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我問。
白纻神色一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莫干比耶?”我道。
她匍匐在地,直呼:“閼氏饒命!”
我了然轉(zhuǎn)身,面向餐桌,上面擺放著的都是我平日里喜歡的馬奶餅,紅豆糕和白粥。
我端起粥碗,嘗了一口,暖呼呼的,一下肚,感覺整個(gè)人都舒服了。
“你下去吧。”我道。
白纻微愣,低著頭退了出去。
“阿媽阿媽!”紅衣娃娃扶著門框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來,咯咯笑著跑到我膝下,抱著我的腿甜甜叫道:“阿媽阿媽陪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我沒理會她,低著頭兀自喝粥,吃餅。
藍(lán)娃娃也跟了過來,只不過他沒敢想紅娃娃那樣跑到我身旁,只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觀望。
烏姑站在門口,似在猶豫是否要進(jìn)來。
我站了起來,原本趴在我身上的紅娃娃一個(gè)沒注意,跌坐到地上,愣了一下,哇地哭了出來。
這一幕,剛好被出現(xiàn)在門外的莫干比耶看到。
他盯著我,我也盯著他。
我們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彼此,誰都沒有理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紅娃娃。
烏姑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不妥,連忙上前將兩個(gè)娃娃抱起離開。
我朝他走了去,他眉頭深蹙,似乎很是不理解我為什么會這樣。
其實(shí)他理解與否,對我而言,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我側(cè)身從他身旁走過,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說:“突格魯?shù)目狙蛉?,做好了。你要不要,去嘗嘗?!?p> 我將視線轉(zhuǎn)向庭院,“我吃飽了?!?p> “我讓他們給你留著?!?p> 我沒回答。
我們就這樣沉默地站著。
我不知他要這樣拉著我多久,我揮手甩開,朝雪地走去。
“你要去哪?”他問。
我沒有回答,我覺得我并沒有必須回答他的必要。
“宋玉茗?!彼鋈徽f道:“你的弟弟,宋玉茗,他沒有死?!?p> 我頓住腳步。
他大步走到我身前,抓著我的肩膀,“留下來,我保護(hù)你們?!?p> 我嗤笑,“可汗莫不是醉了?我何曾說過要離開?”
他微愣,似有欣喜,“此話當(dāng)真?”
我格開他的手,朝拱門走去。
他偏偏像顆牛皮糖,粘著我不放。
他從背后將我圈緊,用臉摩挲著我的頸窩,那親昵的溫?zé)釟庀⒅弊屛曳次?,他說:“額琪,方才那一瞬,我以為你要離開了。就像十三年前,三年前那樣……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我用盡所有力氣將他推開。
“可汗請自重!”我厲色道:“可汗是一國之君,害怕這種詞語還是少說為妙。這世間,不會因?yàn)樯倭苏l而停止流轉(zhuǎn),可汗也不會因?yàn)樯倭苏l而活不下去!”
莫干比耶瞪著眼睛,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我不想看到他。
我轉(zhuǎn)身朝拱門走去。
“會!”身后傳來他鏗鏘有力的聲音。
我頓住腳步。
“時(shí)間不會因?yàn)樯倭苏l而停止流轉(zhuǎn),可莫小野會因?yàn)槭ニ斡褶倍蝗缢?!?p> 我哧然一笑,幼稚至極!
深情的話,誰不會說。
我沒回頭,朝拱門外走去。
門外跟門內(nèi)差不多,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腳踩在積雪上,一直陷到了腳踝,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我沒有目的地。
涼王宮這地方與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我在這里生活了三年,陌生的是,我從未將這里的一草一木刻畫進(jìn)記憶之中,這一切,仿佛就像一場夢。夢醒之后的如今,我才算是真正地活過……
我漫無目的地走啊走,路過了一條條回廊與宮闕。
遇見我的人都低著頭,喊我一聲閼氏后便竊竊私語地離開了。
天上的太陽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見了。
天空變得陰沉。
大朵大朵的雪花飄了下來,落到我頭頂肩膀,冰涼冰涼的。
我忽然不想走了,隨處找了塊巖石,拂掉上面的積雪坐下,呆呆地望著天。
“怎么一個(gè)人在這?”
一個(gè)聲音忽然從我身后響起,有人將黑皮裘披到我身上。
我就算不轉(zhuǎn)身,也能認(rèn)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我在想,小王子后悔的原因?!?p> 那人從身后轉(zhuǎn)到我身旁。
他負(fù)手望天,衣袂被風(fēng)吹得咧咧作響,“你想知道原因?”
我沒有回答。
緊接而來的,是漫長難熬的沉默。
雪越下越大,我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了。
“回去吧?!蹦侨宿D(zhuǎn)身,“你新產(chǎn),這樣冷的地方,不適合你?!?p> 他說我便離開了。
我終究沒等到想要的答案。
我想,我是熬不過這個(gè)冬天的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
我不想回阿蘭妲,可除了那里,我似乎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抬頭望天,蒼茫一片。
一把泛黃的油紙傘出現(xiàn)在我頭頂,莫干比耶檠著傘站在我身后。他穿的一身黑絨裘上,落滿了慘白的雪,就連頭發(fā)都被風(fēng)吹白了……
原來,人真的是可以一夜白頭的……
“我們回去吧。”
他聲音沙啞,像似哀求。
他的哀求,我早已聽膩。
我搖晃著身子想站起來,可猶豫長時(shí)間坐在雪地里,腳被凍僵了,稍微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可我忍住了。因?yàn)槲抑溃@點(diǎn)痛,跟爹爹那十年所承受的痛苦來說,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莫干比耶伸手想要扶,我躲開了。
我是真的不想理他。
我一瘸一拐朝風(fēng)雪中走去,四周圍靜悄悄的,不知什么時(shí)候,宮里的人仿佛憑空消失了般,都不見了。
我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到有聲音的地方。
那是一片空曠的廣場,白雪茫茫,目之所及的四面八方,都被沉沉宮墻圍了起來,我們就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奮力地掙扎,抗?fàn)?,卻無濟(jì)于事……
我漸漸聽出,那聲音是在唱歌,曲調(diào)婉轉(zhuǎn)悠揚(yáng)……
到底是誰?唱的又是什么?
我循著聲音,在廣場上逛了一圈,回到原點(diǎn),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歌聲還在繼續(xù)。
不過,這一次,我聽清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