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起那年冬盡春來,我朝太子初定,殿下年幼,陛下為其師請大家,擇朝中世家子弟伴其同讀,以勵成長。此乃機緣,卻又是權勢制衡,世家重臣雖是不愿卻無能為力,只得一個個將自己錦花巷里寵大的孩子送進宮去。承襲昔年恩威將軍爵位的龍堇璋有一嫡生的愛子龍無競亦被選中。龍家早無要權,陛下此舉實屬降恩,別無他意。怎料龍堇璋與其妻韓氏愛極此子,絕不愿幼子離開左右,兼之龍無競極是蠻橫不通,無日不闖下禍來。龍堇璋夫婦深知其不可入宮,卻又不能拂逆皇恩,便以妾出的與龍無競同年的龍郁行了瞞天過海之事,令其進宮替代愛子。
經年累月,此事竟未走漏。直到龍無競十三歲那年在酈京城郊意外傷了聶宰相的三個兒子,龍家才不可避免地大禍臨頭。
“欺君本是死罪,幸而陛下寬厚,仍念舊情,又因陪伴太子殿下七年之久的龍將軍從未犯過錯事,且與太子殿下私交甚好,陛下便格外開恩,只革了龍老爺的職,命其二子入軍錘煉去了?!?p> 那人說完極爽朗地大笑了一會兒,眾人醒悟,也隨他一起大笑起來,末了又聽人慨嘆一聲:“不過十年,龍將軍就已是國之重臣,可見陛下寬仁,亦令上天動容?。 ?p> “如此才說是一段佳話??!”
“天意如此,國之幸也!”
我聽得眾人激賞,雖與他們一般自豪,卻不由得心疼龍郁身世:當年既能神鬼不知偷梁換柱,可見龍郁在龍府多是無足輕重之輩,其中凄涼,此時已難以想見。只因龍郁從不與我言說家事,這些年來我只從花妍等人處聽得他如何驍勇,如何風光,除此之外,我也只略微想象得到他在戰(zhàn)場拼殺的艱難險苦。
我記憶中的這三年,每年九月初九龍郁都會去他母親墳前祭拜,歸來后便會留住郡主府,不往家去。去年重陽深夜,本已是萬籟俱寂,我偶然發(fā)現龍郁獨坐院中,望著空中一彎孤月悄然凝思。回過頭時卻見他滿面流光,只笑著對我說了句:“當時母親離世,你告訴我她已是夜空中一顆星了。”我才知他是在觀星而非望月,卻想不起自己是何時對他說的這句話。后追問起,龍郁便是一笑置之,并不作解。我擔心此事觸及他思親之心,便不再提,以致此時聽得他人談及龍郁,竟深感遙遠陌生。
又聽得眾人談論道:“我聽說云滇公主此次到京,是要與我朝太子殿下聯姻的?!?p> “此話當真?”
“八九不離十。”
曾由衣望著車隊遠去之后復歸熙攘的人群,不無慨嘆:“幸好未在戰(zhàn)場上見過,不然新婚之夜,沙場上的哀嚎怕會使人無法成眠?!?p> 聞言,我倏忽想起王府災變那夜,遍地血尸乍現眼前,駭得我頭暈目眩。離婁見狀忙扶住了我,用眼神關切詢問。
他該是擔心清尊,我暗自想到,便悄聲請他助我去王府一趟。
“?傷心之地,故人不再,何必重回?”
“我自己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路途耗時,若是那云滇公主遞交了國文便回府休息,我恐怕連府門都進不去。”我自不理會他話語中的阻攔之意,“龍郁該是片刻難回,不必在此白白等他,若是速去速回,不會耽誤什么的。”
曾由衣聽到了,難得地與離婁好聲好氣道:“若是方便就隨她心意吧,你不是也贊成我們走第三條路嗎?此一去,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再回來呢?!?p> 離婁略作思忖,“那便去吧,不過,你心下需有個準備?!?p> 我懵然點頭,假裝不明其意。
離婁果然神通,帶我們到了僻靜無人處,握住我二人手臂,起落間便改換了天地——我三人俱已在描心苑里了。
可描心苑不是已化為灰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