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骨上的疼痛很快便蔓延全身,一股腥甜氣流從喉嚨沖出來,我聽到莫干比耶驚恐的呼喚聲,他叫我:“薇兒!”
他說:“薇兒,你不要嚇我!”
我從未告訴過他我的名字,他怎會知道我名字里有一個薇字?我就算要告訴他,也不會說采薇這個名,我明明是要用李柔這個身份接近他的啊!
我腦子一片混亂。
我感覺到被人緊緊摟在懷里,四周圍是慌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小心翼翼替我擦嘴,也有人將手指搭在我腕上診脈。
“怎么回事?不是說只要好生照料,就不會有生命危險嗎!”頭頂上傳來男人悲憤的低吼。
搭在我腕上的手指移開,傳來長長的嘆息聲,良久,蒼老的聲音道:“可汗,做好準備吧……”
“什么意思?”
我環(huán)抱著我的懷抱忽地緊了緊,有滾燙的液體落到我發(fā)間,滲進頭皮里。
“是我騙了你?!蹦巧n老的聲音道:“以閼氏狀況,根本就撐不了五年。她能撐到現(xiàn)在,還為可汗誕下三個孩子,已經(jīng)是奇跡中的奇跡……”
抱著我的男人渾身都在顫抖,他說:“就沒有其他辦法了么?將我的命,給她一半,也好啊……”
那蒼老的聲音沒有回答。
良久的沉默過后,頭頂傳來一聲嘆息,“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我微微睜開緊閉的雙眼,有強烈金光闖進。我不由得又閉了起來,將臉往暗處縮。
我這一舉動引起抱著我的人的注意。
“薇兒!”他驚呼:“薩滿,她剛才動了,你快來看看!”
剛要離開的老人,又折返了回來,再次拿起我手腕診脈。
他沉吟半晌,伸手強行打開我眼皮,眼睛被忽如其來的金光刺激得很不舒服,我不由得往里縮,發(fā)出唔唔得聲音以示抗拒。
男人聞聲,連忙護住我眼睛,柔聲道:“好,好,我們不看,不看!”
“我去開幾劑藥,服下后看情況再做調(diào)整。”薩滿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我還是沒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我們剛才還在小河邊上,我明明中了箭,明明我跟莫干比耶才剛剛認識……可我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像是認識很久一般……
我掙扎著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他一身玄衣的懷抱。
我緩了好一會,才適應了這滿屋金光,抬起頭,一張長滿胡子的憔悴面容映入我眼簾。
那張臉的眼眶紅紅的,兩行淚痕分外清晰。
腦海中忽然響起“男兒有淚不輕彈”這話,我不禁擰起眉頭,幫他把眼淚拭掉。
可我越拭,滾下來的淚水就越多,滾燙滾燙的,連帶著鼻涕,整張臉亮晶晶的。
我的手頓住,歪著腦袋看著他,想不明白這個剛剛還將我拒之門外的男人,為什么突然哭得這樣的傷心,甚至整個人毫無形象地抽泣了起來,我們明明只是陌生人啊!
“額琪!”他忽然將臉埋在我頸窩,嚎啕大哭,“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好你!我不應該丟下你去參加那狗屁金秋大祭,我以后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嗚嗚嗚……”
“小野……”我顫抖著喊了出來,發(fā)現(xiàn)聲音沙啞,喉嚨劇痛。
可我還是想問一問,“我不是中箭了么?”
我感覺不到肩膀上的疼痛,就連其他的地方,都像在某一瞬間消失了般。
也不知是哪個神醫(yī)如此厲害,一下子就把那樣厲害的傷給治好了?!
抱著我的男人微微一怔,松開,掛滿眼淚鼻涕的臉,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我經(jīng)不住這樣直盯著,問:“我說錯什么了么?”
莫干比耶搖頭,又將我攬進懷里。
“我想,我應該是做了個夢?!蔽亦溃骸霸趬衾?,我做了好多好多傻事……幸好,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小野,我餓了……我想吃突格魯烤的羊肉……”
莫干比耶環(huán)抱著我的雙手緊了緊,低聲道:“好。”
說著,朝外吆喝了聲,有侍女走進,接了莫干比耶的吩咐后便匆匆離開了。
“你還有什么想吃?”莫干比耶道:“告訴我,我讓人幫你弄來。”
除了烤羊肉,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想吃的。
我擰著眉頭思索大半天,腦海中蹦噠出一個紅彤彤圓滾滾的形象。
“柰子?!蔽艺f,“我還想吃柰子。秋天是柰子成熟的季節(jié),紅彤彤圓滾滾的,一顆顆掛在樹上,像紅燈籠,格外喜慶!”
“這大冬天的,上哪找柰子?”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外傳進。
渾身圓圓的老婦捧著個托盤走了進來,上面瑩潤的玉碗冒著騰騰熱氣,一旁是一小堆雪白的糕點。
我一下子便認出了那婦,驚呼:“烏姑!”
可烏姑跟我印象中的似乎又不一樣了,仿佛一眨眼,老了好多歲。
她笑盈盈走到跟前,將藥碗遞到莫干比耶手上,道:“醒來就好咯!這大半個月,可把老身給嚇壞了。烏朵拉才出生,巴圖魯和珠珠兒也還都這么小……”說著,眼眶便紅潤起來。
巴圖魯和珠珠兒這名字一出,許多不真實的記憶便如浮光掠影般從我腦中閃過。
我定住。
沒想,眨眼間,已經(jīng)過了三年!
而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何時在夢里何時在夢外,我已經(jīng)分不清了。
“薇兒!薇兒!”
莫干比耶一臉焦急的地叫喚道。
我回過神,笑了笑。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烏姑一臉擔憂。
我搖頭,低下,眼淚控制不住往下掉,“是藥太苦了?!?p> 兩人愣住。
“那就不喝?!蹦杀纫畮臀也裂蹨I,柔聲道:“我們不喝藥,不喝藥了……”
“我這就倒去?!睘豕枚酥?,匆匆離開了。
放眼望去,整個寢殿空蕩蕩的,火焰在花臺上幽幽燃燒。
華麗的殿頂掛滿白慘慘的骨鈴。
風吹骨響,一片靜謐。
我的目光被床旁的梳妝臺吸引。
泛著金光的銅鏡,倒映出我慘白消瘦的面容。
我鬼使神差地下了床,顫巍巍朝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