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一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空中已是烏云密布，狂風呼嘯，久未聽到的雷鳴轟隆隆的碾壓過來了。先是雨點，后來是小冰粒，再后來便是白色的如同雞蛋大小的冰塊鋪天蓋地的襲來。打在地上，咔咔作響，聽得都疼。是一場冰雹，有棱有角，晶瑩剔透，“噼啪”聲在房頂上響個不停，房子的房頂震動有聲。不一會兒，玻璃也被打碎，樹枝也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砸死這幫狗日的，讓他們天天談判！老子要在家好好休息了。不奉陪了！”安如柱開了一個惡意玩笑道。
雨過天晴后，地面上，能見到碎銀似的一粒粒冰雹，一閃一閃的耀眼。
“什么？打電話來讓我們還要去？今天不是周六休息嗎？外國人不是最注重這個了？”閆樹國狐疑道。
“估計是陸氐搞鬼，不用理他?！卑踩缰恍嫉?。
“咱們還是停止動遷計劃吧？這談不下來，動遷過來每日的消耗誰能付得起？誰來付錢？”許東這邊泛起了退卻思想。
“因此你建議停止動遷？”安如柱不敢相信的問。
柳澤化插話道：“即使不給總部打報告，也可以放點風出去，我們會有放棄動遷的意思。這其中的厲害關系，讓甲方自己考慮去吧，看看他們?nèi)绾芜x擇。”
“對，該談的接著談。咱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安如柱一聽，立即明白，點頭稱贊。
周日早上，李東還沒走進餐廳，就聽到里面有人聊國內(nèi)總部發(fā)生的事情。
“董文秀回國了？咱們總部那邊把她請去了解情況了？”許東驚詫的問。
“很好很好，果不其然。他們也去打探虛實了，現(xiàn)在就怕總部那邊不跟我們打配合，把我們給賣了?！绷鴿苫φf。
“是啊，聽說要對此事專門開會研討一番，咱們要提前給總部打好預防針。”安如柱憂心忡忡的說。
“她能說明白個啥，還不是專門為了她們公司說好話?！痹S東有些義憤填膺。
“聽說她告訴了國內(nèi)領導伯克公司的另兩位股東已通過郵件的方式表示重新招標的意愿，并且布告牌公司不能參標。還說布告牌公司已經(jīng)停止動遷，一旦被塔當?shù)氐霓r(nóng)礦部發(fā)現(xiàn)，后果會非常嚴重。利潤稅不屬于伯克公司的報銷范圍，建議布告牌公司統(tǒng)籌地看待項目，她要求總部盡早決策簽署合同與否，沒有機會再次進行談判了?！卑踩缰懿婚_心道。
“她這是在危言聳聽，他們想重新招標就招標唄，嚇唬誰呢，干嘛非要去饒舌呢?！绷鴿苫治龅?。
“叮。。?！崩顤|的手機響了，原來是國內(nèi)法律部邱正陽發(fā)來的微信。他打開一看，是一份會議決議，原來正是他們討論的內(nèi)容。
“小李，看到什么了？笑的這么開心？是不是媳婦兒想你了？”吳懷慎看李東入迷的盯著手機，打趣他。
“哦，不是不是。是邱正陽將董文秀參加的會議記錄發(fā)過來了。”李東趕緊道。
“太好了，你這個哥們兒真給力！”大頭豎起大拇指。
“念出來聽聽?！卑踩缰畹?。
“具體內(nèi)容如下：中國布告牌公司愿意從集團公司‘中亞一盤棋’的角度出發(fā)，承擔這一項目。但是談判的過程幾經(jīng)周折，伯克公司內(nèi)部的中資股份對其他股東的控制力不強，導致布告牌公司存在嚴重的經(jīng)營風險?？紤]到目前的局勢，布告牌公司形成下述會議紀要：布告牌公司塔吉克子公司近日與伯克公司進行了談判，伯克公司參會代表同意將布告牌公司對合同提出的五點關鍵問題（合同簽署日期作為項目啟動日期、1800千米工作量的描述、稅務問題、代收貨物以及注冊分公司需要調(diào)整項目工期）上報股東批準；在以上提到的五點被伯克公司接受的基礎上，布告牌公司同意承擔在塔的企業(yè)所得稅；但是，伯克公司必須同意在布告牌公司做稅收籌劃時提供全力的協(xié)助。”李東一口氣念完。
“這完全是醉了，人家說什么就信什么，不相信我們的匯報卻反而相信董文秀的嚼舌根，總部那幫人怎么想的。”安如柱將筷子扣在桌上，氣憤的說。
“安總，別生氣，雖然咱們做出了讓步，但是您不是聽到了嗎？這個讓步是建立在對方對我們的那五點讓步基礎之上的。以后他們反悔，我們也反悔，沒什么大不了的?！绷鴿苫_解道。
“甲方那德性，咱們的讓步，他們肯定立刻寫道合同里，他們的讓步，你不費九牛二虎之力，你是寫不進合同里去的?！卑踩缰顟n道。
“接下來怎么辦？甲方會怎么做？”柳澤化問。
“繼續(xù)扯皮，使勁扯皮?！眳菓焉鲬n心道。
“我看小李暫時不要參加了，真的就是互相扯皮，沒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事情?！?p> 李東正好奇自己要干啥，安如柱扭臉對著他道：“別擔心，我和你做點別的事情，先把稅務調(diào)研報告寫完，讓總部在決策的時候有個衡量標準，你晚上回來匯總匯總談判結(jié)果就行?！?p> 李東連連點頭，暗想：“對，這是大事，做不做這個項目還要看這個報告呢。什么伯克公司不伯克公司的，我們理不理你還不一定呢。。?！?p> 安如柱繼續(xù)道：“雙方計劃明天上午9:30繼續(xù)進行磋商，讓澤化和吳錢去，先補上我跟小李的位置。還有，大家看看還有其他的問題沒有。趁著這個機會，一并提出來，明天跟他們繼續(xù)扯。”
大家開始各抒己見，李東率先發(fā)言。
“我在合同里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條款規(guī)定簽署合同后三十天內(nèi)我方應提供履約保函。但是對于保函的額度為合同額的10%還沒有最終確定，我個人覺得百分之五就可以了，因此這個問題作為遺留問題可在明天進行提出?！?p> 大頭接著說：“我們應再次提出對因天氣因素導致停工這一條的顧慮，例如第一天下大雨，山地作業(yè)第二天由于道路和安全的因素也有停工的可能，期間發(fā)生的費用怎么算，算誰的，這容易產(chǎn)生糾紛，我希望增加部分定義闡述清楚。”
“還有安全標準問題，合同里規(guī)定的是歐洲標準。我們希望按照國際通行標準，這一塊兒也可以提出來?！钡噪p慶也加入一條。
看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說合同里面的問題，李東張大了嘴巴，真的沒有想到，看似很合理的一份合同竟然存在著這么多的漏洞。
“工期、工作量和稅務關鍵問題，這些都是大事情，我們?nèi)绻悴欢ǎ荒苡芍衼嗧椖拷?jīng)理部王集慶和夏宗圖來談了?！甭犕甏蠹业膯栴}，安如柱面帶愁容道。
一時間房間寂靜下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的事情，的確需要大領導來拍板，這里根本決定不了。
“伯克公司總是不答應我們的要求，特別是稅務方面的，看來里面確實有道道。咱們多走走問問，探究一下這背后到底是什么。分公司和子公司到底在納稅方面差別在哪里。為什么伯克公司一直堅持要我們重新注冊分公司，為什么非要以分公司為主體運作項目?；蛟S我們搞清了這些問題后，就知道對方的立場和目的了，談判的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遍Z樹國忽而說道。
“是這么回事，就如同我剛才說的，下周我就帶著小李去調(diào)研調(diào)研?！卑踩缰鶖蒯斀罔F的說。
下午時分，陰云密布，天空慘淡無色，北風呼嘯，不一會兒飄起鵝毛大雪來了。大家來到二樓，一邊討論如何應付甲方那幫洋鬼子和二鬼子，一邊臨窗觀雪。
“這個季節(jié)還在下雪，昨天還下冰雹，這里的天氣真是變化夠快的。在我們家鄉(xiāng)洛陽，這本來是草長鶯飛，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遍Z樹過望著片片雪花說道。
忽一只白鶴，翩然而至，落在對面的法國使館房頂，悠然的展開翅膀，伸長脖子捉著尾羽。
“好兆頭，白雪白鶴，相映成趣。也預示著我們今年是一個豐收年！”安如柱看著舞翅的白鶴，眼含笑意，開心的說道。
自從跟伯克公司商談以來，李東同樣覺得必須要把塔吉克這邊的稅務情況摸透，只有徹底的了解了實情，才有底氣上談判桌，將那幫頤指氣使的西洋人駁斥的體無完膚?？墒沁B日來的緊張對峙和繁雜的文書工作壓的他沒有時間去開展這項工作?，F(xiàn)在好了，既然安如柱都鼎力支持了，所以他決心利用好這次機會。
“正面進攻不行，咱們就先去敵后戰(zhàn)場。你將這事好好調(diào)查調(diào)查，我們這幾日爭取做一個辛勤勞作的小蜜蜂?！卑踩缰θ轁M面的向李東交代道。
“然后再讓我辛勤釀出一份合格的匯報資料，對吧？”李東調(diào)皮的眨下眼睛，歪著頭無助道。
安如柱愣了下，繼而咧嘴一笑：“對頭！”
李東因為沒有國際項目的工作經(jīng)驗，不免需要請教很多人。在這方面，每次晚聊，吳懷慎都會耐心的傳授一些這個行業(yè)的專門知識。不知不覺中，吳懷慎成了李東的良師益友。
可是光有這些行業(yè)知識還不夠，還得需要專業(yè)人士幫助才行。
杜尚別這邊的咨詢市場不是特別發(fā)達，并沒有多少可供咨詢的機構(gòu)。李東在飯?zhí)媒?jīng)過大頭身邊的時候，猛然想起在機場拍攝的那張海報了，他從手機里翻找出來立信會計師事務所的聯(lián)系方式。
有業(yè)務找上門，還是關于油氣行業(yè)的大生意，立信方面立刻安排了資深人士專門接洽。
這一天，李東趁安如柱忙于其他應酬，穿戴整齊，找了福祿卡特給自己當司機，親自前往立信辦公樓。
立信事務所位于魯大吉大街，這條街道相對狹窄，道路兩旁都是古老的參天大樹，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頓于風煙。森梢似華蓋，遮天蔽日，顯得沒有中國的道路寬闊明亮。但給人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走在這樣的街道上，路人會不由自主的產(chǎn)生一種錯覺，認為自己是一位時光穿梭者。百年槎枿下，古代與現(xiàn)代的建筑交錯出現(xiàn)，如同徜徉在琳瑯滿目的古玩商店，迎接游客目光的永遠是意想不到的新奇。那些經(jīng)過時光沉淀的古樹，有的蜷曲臃腫，有的繩立挺直，但生命欣榮之意依舊勃發(fā)，如同精神矍鑠的老人，默默矗立在那里，靜靜的守護著來去匆匆的行人。任世事如何巨變，都不能打擾他們半分。
“這樣的古樹咱們兩個人合起來手搭手的環(huán)抱，都不一定能夠圍起來。”福祿卡特在旁邊比劃著道。
“是的?！崩顤|點頭表示認可。他曾利用點滴休息時間，親自測量過門口幾株古樹的維度。昨日傍晚，吃了飯，他出門溜達散步的時候與同行的翟雙慶一時興起，手拉手去擁抱其中一棵載癭銜瘤的歪樹，結(jié)果被它無情的拒絕了。他們兩個不服輸，一棵一棵的嘗試，一圈下來，只有其中一個下面盤根錯節(jié)，上有鴛巢鳩居的古槐羞答答的應允了他們的要求。
“樹影婆娑，高聳的大樹遮蔽著路上的行人和車輛，我們仿佛就是行走在一個大森林里?！崩顤|有所感慨道。
“這些都是自個兒瘋長的野樹，也沒人專門維護。樹根都被苔蘚野菌埋壓了，樹干也被鳥蟲穿剝的不成樣子，我很擔心突然有一天它們砸到我?！备５摽ㄌ睾軟]風趣的說道。
李東當然是抱之一哂，道：“你就知足吧，在風景如畫的地方生活，也是你的福氣了。再說，經(jīng)過這么多年，這些木魅樹妖早已有了人性，不會輕易隕落。即使隕落，也會選擇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會讓你看到它的窘相的，哈哈。。。”
福祿卡特憨憨的笑笑，不置可否。
李東發(fā)現(xiàn)此條街道的建筑也很有特色，無論是住宅還是商業(yè)門廊，盡顯滄桑古韻。粗粗的廊柱，高高的墻檐，巍峨肅立，威武雄壯，頗有古羅馬時期的渾厚風格。
“可能還是前蘇聯(lián)時期留下來的建筑，近來新修的建筑物并不是很多吧?！崩顤|心道。
令人覺得有意思的是，在一些樓房的前門，有人還專門在墻面上雕刻了一些圖案和文字。經(jīng)過問詢，李東才知道，原來那些都是前蘇聯(lián)時期一些名人的宅邸，鐫刻的圖標都是那些名人的姓名，頗類似于中國的“某某某故居”。
終于在立信事務所大樓前停了下來，這里緊挨著魯大吉大街。大門的顏色是藍白相間的，大樓的門面畫著領導人的畫像。還配有一段話，一串蝌蚪形的文字，估計是塔吉克語，李東沒有看懂。
“你猜猜那里是什么地方？”福祿卡特拉住李東，給他指著馬路對面的一堵圍墻問道。
李東順著他的指點望去，搖頭表示不知道。
福祿卡特神秘一笑：“和這棟樓正對著的就是總統(tǒng)的私人宅??！”
李東表示驚訝，因為他除了一道厚重的黑色鐵門跟高高的圍墻，什么也沒看到。
“沒有派頭！無趣！”他順嘴嘟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