟幼小，她一個人獨自支撐著家，逐漸養(yǎng)成了一個率性豪爽的性格，像個小子。為了照顧多病的父親和幼小的弟弟，她拒絕了一次又一次媒婆的介紹，沒有出嫁。
瞎狗早對秀琴生有愛慕之心。但他自知無論從外貌還是從才智上衡量，他都與秀琴甚不般配，一直不敢自己直接表白。咋辦呢？他活心眼一轉(zhuǎn)，想起一個可以幫他的人來。那人就是對門灣子里一個與他經(jīng)過“山道十八彎”才可以搭上表叔關系的老土匪（過去當過土匪）彭四德。
彭四德拿出當年當土匪搶人妻女的經(jīng)驗開導瞎狗說：“媳婦怕哄，姑娘怕猛！”意思是，你若要想把人家小媳婦弄到手，就要極盡所能的想法子去哄騙，媳婦好哄騙，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好辦；若要把未出嫁的大姑娘搞到手，就要來猛的，先占了她的身子，以后她就會依從你，跟著你?。ㄒ驗楣媚锞团旅晧牧耍?p> 瞎狗聽了老土匪的開導之后還是唉聲嘆氣：“猛，我咋猛得過她呀！她身高力不虧，一拳就能把我打倒，咋猛?。 ?p> “你他娘的不能想個法子偷襲，讓她沒法子打你呀！”
聽老土匪這樣一說，瞎狗的心里猛地一亮，起身一邊屁顛屁顛的向回跑，一邊大聲吆喝：“表叔，這事兒要是成了，我請你吃三八二十五道席！”（當時流行一個媒人要是給那家老大難單身小伙子成就一門親事，男方要請媒人吃二十四餐飯，俗稱“二十四道席”，瞎狗的意思是多請那老土匪一餐。）
自那之后，瞎狗整天睜著個腳魚眼，偷偷盯著秀琴。那年初夏，田里麥苗剛剛抽穗正是田間野草瘋長季節(jié)。一日中午，夏日炎炎特別熱。村子里人都在家里搖著蒲扇午睡。秀琴獨自一人提著簍子到門前大沖一塊麥田大溝邊扯豬草。瞎狗悄悄跟了過去，站在上一塊田邊偷偷向下窺視。趁秀琴蹲在田溝里一門心思扯草，沒注意上面時，他呼地一個“狗下墻”，跳了下去，正好把秀琴推個臉朝天仰倒在田溝里，接著呼地騎在秀琴的身上，就開始掀秀琴的上衣。
由于田溝窄狹，瞎狗又騎在身上，秀琴既掙扎不起來，又翻不了身，只能用雙手推搡，可在那種環(huán)境下，推搡也使不上勁。萬般無奈，秀琴不掙扎，呼地給了瞎狗臉上一巴掌，說道：“瞎狗！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我，想我嫁給你！只是，你自卑不敢跟我說，怕我不同意，才去找河那邊的土匪出主意，想以這樣的方式得到我，再逼我嫁給你，你說是不是？”
“我，我……”瞎狗一聽秀琴說出“真點”，一時語噻。
“瞎狗，我可以告訴你，你若真的喜歡我，想娶我，你就真心跟我說，或許我還會答應你！但你若真聽土匪的話，侮辱了我，過后，我會拼著一死到區(qū)上張?zhí)嘏赡莾焊婺恪?p> “啊！你，你……”瞎狗聽秀琴說出“張?zhí)嘏伞比齻€字兒，忽然心頭一驚，渾身透涼——因為，當時區(qū)上沒有派出所，公社更沒有，一個區(qū)才有一個公安特派員。那時候的特派員在人民群眾的心里就是鐵面包公，威嚴不可侵犯，在“有罪之人”面前只要提起“特派”二字，沒有人不打哆嗦的，況且秀琴是個說得到做得出的人。
瞎狗因為心虛害怕，自覺不自覺的松了手，身體開始偏移，秀琴抓住時機，猛地一把把瞎狗推得仰面倒在溝里，并迅速翻身把他騎在了身下。
不過，對于被自己騎在身下的瞎狗，秀琴既沒打也沒罵。而是用手抹了兩把頭上和臉上的汗水，輕輕地對他說：“瞎狗，我知道你喜歡我，經(jīng)常趁我洗澡的時候，躲在窗外偷看我，只是因為窗戶小，里面黑，你又心虛，啥也沒看到……”
“我，我不是人，不該……”瞎狗以為秀琴是先要數(shù)落他的錯，然后再懲罰他，便趕緊一邊使勁打自己的臉，一邊認錯。
“別這樣兒，瞎狗！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自古常言說得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盡管我不是很美，但在十鄉(xiāng)八里，也說得過去，你想看，也沒什么錯……”秀琴說著說著臉上更加紅了：“既然，你能聽土匪的話，有勇氣這樣對我，就說明你的骨髓里還有男兒氣，是真的喜歡我！我現(xiàn)在就問你一句話，你要敢于說實話！”
“嗯！我一定說實話，絕不騙你！”瞎狗想早點解脫，連連點頭。
“你是真想我嫁給你嗎？”
“嗯！我是真的喜歡你，想娶你！”
“那好！今天晚上你到河邊那棵柳樹下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真，真的么？”瞎狗不敢相信，瑟縮著問道。
“真的，不騙你！”秀琴說完，把瞎狗拉了起來：“快把衣服弄好，天太熱，趕緊幫我扯會兒草，回去。我家小豬等著吃！”
初夏季節(jié)，天，也就是在中午那會熱，過了下午五點就逐漸變得涼爽。
瞎狗得到秀琴的準話，早早的做好晚飯吧啦吃過，趁著夜色朦朧一個人來到河邊那棵大柳樹下。他看秀琴還沒有來，就溜到小河拐彎處一蔸深草后面，搶著洗了個澡，又回到樹下。
“你來了！”瞎狗剛剛坐下，就聽見秀琴在身后說話。
“是的，一個人，吃幾口就沒有什么事兒，跑過來洗了個澡！”瞎狗說。
“我也想洗個澡！”
“好！你看，那兒有一蔸深草，草后面水不深，底下是石頭，你去那兒洗，我在上面幫你看著！”瞎狗用手指了指他剛才洗澡的地方。
“不！我要你跟我一起過去，看著我洗！”
“這，這……”
“你不是想看我么！真的讓你看，又不敢了！放心，不該讓你看的地方，我不會讓你看！快走！”秀琴說著拉了一下瞎狗。
瞎狗滿心忐忑的跟著秀琴走了過去。秀琴從容地脫光上衣和下身長褲，留著底褲慢慢地下到水里……
瞎狗看著水里的秀琴，盡管心旌難抑，可他不敢跳躍雷池——不僅僅是害怕“特派”，更重要的是秀琴那番話和那番主動讓他內(nèi)心慚愧和感動。
微風輕輕吹拂，搖曳著河邊的樹枝和小草，晃悠著靜靜的河水，讓漣漪和著秀琴洗滌的水波，向下游逝去。
“唉！我咋這么渾咧！不知道自己跟他說，卻跑去問土匪！險些害了她，又害了自己……”
“你轉(zhuǎn)過身去！我要換件內(nèi)褲！”正當瞎狗懊悔不已，拍打自己腦袋的時候，秀琴在水里對他說。
“哎！”瞎狗迅速背過身去。
“走！我們?nèi)湎抡f會話吧！”秀琴穿好衣服后又拉了一下瞎狗。
“有些話，白天我已經(jīng)問過你，不啰嗦！現(xiàn)在我給你提三個要求，你若能答應，并發(fā)誓做到，我就嫁給你！”秀琴拉瞎狗和自己并肩坐在樹下后說。
“你說！我一定做到！”瞎狗急忙下保證。
“一，在一年內(nèi)改掉你那個走路老伸‘腳魚頭’的壞毛病，昂首挺胸，像個男子漢的樣子——其實，你的身高應該過了一米七，只要不伸那個‘腳魚頭’，伸直腰桿，挺好！為……”
“可我的眼睛……”
“眼睛咋啦？不就是因為眼皮難看了一些，又不是真瞎了！”秀琴沒等瞎狗說完趕緊攔住：“這些，我不在乎！男人，又不是靠好看吃飯！你勤勞肯干，不偷不摸，不像那些地痞光棍，游手好閑。你雖說是孤兒，可你一直靠自己的勞動吃飯，很好！我看中！”
“好！我保證從現(xiàn)在起，昂首挺胸，像個男子漢！那，第二點咧？”
“保證像孝順你的老爹一樣孝順我的老爹，并好好照顧我的弟弟！”
“沒問題！俗話說‘家里有個老，如同是個寶’。雖然老叔不能干活，但只要有他在家，就沒人敢到家里亂翻！再說，我是孤兒，有個弟弟不是更好么！你放心，我說到做到，不然，天打雷……”
“別瞎說！”秀琴沒等瞎狗把那個“霹”字說出來就趕緊攔住他：“行！從今天開始起，別管別人怎么譏諷，怎么嘰咕，你只管昂首挺胸，大氣做人，該幫幫我的幫幫我，明年這時候，你若真成了男子漢，我就嫁給你！我秀琴雖是女兒身，但我也是一言九鼎，決不食言！不過……”
“不過什么？你說！”
“你不要再與那土匪來往了，他不是什么好人，過去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你看他一家，仗著跟隊長是本家，耀武揚威，盡欺負老實人！”
“我知道！以后離他遠點！”
“也不許請他吃什么席！我嫁給你，不關他什么事兒！”
“行！我聽你的！”
“你一個男子漢，要有性格，說到做到！不然，別怪我！”
“放心吧，秀琴！我保證！謝謝你！”
“你也不用感激，不用謝！其實，我嫁給你也是有私心的！”
“不管你出于什目的，我都謝謝你！”
“你也看見了，我家上有老人要贍養(yǎng)，下有小弟要扶持，單憑我一個女孩子，很難！需要有個男人來幫我，而你是孤兒，無牽無掛，又是我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相互了解……”
“秀琴，別說了！我一定當好兒子和哥哥，上敬老，下愛小，把日子過好！”
“我信你！”秀琴說著將頭靠在了瞎狗的肩頭。
俗話說：“習慣成自然！”瞎狗也是因為自卑，抬不起頭，才養(yǎng)成了一個不好的“腳魚頭”習慣。在秀琴的鼓勵下，他整個人都像變了個樣兒似的，沒用到半年就把那習慣給改掉了，真的成了一個男子漢。村民們不解其中奧秘，都說這瞎狗咋一下子變得“罡氣”了咧，還真有氣勢！
瞎狗幾乎包攬了秀琴家一切該男人干的體力活：挑吃水、挑糞種菜園，砍柴捆柴、修屋漏等等。有村民公開笑話他：“你個狗日的瞎狗，真的不知‘初一跟十五，中間隔著十幾天’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秀琴，該是多么俊俏的姑娘，能看中你？”
每當村民譏笑的時候，瞎狗總是笑笑說：“我沒想吃天鵝肉，只是看她一個女孩子干男人的活，累！幫幫她！誰叫我和她是鄰居咧！”
可出乎村民們意料之外的是，第二年秋，秀琴請對門灣子里她的一個本家姑姑幫忙操持，與瞎狗舉行了婚禮。
自此，瞎狗與秀琴一主外一主內(nèi)，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成了整個生產(chǎn)隊羨慕的對象。
于是，村民們又戲罵道：“狗日的瞎狗，真她娘的走了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