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帝王
“好好好,哀家竟沒看出,自己的兒子是個情種?!饼R太后將手邊的一盞熱茶揮手砸落地上,滾燙的茶水,落在秦司衡的衣角,他并沒出聲。
倒是云莘立即上前想替萬歲爺擦拭一二,可秦司衡擺手避開了。
“當(dāng)年先帝屬意太傅之女做你的王妃,你那時足足跪了兩天,說什么年紀(jì)尙輕,不愿這么早成親。你可別告訴哀家,從那時候起,你就屬意她,處心積慮的弄進(jìn)宮來,還算計哀家替你做遮掩?!饼R太后指著他幾乎想破口大罵。
秦司衡扯著干澀的唇角,笑了笑,聲音依舊暗啞的想沙子在磨砂紙上摩擦一樣,“是啊。”
“你如今竟敢連我都誆騙?若我沒有發(fā)現(xiàn),還要騙我多久?你是大雲(yún)的帝王,是大雲(yún)的皇帝。”
“母后別生氣,兒子也是為了淩瞿和懷州城,達(dá)蠻遲遲攻不下淩瞿,顧老將軍死守淩瞿,僵持太久了,需要一個全新的局面,兒子親征,定能打贏這場仗?!?p> 齊太后拍著心口順了口氣,“不必說這些話還搪塞我,哀家還未癡傻,你若想親征,大可大張旗鼓,去往邊境?!?p> “哀家不同意你如此行事,你不必多言,今日你也休想出得了這壽康宮,若要親征,明日讓內(nèi)閣商議出章程,你隨軍前去,否則免談?!?p> 秦司衡眸子暗了兩分,“母后?!?p> “你可知道,若你有半分差池,這大雲(yún)江山,后繼何人?”齊太后拍了桌子,氣得起了身,“況一女子,即便找到,失節(jié)之身,遑論皇妃否?”
秦司衡袖子下的手,隱隱顫抖,指尖泛著可怕的白,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倒坐在椅子上,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
齊太后顯然沒想到兒子的身子如今差成這樣,人都有些愣神,“你.....你這是.......”
他笑的蒼白,眼底血紅一片,顫抖的不像話,“她肚子里......有兒臣的骨肉?!?p> 齊太后倒退兩步,頹坐在椅子上,震驚中又帶著決絕。
“這宮里這么多女子,為何非要.......你若是喜歡,便是一樣的,哀家也能給你找出來。你是帝王,多情也罷,薄情也罷,為何如此重情。你若喜歡孩子,這滿宮里個個都愿意替你生?!?p> 秦司衡強(qiáng)壓著自己冷靜下來,空蕩的殿里,是他沙啞又堅決的聲音。
“母后,兒子真喜歡她啊,從沒有這么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心口會痛,離開了會不能呼吸,會死?!?p> “我四歲啟蒙,五歲習(xí)業(yè),六歲習(xí)武,至此,從沒忤逆過您,就連親事.....連親事也做不得主?!彼Φ钠嗳唬瑤е┳猿?。
“你們要我做一個好皇子,我就做一個安安分分地好皇子。你們要我做一個好皇帝,我就兢兢業(yè)業(yè)殫精竭慮的做一個好皇帝,人人都說做皇帝好,可事事不由己,高處不勝寒?!?p> “我如履薄冰,不敢踏錯分毫,唯有一件事,我存了私心。就是在入宮名冊上裝作不小心地,加了她的名字?!?p> “母后不知道吧,鐘大人托兒子照顧好一家婦孺,是要我給她指一門好親事,可兒子沒有照做,卑鄙無恥地強(qiáng)要了她入宮?!?p> 齊太后有些頭痛,語氣里仍是無法理解地嘆息,“你是皇帝,要什么女子沒有?!?p> “每回我的腳踏進(jìn)后宮,不論進(jìn)了誰的殿,都是一樣的,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說辭,先是高興說上一番,然后接著哀怨的抱怨一番我多日不去,最后便是看上了什么東西,或者求些什么?!?p> “只她不一樣的,我每回去,她都在過自己的日子,有時候是研究新的糕點(diǎn),有時候是做新的花樣子,有時候在種花弄草的,或者在殿里跳大繩,有時候又安安靜靜地磨玉料。好像不論我什么時候去,她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p> “說來真奇怪,每回我腳踏進(jìn)去,整個人都是松快的,大抵是她活的自在,我也不必為別的始終覺得有些負(fù)擔(dān)罷。”
“兒子每回批了奏折忘了用膳,手邊就會多上一道點(diǎn)心一碗湯面;腰坐的酸的厲害了,隔幾日椅子上就會多一個腰墊;說來不怕您笑話,兒子長到這么大,才知道原來被人惦記是這樣的滋味。”
“求您了......當(dāng)兒子求您了,成嗎。”
“母后,旁人都不是她,我只要她,我只要她?!?p> “我只要她,我只要一個她,旁人都不作數(shù)?!?p> “這個位置這么苦,母妃當(dāng)真連一點(diǎn)甜頭都不肯留給兒子了嗎?”
良久,空蕩的壽康宮只剩齊太后一個人,耳邊還回響著秦司衡的話,她突然不懂了,情愛一事,當(dāng)真能讓人寢食難安,茶飯不思嗎?
情愛?
她回想起來,十六歲入宮,入宮之前幾乎沒有見過外男,入宮之后,她便是貴人,伺候先帝,她第一次見到先帝,是在御花園的梅香亭,那是冬天,真冷啊。
先帝問她,你就是新進(jìn)宮的齊家的?
她說,是。
當(dāng)夜,先帝便翻牌子幸了她。
先帝英姿勃發(fā),明朗英俊,她也是動過心的吧,在他撫著她的眉眼輕聲喊她阿黛的時候,在他對她笑意深深的時候,可沒過兩個月,這宮里就又有了新人,她一顆心漸漸冷了下來,她是將門之女,一顆心高傲不可芳物,自然是不會學(xué)著那些女子曲意迎合的手段。
后來,她有了秦司衡,漸漸地,一顆心放在了兒子身上,先帝也偶爾來看她,偶爾她也侍寢,可再也沒了初見時的悸動。
她以為這世上的男子,大抵皆是如此吧。
不,是這世上的帝王,大抵是如此吧,薄情又多情。
她長嘆了一口氣,原來這世上,還真有書上寫的男子,愿意黑夜?jié)撔校瑸榱诵膼鄣墓媚?,攀上陡峭的山壁,為她摘下一支凌霄花?p>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
如今這男子,就已在黑夜中,縱馬前行。
“爺,再往西兩百里,直抵滄州?!?p> 秦司衡點(diǎn)頭示意知道了,馬卻沒有慢半分,抽手從懷里掏出一顆藥丸,吞入腹中。
“駕”
“駕”
黑夜里,馬蹄聲蒼勁有力,塵土飛揚(yáng),一如邊境荒漠上的黃沙。
....
“少爺,咱們已經(jīng)在這徘徊這么久了,糧草已經(jīng)有些吃緊了?!币粋€胡人扮相的男子,正皺著眉小聲打著報告。
“達(dá)蠻始終只占著半片荒漠,多年來,數(shù)次派人探入,定有蹊蹺,事出反常必有妖,咱們這片都走了,如今只剩下這塊?!?p> “少爺,這太危險了,這地方黃沙漫天,一個不好,起了風(fēng),恐怕咱們就要被埋進(jìn)去了。”
“鐘叔?!闭f話的正是鐘謹(jǐn)誠,那胡人扮相男子正是鐘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么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要么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p> 鐘爿拍著腦袋,重重嘆了口氣,“唉,去,鐘叔這就下去安排。”
自從少爺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了這些短話之后,他時常不知道怎么反駁,因為聽著怪有道理的。
鐘謹(jǐn)誠將手里的地圖折疊好小心放進(jìn)懷里,沉思起來。
眼下皇上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出了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