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既不能流芳百世 不足復(fù)遺臭萬載 —— 一代梟雄 桓溫2

　　自從殷浩失勢，晉國之中已是桓溫一家獨大之局。而朝廷上下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朝著自己的功業(yè)前進，桓溫的北伐由此開始。

　　后趙滅亡之后，原本臣服于石氏的氐族統(tǒng)帥苻健占據(jù)長安稱帝，建立前秦，并屢次與東晉發(fā)生摩擦。關(guān)中靠近桓溫的大本營荊州，所以前秦一直是桓溫的心頭大患。

　　永和十年二月，桓溫拒絕了部屬提議自蜀地由漢中伐秦的提議，選擇以江陵為基地，水陸大軍四萬經(jīng)由漢江和丹江，再從武關(guān)而入，直取關(guān)中南部的商洛和藍田；又令一路水軍由襄陽進攻南鄉(xiāng)郡；再讓梁州刺史司馬勛由子午道北攻前秦。

　　晉軍進展順利，商洛、藍田很快就被攻下，前秦荊州刺史郭敬被俘，桓溫進駐青泥城。前秦的秦州刺史王擢響應(yīng)司馬勛，舉城歸降，并進攻陳倉。

　　前秦皇帝苻健面對桓溫大軍的北伐，急忙派遣太子苻萇、丞相苻雄等人率兵五萬駐屯峣柳以作抵抗。四月己亥日，桓溫在藍田城外與苻萇等軍大戰(zhàn)，苻健的次子苻生，出生就是獨眼，但是卻勇猛異常，藍田城外，他一人單槍匹馬沖入晉軍陣中，來回數(shù)次猶如無人之境，殺得晉軍尸橫片野，險些潰敗?；笢匾姶?，親自擂鼓，激勵士氣，晉兵一番苦戰(zhàn)終于反敗為勝，大敗秦兵。同時桓溫的二弟振威將軍、江州刺史桓沖也在白鹿原擊敗苻雄所率領(lǐng)的秦軍。

　　桓溫取得大勝之后就繼續(xù)向長安進發(fā)，進據(jù)灞上。前秦太子苻萇等率軍退至長安城南，秦帝苻健于是盡發(fā)精兵三萬人，在大司馬雷弱兒等人率領(lǐng)下與苻萇會合，只留六千老弱士兵留守長安小城。

　　前秦都城長安危急，三輔各郡縣向桓溫歸降者甚重，桓溫全都加以安撫。三輔地區(qū)的百姓夾道觀看北伐的晉軍，并爭相以牛酒勞軍，老人更流著淚說“想不到今朝還能看見朝廷的官軍！”。面對這有利形勢，順陽太守薛珍勸桓溫直逼長安，但桓溫考慮到糧草供應(yīng)問題沒有聽從，他打算麥?zhǔn)熘笫崭町?dāng)?shù)氐柠溩幼鬈娂Z再繼續(xù)與秦軍作戰(zhàn)，于是桓溫軍駐屯灞上后就沒有進渡灞水，而與秦軍進入隔河相持。

　　就在桓溫駐軍灞上的時候，一天早上一名麻衣儒生前來拜訪，桓溫聞報后召見?；笢匾灰姶巳?，立刻眼前一亮，只見這位青年人身穿麻衣短衫但難掩瑰姿俊偉、器宇軒昂，而且他一副處事不驚的神態(tài)令人動容。桓溫暗嘆道“此等人物風(fēng)采好久未曾見到了！”，此人正是王猛。

　　桓溫請王猛談?wù)剬r局的看法，王猛在眾將面前，一面旁若無人捫虱，一面縱談天下大事，他滔滔不絕，但全都一針見血。桓溫見此情景，心中暗暗稱奇，脫口問道：“我奉天子之命，統(tǒng)率十萬精兵舉大義討伐逆賊，為百姓除害，而關(guān)中豪杰卻無人到我這里來慰勞，這是什么緣故呢？”。

　　王猛直言不諱地回答道：“大將軍不遠千里深入北境，長安城近在咫尺，而您卻只駐軍灞上，人們都摸不透您的心意，所以不肯前來。”。

　　桓溫聞言心頭一驚，原來王猛一語道破了他的心思。其實桓溫并不想徹底消滅前秦，此次北伐只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威望，增加與朝廷較量的本錢，與其滅亡前秦，不如養(yǎng)寇自重?；笢啬涣季煤?，緩緩說道：“江東人物沒有一個能及得上足下的!”。

　　桓溫邀請王猛為自己效力，將來跟隨自己南歸建康，王猛不置可否。原來王猛看出了桓溫并沒有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壯志，而且東晉朝堂之上滿是世家大族，就算自己南附，也將英雄無用武之地，于是第二天便悄悄的離開了。

　　得知王猛離去，桓溫嘆息不已，遺憾自己痛失良佐。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失去的不是一名良佐那么簡單，而是失去了一位百年難得一見的曠世人杰！

　　秦帝苻健識破了桓溫的意圖，于是搶先命人收割了三輔地區(qū)的麥子，并堅壁清野，桓溫大軍立刻陷入了缺糧的境地。苻雄也率七千輕騎兵突襲了司馬勛，導(dǎo)致司馬勛大敗，桓沖在白鹿原也作戰(zhàn)不利，折兵甚重，于是桓溫決定退軍。

　　六月丁丑日，桓溫命人遷徙關(guān)中三千多戶居民南歸。秦帝苻健得知桓溫退兵，立刻讓太子苻萇率軍追擊。秦軍追至潼關(guān)附近與晉軍相遇。一番激戰(zhàn)后，晉軍戰(zhàn)敗。苻萇見到秦軍取勝，立刻不顧一切的繼續(xù)追擊，行至五十里后，突然箭如雨下，眾多親兵中箭倒地，苻萇知道中了埋伏，剛想下令退兵，突然一箭射來，中正苻萇胸口，前秦太子就此喪命。

　　原來桓溫知道秦軍必然追擊，特地命冠軍將軍鄧遐殿后設(shè)伏，果然取得意想不到的戰(zhàn)果。太子身死，秦軍自然不敢再行追擊，晉軍安然返回荊州。司馬勛與王擢雖攻破陳倉，但得知桓溫南歸后，也決定撤軍，但在途中卻被苻雄、苻法與苻堅父子三人擊敗。司馬勛退回漢中，王擢西投前涼。不過苻雄也在戰(zhàn)斗中受傷，后來死在軍中。

　　桓溫第一次北伐雖然沒能取得全功，但是卻震動關(guān)中，更加提高了他在東晉朝廷中的威望，一時間良將名臣、名門望族爭相投靠。名士郗超成為其首席親信謀臣；謝氏一族的謝奕成為他的郡守、王氏家族的王珣成為他的主簿；后來威震天下的北府軍創(chuàng)建者謝玄以及東晉征討大都督謝石也是他的參軍；朱序、毛穆之等名將都在其軍前效力。

　　就在桓溫北伐關(guān)中的兩年后，許昌丟失、洛陽被姚襄圍的消息傳到了東晉國內(nèi)。原來后趙滅亡后，北方天下大亂，后趙將領(lǐng)周成占據(jù)洛陽、許昌號稱歸順東晉，于是晉室名義上又收回了故都。

　　姚襄乃是羌族豪帥姚弋仲的長子，后趙滅亡后，父親臨死前讓他率眾歸順東晉。姚襄聽從，并率軍南歸。誰知當(dāng)時在朝中秉政，并力主北伐的殷浩，極其不信任姚襄，數(shù)次派人刺殺，終于逼反了他。

　　姚襄臨陣倒戈，擊敗了殷浩，并占據(jù)盱眙。周成見到晉軍北伐失利，也叛晉占據(jù)洛陽自立。一時間江北數(shù)股勢力歸附姚襄，京師震動，連忙加緊防御。然而姚襄并沒有南下的打算，而是率軍渡過淮河向河南進軍。河南眾多城池都被他攻下，如今他占領(lǐng)許昌重鎮(zhèn)，又再圍攻洛陽。因為桓溫曾數(shù)次上書朝廷，建議遷都洛陽，姚襄的軍事行動自然引起了桓溫的巨大憤怒。

　　永和十二年，桓溫被朝廷授予征討大都督，開始北伐中原。此次桓溫依然從江陵起兵，他先派遣督護高武據(jù)魯陽，輔國將軍戴施駐屯黃河上，以水軍進逼許昌和洛陽，更命徐、豫二州方鎮(zhèn)派兵經(jīng)淮泗入黃河協(xié)助北伐。桓溫自己則從后領(lǐng)兵作眾人繼援。

　　八月己亥日，桓溫到達洛陽城南的伊水，久圍洛陽不下的姚襄于是撤去圍城，轉(zhuǎn)而抵抗桓溫，并在伊水以北的樹林中埋伏精兵，試圖誘使桓溫率兵后退，然后在其后退時派伏兵突擊。桓溫看出了姚襄的意圖，斷然拒絕姚襄建議其后退然后決戰(zhàn)的請求。

　　計策不中，姚襄又意圖依伊水而戰(zhàn)，而桓溫則結(jié)陣向前進攻，更親身披甲督戰(zhàn)，不負眾望的大敗姚襄，姚襄逃到洛陽北山，及后更與余眾西奔并州，桓溫未能追及。

　　隨后，周成以洛陽向桓溫投降，桓溫率軍進入洛陽。自從五胡亂華以來，晉軍時隔數(shù)十年后再次回到了故都洛陽。面對曾經(jīng)輝煌的晉國故都，桓溫感慨萬千，收復(fù)北方故土的信念變得強烈起來。

　　桓溫派人修繕了晉室歷代先帝的陵寢，然后率眾人祭拜。不久后桓溫留兵戍守洛陽，自己押著周成，并帶著三千多戶歸降的河南平民南歸。第二次北伐至此結(jié)束。

　　此次北伐大勝，不但擊潰了姚襄與周成的叛軍，更是收復(fù)了晉朝的故都，朝廷為此加封桓溫為南郡公，桓溫的威勢不但在東晉國內(nèi)無以復(fù)加，更是成為天下聲名最盛的人物。

　　桓溫南歸的時候，路過金城，看到曾經(jīng)自己擔(dān)任瑯琊內(nèi)史時栽種的柳樹已經(jīng)有十圍那么粗了，不禁潸然淚下，并感慨道：“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此時的桓溫剛好四十四歲。

　　桓溫回到荊州之后，先后平定了蠻賊文盧、妖賊李弘等人的叛亂，而由于前燕慕容恪與慕容霸的攻伐，之前奪得的司隸、豫、兗、青州相繼淪陷。洛陽也被燕軍圍困，鎮(zhèn)守洛陽的冠軍將軍陳祐遣使告急。五月，桓溫派竟陵太守鄧遐率三千人北上洛陽協(xié)助協(xié)助陳祐守城，同時再次上表要求遷都洛陽，并建言道“自永嘉之亂，播流江表者，請一切北徙，以實河南?！?。

　　朝廷上下對于桓溫要求遷都的上疏十分緊張，此時晉室南遷已經(jīng)數(shù)十年，北方沉淪，誰人愿意放棄安逸的生活而去居于險地。威權(quán)赫赫的桓溫此時提出遷都，無疑給朝廷出了巨大的難題。

　　不過自有明智之士，看出桓溫自己也并不想遷都洛陽，如此上疏只不過是向世人表現(xiàn)出自己立志統(tǒng)一中原，提高他的威望而已。于是輔政的司馬昱代替朝廷下詔嘉許，但同時又解釋道：“南郡公的建議著實高明。但河洛丘墟，四周都是強敵，經(jīng)始之勤，致勞懷也?！薄?p>　　隨后朝廷加授桓溫為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賜其羽葆鼓吹一部，遷都一事就此不了了之。

　　興寧二年，冠軍將軍陳祐抵擋不住燕軍的長期攻城，放棄洛陽南撤。桓溫得到消息，再次上表北伐，司馬昱親自來到洌洲，與桓溫共同商議征討事宜。之后司馬昱讓桓溫移鎮(zhèn)姑熟，準(zhǔn)備北伐。從姑熟由水路北上比較方便，而且又接近京師建康，桓溫欣然接受。

　　興寧三年，桓溫率水師進駐姑熟，準(zhǔn)備北伐?？墒且驗闀x哀帝服食丹藥而亡，北伐遂被擱置。很快新帝登基，桓溫被授予揚州牧、錄尚書事，招其入朝輔政?；笢負?dān)心會受困于京師，便推辭錄尚書事一職，只遙領(lǐng)揚州牧，他坐鎮(zhèn)姑熟，控制朝廷。太和三年，桓溫又加殊禮，位在諸侯王之上。

　　一日雪天，桓溫一聲戎裝的外出打獵，正好遇到王濛、劉惔等人出游。劉惔見桓溫一身戎裝，問道：“老賊欲持此何作？”，桓溫不悅的回道：“我若不為此，卿輩那得坐談？”。

　　劉惔擅長玄學(xué)，高談闊論如同狂士一般，當(dāng)初擔(dān)心桓溫坐大而反對朝廷任命他為荊州刺史，如今果然得到應(yīng)驗。桓溫雖不計較劉惔狂士的言語，但是他也看出自己雖然大權(quán)在握，國內(nèi)的名士并不一定就能看得起自己，國政方面還需要加強，同時要有一批屬于自己的心腹文人。

　　桓溫在第二次北伐中原后的十幾年間，他上疏朝廷改革弊政，又不以門第之別選拔人才，興寧年間，主持頗有成效的庚戌土斷，此舉限制了士族特權(quán)，增加了政府租稅調(diào)役的來源，還大大提高了東晉的經(jīng)濟與軍事實力，為太和四年的伐燕之戰(zhàn)，以及后來淝水之戰(zhàn)的勝利奠定了基礎(chǔ)。后世劉裕的土斷新政也是參考桓溫而來，劉裕曾對人說道：“大司馬桓溫，以民無定本，傷治為深，庚戌土斷，以一其業(yè)，于時財阜國豐，實由于此！”。

　　隨著野心的不斷膨脹，桓溫越來越不能滿足現(xiàn)狀。一日，他躺在榻上對親信郗超等人說道：“孤如果一直如此無所作為下去，九泉之下定會被文景恥笑的。”，所謂文景當(dāng)然指的是篡奪曹魏政權(quán)的司馬師與司馬昭，他倆在晉朝建立后，被追封為文帝、景帝。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皆明白桓溫字里行間的含義，但一時之間無人敢接話。就在這時，桓溫突然坐起，說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名言：吾生而為人“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復(fù)遺臭萬載邪！”。

　　桓溫決定再次北伐，獲得更高的聲望之后，回國行篡位之事！恰好此時，前燕的柱石，太原王慕容恪病死了?；笢卮蟾小疤熘乙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