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臺算不上十分的精致,是黃梨木打造的極簡款,鏤空雕刻的云紋桌背中間鑲嵌著一面橢圓形銅鏡,兩旁凸出著個雙層小抽屜,還有置物架,架子上擺放著精致的胭脂瓶子和犀角梳,桌面下還有三小兩大五個抽屜。
我將抽屜一個個打開,從左邊最大的一個到右邊,再然后是桌面上的。
“你要找什么?”扶著我的莫干比耶問。
“步搖?!蔽乙贿叡葎澮贿叺溃骸拔矣浀?,我有一對銀步搖。雕著很多小花,下面墜著許多銀珠子,很好看的……怎么就不見了呢?”
莫干比耶將桌面上左邊下層的小抽屜打開,里面放著許多的珍珠首飾,其中一對銀燦燦的步搖就這樣安靜地擺放在哪里。
我微微一愣,顫抖著手將它拿了出來,瞅了又瞅,這確實是我的步搖沒錯!
“這是我在夢中換掉的步搖。”我拉著莫干比耶道:“小野,你記不記得,東京兵變的時候,我們路過一個小山鎮(zhèn),我用它們換了兩碗面和一袋子饅頭。那時,這步搖是我渾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
莫干比耶低著頭,目光幽幽。
“你說話??!是不是這樣!”我嘶吼道。
他可能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反應,怔愣了好一會,才從口中擠出一個:“是!”
“那為什么……”我盯著顫抖的手,看到的卻滿滿手的鮮血,一張慘淡的笑容浮現(xiàn)在我面前,我如遭電擊,連忙將步搖往外拋,“你告訴我,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說!我要你說實話!”
由于說話過于用力,喉嚨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不禁咳嗽了起來,卻咳出了滿嘴的猩紅。
我驚呆了,莫干比耶似乎也驚呆了。
“對不起……”他將我攬進懷里,不停地搖著頭說對不起。
“都是真的……”我精神恍惚,感覺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奮力推開他,朝拋落到地面上的一對步搖爬了過去,將它們一一撿了回來,捂在手心,放在心口,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父皇……我的父皇?。∈俏液α四恪俏液α四惆?!”
“薇兒……”莫干比耶在我身旁跪下:“你不要這樣,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了……你恨我,你恨我吧!好不好?”
“你滾!”我奮力掙脫開他的手,盯著他,咬牙切齒道:“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嗎?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要親手殺了你!”
我舉起手中步搖朝他肩膀插去,他沒有躲,鮮血瞬間濡濕了他的衣裳。
一群人奪門而入,有撒滿老人和星圖,烏姑央花和一大群宮人侍女。
他們連忙將我和莫干比耶分開,撒滿老人連忙撕破他的衣服,露出傷痕累累的肩膀幫他止血。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他一臉心痛地盯著我。
忽然,我想到了一個很好的的主意。
我朝他挑嘴一笑,將手中剩余的一枚步搖朝我脖頸動脈處刺去。
當然,我這一舉動并沒去的實際上的成功,在莫干比耶的震驚中,我的手被無辜當了下來,強行收走了我的步搖。
“閼氏,你這又是何必?!睘豕猛葱募彩椎?。
“呸!”我朝她啐了過去,“你們這群騙子!殺千刀的!你們今天不讓我死,我遲早會將你們千刀萬剮……”
后脖子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眼前一黑,邊徹底失去了知覺。
我迷迷糊糊,仿佛又回到了金鑾殿上。
我看到一身白衣,滿頭白發(fā)的男人站在窗戶前負手仰望,窗外,是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
他轉身,眉目含笑,伸手招我過去。
他說:“薇兒啊,時光荏苒,沒想到你一下子就長這么高了,就比爹爹差一點點?!?p> 我想回答他的話,我想問問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走的時候,他明明還是滿頭黑發(fā)一身爽朗的青年,就算過了十年,他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怎么就成了這垂垂暮已的模樣。
可我問不出口,我的嘴巴,甚至就連我的身體,都不受我的控制。
我知道我隱藏在衣袖下的左手,正握著一把小刺刀,我放在腰間的左手,隨時準備著拔出腰間軟劍。
他又說:“薇兒啊,爹爹老了。你年紀不小了,要是有喜歡的男子,就跟爹爹說,爹爹給你做主……”
他還說:“要是有生之年,能看到外孫出生,那是最好不過的。將來去見你娘親,也可以跟她好生炫耀一番……”
可從我口中發(fā)出的聲音卻是:“別再演了,我們都心知肚明。我不是你女兒,你也不是我父親。我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今天,我是來取你性命的?!?p> 我亮出小刺刀,指著他。
父親歪頭看我,眼中滿滿的都是哀慟。
忽然,他朝我飛撲了過來。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或許,當時的我,以為是他偷襲。
我的刀尖在他喉嚨劃了過去。
他抱著我,我們雙雙撲倒在地,耳旁傳來咻咻的箭矢破空聲以及打落在他身上的聲音。
門外有人大喊:“涼軍突襲!護駕!護駕!”
我的視線被他脖子上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
我怔住了。
就像一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忽然發(fā)生了,讓我措不及防。
他擰緊眉頭,張了張口,似有話要對我說,卻不了,滿口鮮血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他顫抖著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眉目含笑,仿佛在對我說不要害怕。
他從被鮮血侵染的懷中掏出了一對銀步搖,將它簪于我發(fā)間,翻身倒在一旁。
我扔掉匕首,將他抱了起來,伸手幫他無助脖子上的傷口,問:“為什么?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是可以躲的,以你的武功,以你的能力,你是可以躲的!”
我淚如雨下,他的眼眶也在泛紅。
我知道他想說話,可以張嘴就是滿口的血泡泡,根本就發(fā)不出聲音。
他滿是鮮血的手伸到半空中,又垂了下去。
我將耳朵抵到他唇邊,他說:“原來,這一切都是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