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色如水
一匹馬嘶鳴著朝莫離奔來,莫離嘴角輕笑,掃眼周圍,不見當日的白衣少女。
靈姬翻身上馬,輕撫馬的鬃毛,“烈風,回來就好,不然咱可賠不了。”
莫離輕拍馬兒,牽著馬走。
靈姬好奇地道:“莫離,現(xiàn)在青兒的嫌疑最大,不過十多年過去,不知道她的容貌變沒變?!?p> 莫離回道:“魅妖容貌秀美,至死不變。如果她是普通有武功的女子,那么她現(xiàn)在三十六,頂多有些韻味的婦人才是?!?p> 靈姬點頭,隨即犯疑:“那她躲在哪里?梅林莊園已毀,而你口中那個謎一樣的白衣少女消失不見。咱們到哪里尋找青兒?可惡,連線索都沒有。”
莫離輕笑,扭頭看向靈姬,“等回去釋放明顯德,青兒的復仇便未完成,那么她或許就會浮出水面?!?p> 靈姬思考片刻,臉露壞笑,“好,等回去就告訴大佬頭。不過,將劉氏她們暫時關(guān)押,不然迷惑不了兇手。”
…
長安府衙
“靈姬,你真的有把握?”大佬頭聽了靈姬的計劃,有些激動,又摸不清計劃到底有沒有效果,有些擔憂,巴望的看著靈姬,目光隨著她踱步而移動。
靈姬轉(zhuǎn)過身,分析道:“兇手利用明府老太君的夢靨詛咒作案,而知曉當年秘辛的唯有當年侍候明府的老人。
而婦人周氏解救遭投湖的明府妾室青兒。她二人皆有報復明府老太君的動機,環(huán)兒聽從周氏的吩咐將翡翠耳環(huán)故意出現(xiàn)在明府老太君眼前,逼老太君急于派人搜尋出走的錢氏和嫡子,將妾室齊氏遣入明府舊宅。
此舉正中兇手下懷。
明府有人通風報信,才有了京城口馬車案,明府小妾案。
明顯德懷疑大夫人錢氏與人私通,殺害錢夫人的動機看似明顯,實則明顯德對錢氏有情意,醉酒只是因為胸中有郁氣。
明顯德清高秀才,在明府不管錢財,又不屑借錢,雇兇殺人無從談起。
大人再審他一次,不要動邢。審問結(jié)束當即釋放。今晚我跟莫離潛入明府,守株待兔?!?p> 長安府君邊聽靈姬的分析邊點頭,急的如溺水之人急急抓住身旁的浮木,“靈姬,本府相信你,你一定要替本府抓住真兇?!?p> 靈姬作揖,神色鄭重:“大人,我跟莫離盡力而為?!?p> “本府要見鐵帥,多加層保險?!遍L安府君急著出門,虎步生風。
靈姬希冀道:“希望今晚兇手出現(xiàn)?!?p> 莫離淡然:“兇手栽贓不成,極有可能在明府動手,讓明府老太君親眼看著兒子死去。”
靈姬莞爾一笑:“莫離,你的嘴,我相信?!?p> 長安府君從鎮(zhèn)妖司乘轎回來,馬不停蹄地提審明顯德,當庭宣布無罪釋放。
言語中暗示劉氏嫉妒害人。
“此招險棋,若是不成,本府當真要引咎下課了?!遍L安府君看著明顯德憔悴的身影離開府衙,心里七上八下。
…
明顯德入明府,明府老太君當即請來長安有名的貞安道長消災驅(qū)邪。
靈姬不失時機地領(lǐng)著莫離入明府,明府老太君隨意予了份禮,靈姬當仁不讓地收下,又幫莫離收下那份禮,白眼莫離,嗔道:“笨蛋,有喜禮都不收,干愣著干嘛?”
莫離注視祭壇做法的貞安道長,轉(zhuǎn)過視線,眸光中有股敏銳的直覺:“靈姬,我總覺得今晚有事發(fā)生?!?p> 靈姬抿嘴一笑,“咱們不就是等事情發(fā)生的?”
府衙
榮龍帶人趕到長樂坊,簡單詢問西域養(yǎng)蛇人,搜查房間無果,不甘心毫無建樹的回去,硬是將所有可能的嫌疑人帶回府衙。
靈姬坐在府衙內(nèi)的長板凳上,一只腳踩在上面,張望著府衙入口,“榮龍那家伙我知道,這次保準將所有可疑人員帶來?!?p> 莫離坐在案前,探手添水研磨,嘴角輕笑,“榮龍哪次叫你失望過?”
榮龍急匆匆趕來,身后衙役們押著數(shù)名西域人來到。
靈姬收回腳,端正坐著,直面來人。
榮龍抹汗,“大人,我擔心有遺漏的,都將西域養(yǎng)蛇人帶來了。”
養(yǎng)蛇人斐樂開口替大伙道:“大人,我們就是表演賣藝的,摻合不得害人命案。您趕緊問,咱們還要回去賣藝表演呢。”
余下的養(yǎng)蛇人紛紛附和。
“我問你們答,不得串口供?!膘`姬掃眼西域養(yǎng)蛇人,“三月十九到三月二十二號,你們都在哪里,都做了什么?誰出了京城?都辦了什么事?”
靈姬指著左首一人,“你先說,其余的人可以補充質(zhì)疑。如果互相隱瞞包庇,查出來一律連坐同罪?!?p> 西域人大多面皮是常年穿過沙漠,強光照射出來的栗紅。
左首的人矮瘦,“這一個月來我都待在長安長樂坊雜耍舞蛇。大家都可以為我作證?!?p> 其余西域人都點頭稱是。
靈姬逐一問完,他們毫無意外地全都互相作證。
外邦人在長安團結(jié)的就像一個人,時常相互作證隱瞞不報。
靈姬冷笑,“你們那幾日除了表演之外,可去過其他地方?!?p> “我十九日去過胡藝館,波斯語姬可以作證?!卑莸拈_口說,惹得其余人大笑聲一片。
“肅靜!”靈姬挑眉喝斷他們的笑聲。
“二十到二十二日表演雜藝后都在家里訓練剛到的血斑蛇?!?p> 不出所料又是一陣附和。
靈姬喝斷:“你們誰養(yǎng)西域青蛇?看到西域青蛇的說說什么時候,什么地點?”
西域養(yǎng)蛇人頓時鴉雀無聲。
斐樂說:“西域青蛇毒性大,性子猛,長安明令禁止不準養(yǎng),咱們舞蛇謀生的,養(yǎng)那毒蛇做什么?被咬了根本救不了啊?!?p> 其余西域人皆附和。
靈姬擺手讓西域養(yǎng)蛇人離開,榮龍看著西域人離開,湊近問:“靈姬大人,是不是沒有線索?”
靈姬瞥眼榮龍,“他們相互作偽證,你看不出來?”
“那我把他們抓回來?!睒s龍忙轉(zhuǎn)身追去。靈姬喝道:“派人看著他們,不要打草驚蛇。”
榮龍應一聲,腳步不停地奔出府衙。
…
夜,老太君留明顯德替她守夜,明顯德睡在母親榻前,久久難眠。
燭火恍得整個房間明滅不定,窗扉處映著悄然出現(xiàn)的女子人影。
圓潤的指尖透過窗紗,跟著一只女子明亮的眼睛透過洞口觀察室內(nèi)的情形。
一根青竹穿過洞口。
同時,丫鬟香兒打著哈欠起身剪斷多出的線頭,豆大的燭火逐漸拉長,房間也跟著明亮起來。
丫鬟的身影遮住床幔,也遮住替母守夜的明顯德。
丫鬟打著哈欠轉(zhuǎn)身退回原位。
家主居室正面的屋頂處,莫離趴在屋頂處,抬手甩出數(shù)枚飛針,射向那道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就是丫鬟翠兒,剛要射出毒針,察覺危險,忙側(cè)身避開,見事跡敗露,快步逃走。
屋頂處掠來數(shù)名黑衫,圍住了她。
靈姬看清她,有些詫異,拔劍直指:“束手就擒!”
黑衫上前制服翠兒,取下她手中青竹,反綁了她的雙手。
翠兒忍淚叫道:“我替母親報仇,你們?yōu)槭裁匆柚刮遥俊?p> 靈姬回道:“有什么話等到了府衙再說。帶走。”
莫離望著翠兒的背影,搖頭,“明府老太君惹的怨氣不小?!?p> 靈姬收回目光,有些遺憾:“翠兒只是幫兇,大魚還未出現(xiàn)。
走,大佬頭必定夜審翠兒,瞧瞧去?!?p> …
同樣的府衙,火把照的通亮。長安府君坐上高座,看著府衙中跪著的翠兒,眉頭緊皺,“明府怎么搞的,盜賊案謀殺案一個跟著一個,真是一窩端了得了?!?p> 長安府君照例驚堂木一拍,拉長音調(diào),“跪著的何人?”
翠兒有些緊張,垂頭答:“民女明府丫鬟翠兒。”
長安府君抿口茶,淡淡問:“你為何謀殺老太君?”
翠兒咬緊嘴唇,抬頭看向大老爺,睜大眼,卻是滿眼的怨氣,大聲叫道:“因為老太君害我母親未生產(chǎn)便得寒癥,好不容易產(chǎn)下我,不久就死了。父親傷心之下郁郁而終,而我長大知道情由,入明府替我母親報仇。”
“你父母何人?”
“我父親就是明府太爺,我母親就是明府太爺?shù)逆仪鄡骸!?p> “你可有證據(jù)證明你的身份?若是說謊,本府重重責罰!”
“有,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贝鋬簲傞_手,現(xiàn)出一只翡翠耳環(huán)。
靈姬好奇走近,“跟老太君出示的一模一樣?!?p> 莫離質(zhì)疑:“你說你母親青兒生你時難產(chǎn)而死,而她的墳墓里的遺骸卻是成年男子的。那具遺骸喉骨破碎,明顯死于他殺,卻出現(xiàn)在青兒墳墓內(nèi)。你怎么解釋?”
“這個?”翠兒遲疑。
“說!”長安府君斷喝。
翠兒慌張地擺手:“我不清楚,我由義父養(yǎng)大,我的身世都是義父告訴我的。”
“你義父是誰?”
“義父沒有告訴我他叫什么,而且在我十四歲那年告訴我的身世,將我交給周氏就離開了。”
“混賬!當本府好欺騙是不是?”驚堂木重重一拍,隨著便是一聲喝罵。
“大人,民女說的是真的?!?p> “那一日是哪一日?”
“開寶七年六月六日。”
長安府君指尖輕敲桌案,瞥眼女牢頭,后者點頭離開,“本府暫且相信你就是明府太爺?shù)氖D惚澈蟮闹髦\究竟是誰?”
翠兒垂頭不語,緊捏著手指,胸口起伏不定,不知如何應答。
長安府君驚堂木重重一拍,怒叫:“上大刑!夾手指!”
靈姬撇過頭,不去看翠兒。
隨著兩頭麻繩拉緊,翠兒臉上爬滿痛苦,唇抖動著,冷汗?jié)B滿額頭。
夾指的邢具越拉越緊,翠兒緊咬的牙關(guān)打開一道縫隙,喉嚨間終于叫喊出聲,繼而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長安府君離座,氣憤的命令道:“給本府繼續(xù)夾!直到她說出來為止!”
哀嚎聲的余音尚在,翠兒眼皮慢慢合攏,身體如沙袋般無力倒下。
“大人,她暈過去了。”衙役稟告。
“靈姬,你察言觀色在行,你來問。來人,給本府潑醒她?!?p> “是,大人?!膘`姬作揖,等衙役潑醒翠兒,驅(qū)前問:“翠兒,你要殺的是明顯德吧?”
翠兒食指印著夾痕,猩紅可怖,十指彎曲垂著,聽聞靈姬的話,抬眼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寫滿倔犟,嘴唇緊抿著,決計不開口透露半句。
靈姬挑撥道:“誰吩咐你向明顯德下手的?翠兒,那人膽小怕事,竟讓你們?nèi)踬|(zhì)女流出面,遭受酷刑,自己躲在暗處撥弄是非。我怕你受人利用,而他收取酬金退出,殺頭的就是你們?!?p> 長安府君伸長脖子等翠兒松口。
翠兒聽到“殺頭”時瞳孔驟縮,臀部抬起,眸光波動,已明顯動搖,卻又堅定下來,死死咬住牙齒,抿緊著嘴唇,就是不肯松口。
靈姬眼波流轉(zhuǎn),嘴角上揚,“翠兒,你不覺得隱藏在背后的人明知你對明顯德下手危險極大,依然拋出你來,而你心甘情愿的,難道喜歡上他了?”
翠兒怒瞪著靈姬,眸子黑亮如閃著黑芒的黑珍珠。
莫離凝眸思忖:“究竟是誰在牽線指揮傀儡?”
莫離本/能地懷疑針對明府的人只是閑來無事的即興游戲。
而那人可能根本就未出面,想抓他如捕風捉影,絕非易事。
莫離沉思之時,耳畔傳來靈姬對翠兒的質(zhì)問。
“你母親為生你難產(chǎn)而死,她想的無非讓你替她好好活下去。而你執(zhí)著復仇,落入他人的圈套。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
“如果你坦白交代,我會向大人求情,網(wǎng)開一面?!?p> 翠兒看向靈姬,撇過頭,眼睛已然微紅。
府衙隨著翠兒的情緒寂靜半晌。
翠兒抹淚,濕潤的目光看向靈姬,“我只是受人指派?!?p> 長安府君面上含笑,暗道:“終于開口了?!?p> 靈姬靜定幾拍時間,不經(jīng)意地口吻問:“受誰指派?”
翠兒道:“那人我不認識,我也只是根據(jù)口頭的吩咐辦事?!?p> 靈姬掃眼畫師,畫師提筆等候。
靈姬問:“那人長什么模樣?”
翠兒回憶片刻,方開口:“他面皮粗糙,嘴唇很厚,眉毛黑硬,眼睛黑亮有神,國字臉,身材修長,整個人很精神,一看就是有武功的?!?p> 靈姬蹙眉:“你怎么判斷他會武功?”
翠兒:“他手有老繭,手掌又大又厚,而且他身上有股靜氣,如山岳,不會武功的絕不會有他那股子靜氣?!?p> 畫師停筆,拿畫像來給翠兒辨認。
翠兒看著畫像,皺眉思索,忍痛指著畫像說:“他的眼睛要大些,臉頰勾勒再深一點?!?p> 靈姬苦笑:“沒想到翠兒也是個完美主義者?!?p> 莫離看著翠兒指點畫師的認真模樣,臉上綻開一抹淺笑。
折騰半晌,夜已完全黑了,聽銅鑼聲,已夜半三更。
長吏將畫像放在案上,對已昏昏欲睡的長安府君道:“大人,畫像已畫好,對比無誤?!?p> 長安府君抬起沉重的眼皮,半夢半醒,“好,將翠兒收押,好生看管。明日張貼畫像,查訪嫌犯?!?p> “是,大人?!遍L吏作揖,等長安府君打著哈欠離開,才收起畫像,對衙役使眼色,衙役押著翠兒離開。
靈姬跟著長安府君打著哈欠,其余衙役等靠著殺威棒昏昏欲睡,也傳染一遍,打著哈欠,紛紛擱下殺威棒拖著困倦的身體離開。
“長安百萬人口,要查一人如大海撈針。
莫離,我也困了,咱們趕緊回鎮(zhèn)妖司,你腿快,靠你啦?!?p> 夜色如水。
莫離背著靈姬走在暗沉寂靜的長街,臉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云遮蔽大半月華,在地上映著淺淡的人影。
靈姬已貼在莫離身上熟睡。
她呼吸輕柔,絲綢一般的發(fā)絲垂在莫離的肩頭,隨風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