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二人隨少年回到了那個小作坊,進了院內(nèi)低矮的土屋,矮屋分里外兩間,中間沒有門,在外間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屋的矮榻上躺著個農(nóng)婦,她臉朝里,身上蓋著的被子,已有多處露出了黑色棉絮,不時傳來沉悶的咳嗽聲。
那少年將李霖二人接回后,披了蓑衣,又匆匆沖向雨中,不知急著做什么去。老漢將他們讓到屋內(nèi)一處火爐旁,請他們坐在小胡床上圍爐烤火,又給他們端了些熱水。
李霖喝下一大碗熱水后,身子逐漸暖起來。他見老漢因為大雨停了手里的活,正蹲在角落發(fā)呆,便與老漢攀談起來。
經(jīng)過聊天,他得知這老漢名為范木頭,少年是他的獨子,名叫范碗,今年才十五歲,范木頭家世代都是以造紙為生。
外面的雨勢依舊很大,李霖濕漉漉的衣服漸漸被火烤干。他見外屋地上堆放了許多造紙的嫩竹,灶臺大鍋里似乎還在蒸煮著什么東西,鍋蓋四周冒出層層白汽,灶臺邊是一些造紙的器具,
李霖站起身來,饒有興致在看著這些器具,這是純正的大唐古法手工造紙啊!
其實,這次不是李霖第一次來夾江縣,前世,李霖大學時參加學校組織的社會實踐,曾經(jīng)路過夾江縣,參觀過一個很著名的造紙作坊,那里是紀念一位大書畫家在夾江改良新蜀紙的一處紀念館。當時參觀時的造紙工藝流程遠比現(xiàn)在復雜的多,原材料也多的多。那位大書畫家改良后的夾江竹宣,最后甚至與安徽宣紙齊名于世界。
李霖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轉(zhuǎn)頭問范木頭:“范老丈,你們現(xiàn)在造紙還是全用竹料嗎?”
范木頭愣了愣:“這?我們夾江造的竹紙,自然全是竹料。”
李霖眸光閃爍:“那就對了,夾江竹紙是否有拉力不夠,綿韌性差,抗水性不強的弱點?”
范木頭眼中生出疑惑,上下打量著李霖,“這...,李郎君...也懂造紙?”
李霖笑了笑,未置有否。前世他參觀造紙作坊時,曾經(jīng)很認真的觀看了夾江竹宣的改良工藝流程,回校后,還寫了一篇關(guān)于這方面的社會實踐報告,他清楚的記得改良后的原材料搭配,即在竹料中加入一些棉、麻纖維,以增強紙的拉力,又在紙漿中配入一定比例的白礬、松香等物,以增強紙的抗水性和潔白度。
李霖眼眸愈加深邃,凌云山大佛開鑿之難,有目共睹。他記憶中,前后大概用了一百年才建成這尊大佛,海通禪師去世時,工程連一半都沒有完成。究其原因,除了工程難度以外,穩(wěn)定的資金保障是個最棘手的難題。
如今有范木頭父子這樣的資深匠人在前,自己若是與他們合作改良夾江竹紙,會不會是一個長久賺錢的商機。
李霖想到此處,問道:“范老丈,這竹紙賣的如何?”
范木頭一絲愁容涌上眼中,“我們夾江許多人家都以造紙為生,造紙作坊遍地都是。雖然是家傳的手藝,造出的紙卻買不上什么好價錢。”
李霖目光堅定,“范老丈,我知道一種造紙配方,可以大大提高竹紙的質(zhì)量,你愿意與我合作嗎?”
范木頭眼中疑惑更盛,“這.....”
“我們愿意!”一個堅定而響亮的聲音傳入,范木頭的兒子范碗不知何時,回到了屋內(nèi),他將頭上的斗笠取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大油包,里面?zhèn)鱽砹藵鉂獾闹兴幬兜溃骸鞍?,這是阿娘的藥。還有,我們跟李郎君合作造紙。”
范木頭遲疑的接過藥包,“阿碗,你——”
“我相信李郎君?!?p> 李霖見范木頭仍在猶豫,笑道,“這樣吧,范老丈,這次合作的造紙費用,我來出,若是僥幸造紙成功,得利我們一人一半可好?”
范木頭這才應承下來。
李霖讓蕭遠先回凌云山報信,自己便留在范木頭家,與范木頭研究竹宣的改良配方。
他把后世改良竹宣的配方告知范木頭,將身上的錢全都拿了出來。
范木頭父子開始準備造紙需要增加的原材料,棉花、苧麻、松香都這些需要添加的原材料都很能夠想辦法配齊,只是白礬石此物難獲得。因為唐代白礬石官營用于織染,民間并不允許私下買賣。
大家思慮半天,范碗稱曾經(jīng)在給織染鋪子送紙時,看見過有人偷偷高價倒賣白礬石。
李霖聞之,讓范碗將他們剩下的所有錢換了二兩白礬石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李霖與范木頭父子反復的試制新紙,李霖雖然記得所有材料的添加流程和搭配比例,可那終究是紙上談兵,好在范木頭的造紙?zhí)熨x極高,又經(jīng)驗老到,李霖與他說的步驟,他理解的非常快。經(jīng)過幾次失敗后,終于在一個月后,試制成功十番新紙。
范木頭請李霖試紙。
望著眼前潔白細膩的改良版竹宣,李霖揮毫在上面用行書默寫一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這段時間他在凌云寺養(yǎng)病,閑暇時,便翻閱經(jīng)書,二百六十字的《心經(jīng)》他已經(jīng)熟記于心。
范木頭父子大字不識一個,望著這篇洋洋灑灑的字,只覺得好看,又說不出怎么好,都呵呵的傻笑著。
李霖收筆后,夸獎道:“范老丈果然是造紙高手,這新竹紙拉力性強,可承重筆,浸潤性出奇的好?!?p> 范木頭驚慌的擺手道:“老漢哪敢居功,都是李郎君秘方的功勞,老漢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新穎的造紙方法?!?p> 范碗心急的說道:“李郎君,我們現(xiàn)在可以把這十番紙全拿出去賣嗎?”
李霖問道:“城中最大的紙坊是哪里?”
范碗想了想,“東山紙坊?!?p> 李霖點了點頭,“你拿上我這篇試紙作品,再帶一番新竹宣,去東山紙坊,見到掌柜,給他看新竹宣,一番賣一貫錢,不要與他還價,掌柜若問宣紙的來歷、制法,你統(tǒng)統(tǒng)什么都不要說,只說故人托你賣,取了錢立刻回來?!?p> “一貫錢?。?!”范木頭父子全傻眼了。他們之前造出質(zhì)量最好的紙也才一百文一番。東山紙坊的人會不會把他當傻子打出來。
李霖眼神堅定,輕拍范碗的肩膀:“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