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沉了，臥室的燈已息。
陳伊萬與唐欣并排躺在唐欣那張歐式大床上，這是兩個好姐妹自高三畢業(yè)后頭一次“同床共枕”，許多的往事和心里話交錯涌上心頭。臥室的落地窗簾縫隙隱隱透著城市夜晚的昏黃光亮。
“阿欣，明天咱們?nèi)ヌ撕贾莅伞标愐寥f喃喃輕道：“我想去看看西湖?！?p> 唐欣沒有作聲，側(cè)目望了望陳伊萬暗淡憂傷的背影，緩緩道：“你想去杭州？”
“嗯?！标愐寥f的肩頭微動了動。
“好，我陪你去……”沉默片刻，唐欣應(yīng)答道。忽而又半開著玩笑道：“西湖是許仙和白娘子相遇的地方，也是白娘子被法海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的地方，你要去看嗎？”
良久，陳伊萬道：“沒事。”說完，抬手撥弄了臺燈下?lián)u擺的水滴，發(fā)出“琳琳”的響動。
唐欣復(fù)望了望陳伊萬的背影，心中一時憐惜，一時又感到無措。
“阿欣，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陳伊萬眼睛望著落地窗簾，輕聲又道。
“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開心……”唐欣似輕嘆了一口氣。對于她來說，當(dāng)李梓告訴自己他為了陳伊萬撕了赴美留學(xué)的通知書便已經(jīng)注定了今日的結(jié)果。
“你有過心很痛的感覺嗎？”陳伊萬繼續(xù)問道。
“嗯……有……”在大學(xué)時經(jīng)歷過一場短暫而失敗戀愛的唐欣，腦中浮過對李梓多年的執(zhí)念，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閨蜜這個提問。
“可能這世界上就是有些問題沒有答案……”唐欣看向天花板似自言自語道，望著那頂燈的陰影投射在上面，成了一幅剪影的幾何圖案，又道：“時間或許才是最終的答案吧。”
“阿欣，我們每個人都會長大的，長大的代價就是疼痛，對吧……”陳伊萬道，眼淚順著眼角處滑下，落在了唐欣剛剛新?lián)Q的白色蕾絲枕套上。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空調(diào)在頭頂發(fā)出嚶嚶的響聲。
“你打算怎么辦？”唐欣翻了翻身問道。
片刻的沉默后，陳伊萬擦去了眼角落下的淚水道：“我不知道……”
陳伊萬的心被反復(fù)輾轉(zhuǎn)又撕扯著。她本不想再顧忌別人說些什么，包括李梓媽媽。她只想不作任何猶豫地只要閉上眼睛走向李梓的懷抱，然后懇切地告訴他：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與你在一起，無論你去到哪里我都會一路跟隨著你…而擺在面前的現(xiàn)實(shí)卻一次次提醒著她，自己已成了李梓面前那個最大的絆腳石，而自己的存在，已然成了李梓放棄研究生、放棄出國深造、放棄大好前程的唯一障礙。
“李梓，我們既然分手了幾年為什么還要重逢？我為什么要讓你在咖啡館里等著我……”眼淚順著鼻翼而下，不斷滴在了枕邊，“唐欣是多么好，為什么你要來選擇我？你若是能跟她在一起，也許我會躲在角落里狠狠哭幾場，但也會是那個最真誠祝福你們的人啊……”
眼淚再一次帶著萬箭穿心的痛，向著陳伊萬的心口和眼窩里齊齊涌來。
唐欣嘴巴微動了動，想再說些什么，卻一時止住了，再翻轉(zhuǎn)了身體溫聲道：“伊萬，還是早點(diǎn)睡吧……明天我們?nèi)ノ骱??！?p> 窗外，南方的星空下靜靜流動著潮濕的空氣，似陳伊萬眼角落下的淚。
空曠的原野上，遍地花開，紅的、粉的、紫的、橙的，五彩紛呈。
“咦，李梓，這里是我們經(jīng)常散步的地方??？”陳伊萬立在小鎮(zhèn)工廠外的那片田野上，歪著腦袋努力思索著什么，不知何時這片田野里已是滿地的姹紫嫣紅。
抬起眼眸望向遠(yuǎn)處，那棵冠幅巨大的樹仍舊孤零零立在花叢中，只是那伸展的枝杈看起來格外巨大，像是失去了比例。陳伊萬心中驚詫著，扭過臉向著身旁的李梓惶惑道：“這里我們幾年前也是來過的……”
陳伊萬說完，身體便探向路旁的田野，定睛向那片鮮艷奪目的花朵仔細(xì)看去。猛然心中一驚，不覺打了個冷戰(zhàn)，她想起來那日肺炎在校醫(yī)院住院時，李梓曾經(jīng)帶著她來過這里，只是那時的這片田野上開的盡是遍地玫瑰。
李梓牽著陳伊萬的手，站在一旁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陳伊萬卻愈加擰緊了眉心，搖頭道：“李梓，不對……不對的，這里應(yīng)該遍地都是玫瑰，現(xiàn)在怎么都不是了呢……”
“伊萬，你之前來過這里？”李梓愈加不解，勾了眼眉望著陳伊萬，又將信將疑地環(huán)顧向身旁整片的田野間。
心中一陣陣感到惴惴不安，一種熟悉的感覺強(qiáng)烈襲來，像是有什么緊要的事情要發(fā)生。但任憑抵著額角怎樣回憶，陳伊萬也記不起上一次和李梓在這片花田間都經(jīng)歷了什么。一時無解，再一次仔細(xì)探身看向那些分外妖嬈的花朵，用手撐著下巴，奮力思索著這些陌生的植物到底是些什么。
“李梓，咱們還是走吧，我總覺得這些花不大對的……”陳伊萬忽然拉緊了李梓牽住自己的手，心中忐忑不定的那份擔(dān)憂愈加強(qiáng)烈起來。
“伊萬，我覺得還蠻好看的，你不是最喜歡花的嘛?！崩铊黠@然不解陳伊萬的擔(dān)心，一臉迷茫著安慰道。
“不，不，有些古怪?！?p> “古怪？”
“李梓，快走，我想起來了，這是惡魔之花?！标愐寥f終于還是想了起來，之前她曾在一本植物百科全書上看過這種花。
“惡魔之花？”
“快走呀，李梓……”說著，陳伊萬已緊緊拉起李梓的手，急急快速向前跑去。
可兩人還沒跑出幾步，只見遠(yuǎn)處的天空像是突然裂開了一個風(fēng)口，狂風(fēng)飛卷著將那棵冠幅巨大的樹連根拔起拋向遠(yuǎn)處，再一時間便卷著飛沙再次而來。未等陳伊萬向李梓再說些什么，暴風(fēng)雨已經(jīng)傾盆而至，只肖一瞬間，就朝著陳伊萬和李梓狠狠砸了下來。
李梓緊緊抓著陳伊萬的手，無措間卻辯不出方向來。再看腳下，暴雨卻已成潭，剎時，已飛速漲了上來，淹過了兩人的腰部。
“李……”陳伊萬正欲大聲呼喊李梓，突然，拉著他的手向下猛然一沉，李梓的手便從她手心里松脫了，剎那間，便掉進(jìn)了腳下那潭已經(jīng)坍塌的積水中。
“李梓！李梓！”陳伊萬拼命呼喊著，用手在腳下刺骨的積潭中慌亂摸索著，找尋著李梓。驚懼間猛然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卻是身在懸崖之上，腳下是暴雨中的驚濤駭浪。李梓在狂風(fēng)驟雨中，僅有那只受了傷的右手抓著崖壁上一塊突起的石塊，蜿蜒的傷口伏在他白皙的手臂間。
再仔細(xì)看向李梓緊握的石塊，此刻卻因無法承受太多的重量松動了，搖搖欲墜著。
“李梓，我來救你，你等著我?！标愐寥f撲倒在糊滿泥漿的懸崖上，一邊驚恐喊道，一邊奮力向下想要抓住李梓的手。但無論她怎樣努力向前，始終是無法夠到李梓。
“這是你要的結(jié)果嗎？”突然身旁一個冷厲的聲音追來。
陳伊萬猛轉(zhuǎn)過頭去，看到李梓媽媽正立在懸崖邊，渾身已淋得濕透，痛苦不堪地望向懸崖上懸掛的兒子。
“不是的，阿姨，不是的……”陳伊萬痛苦地抬頭望向李梓媽媽，想要解釋些什么。
“你已經(jīng)都看到了結(jié)果了，為什么還是不肯放手呢？你究竟還要怎么樣呢？”李梓媽媽痛不欲生。
凄凄看向已危在旦夕的兒子，嘶啞著聲音道：“兒子，你為什么要這樣呢？為什么就不肯聽媽媽的勸告呢？”說著大滴的眼淚混合著暴雨決堤而下。
“阿姨，不是的，你聽我說……”一陣更加猛烈的暴風(fēng)雨砸了下來，陳伊萬只得止住解釋。咬了牙，將整個身體又向前奮力探去，拼盡全力抻直了每一根手指夠向李梓，可無論她如何用力，距離他都還是遙不可及。
陳伊萬已近絕望，聲音嘶啞著喊道：“李梓，堅持一下，你等著我?！?p> “媽，媽，不要再責(zé)怪伊萬了，我很愛她的，我很在乎她……”李梓不顧暴雨狠厲的沖刷，凝神望向母親，語氣里已近乎哀求著。
“兒子，為什么呀！”李梓媽媽已癱倒在了懸崖邊泣不成聲，探身用手奮力抓向兒子。
“伊萬，不要再向前了，太危險了！回去呀！”李梓聲嘶力竭地朝著陳伊萬喊道。
“不要呀！”淚雨已滂沱，陳伊萬的心仿佛已被掏出，在那狂風(fēng)暴雨中已撕扯成了碎片。
“真的不要呀！”陳伊萬忍痛向著李梓拼命地喊著，她的身體再一次向懸崖下探去，只需要再多一點(diǎn)點(diǎn)，就會先于李梓葬身在腳下的這萬丈波濤中。
“陳伊萬，你瘋了嗎？”李梓媽媽卻突然用手抓住陳伊萬夠向懸崖的手道，“你再向前就掉下去了，我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說完便使盡力氣拼命將陳伊萬向身后推去。
陳伊萬楞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李梓媽媽，嘴唇因?yàn)槠皾姷拇笥旰秃浏偪穸秳又?，心中卻被猛地溫暖著，但只瞬間就感到了更加窒息的巨大痛苦襲來。
“回去！伊萬，聽話！”李梓已使出了全部力量向著陳伊萬喊去，又朝著她深情看去一眼，眼淚混著暴雨從李梓的眼角處滾滾溢出。
就在這時，突然，李梓睜大了眼睛看向懸崖邊的母親和陳伊萬，露出了笑容道：“媽，對不起……伊萬，你要好好的……”說著便松開了那已僵硬的手指，向著腳下狂濤駭浪急急墜去，萬劫不復(fù)。
“李梓……”陳伊萬伸著手掌，撕心裂肺地向那崖底喊去……
猛然間，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汗水伴著淚水順著陳伊萬的臉頰淌下。
同樣的懸崖，同樣的三個人，同樣的萬劫不復(fù)。
“不要呀……”陳伊萬將毯子蒙在了自己頭上喃喃道，眼淚如珠串般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