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杯酒,慕容公子不能喝!”
說話的人想來就是擊碎酒杯的人,鐵鷹循著聲音望去,一個花兒乞丐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常老吉,居然是一直被慕容公子置于股掌之間加以調(diào)教的南海吉祥雙丐之一。
“這杯酒,慕容公子為什么不能喝?”
問話的不是鐵鷹,而是流云居士。
鐵鷹之所以沒有發(fā)問,是因為他猛然間覺得常老吉的話也有道理。一個當(dāng)差辦案將近二十年的老捕頭,在變生肘脅之際絕對能夠保證自己心思縝密,也就絕對能夠在紛紜繁復(fù)中保持自己的決斷和定力。
神目如電絕非江湖抬舉,更非浪得虛名。
常老吉斬釘截鐵地道:“這杯酒什么人都可以喝,只有慕容公子喝不得?!?p> 流云居士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他再度開口不是問“為什么”,而是問:“閣下從何而知?”
常老吉突然扭回身,又鉆進了人群中,連聲說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剛才的話是別人交代給我說的,我怎么會知道從何而知?!?p> 流云居士臉色越發(fā)深沉,然而他想到現(xiàn)下自己還是退居幕后為妙,所以他緘口不言了。
鐵鷹已然知道這群看似魚龍混雜的江湖好漢中竟然隱藏著他意想不到的頂尖人物,方才毫無征兆擊碎酒杯和交代常老吉出面的必然是這個猶抱琵琶的高人。
鐵鷹不僅眼力超群,而且還在漫長公門生涯中練成了一樁鮮為人知的本事。
他的耳力比他的眼力更為絕妙,這是他一直以來刻意隱藏的絕對秘密。
鐵鷹瞧著聽云崖下的人群,不多不少共有九十八個。然后,他合上了眼睛,心底陡然震驚不已,他居然只聽到了九十七人的呼吸聲,也只聽到了九十七人的身體微移聲。
一飛沖天,鐵鷹凌空撲向了人群,在他腳尖剛剛著地的瞬間,一只手伸過來,似乎要搭他的手腕,他的手腕靈蛇一樣翻動,便握住了一只很干燥很溫暖的手掌。
明亮而且多情的眼睛,寬闊而且隆起的額頭,這是一個還很年輕的人,仿佛不應(yīng)該身懷莫測高深的武功。
這個很年輕的人握著鐵鷹的手,就如同握著多情善睞投懷送抱的女孩子的手,而且還面帶自命風(fēng)流的笑容。
“閣下可是有急事要找燕某么?”這人很真誠地說道,他的一切都顯得極為真誠,眼神真誠,嘴巴真誠,甚至手掌也真誠。
鐵鷹感覺到了這人手掌里涌動著真誠,那是一縷舒緩而且溫厚的熱力。
“是閣下?lián)羲榱司票?,也是閣下傳聲給那個花兒乞丐,對么?”鐵鷹毫無留戀地從這人手掌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問道。
燕姓青年道:“如果燕某說不是我,這聽云崖下還能找到有如此武功如此聰明的人么?”
鐵鷹突然想到了這人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上的事情都逃不開鐵神捕的耳朵。
“原來閣下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燕姓青年毫不謙虛地點著頭,又露出了異常真誠的笑容:“鐵神捕就是鐵神捕,果然心明眼亮。”
“酒里有毒,只對慕容公子發(fā)作的毒?!毖嘈涨嗄昵浦吲_上的人影,接著道,“這種毒其實是苗疆一種毒咒,只有融進要毒死的人的血才會發(fā)作,而且只會對要毒死的人有效?!?p> 鐵鷹聽說過這種毒咒,所以他的臉登時毫無人色。
“施毒咒的人就在高臺之上,不過燕某還沒有找出來?!毖嘈涨嗄昴抗膺€是很真誠,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而絕非與人命有關(guān)。
“閣下如何知道?”鐵鷹終于將這句話問出口,這似乎用了他十成的功力。
“燕某以今日的情形猜出來的,如果不是這個結(jié)果,為何要弄出如此之大的陣仗?”燕姓青年說得斬釘截鐵,仿佛他親眼目睹一般。
鐵鷹飛回高臺,找到破碎的杯底,隱然有一痕血色。
燕姓青年的天下第一聰明人果然不是自吹自擂,也絕非用來唬人。
慕容公子居然卓立在高臺之上了,雖然面色蒼冷而且慘白,卻依然不改雄姿英發(fā)。
與之相比,南宮不忌便有些萎靡不振,臉上浮著一層陰翳。
鐵鷹暗自發(fā)出一嘆,道:“江湖永遠是這個江湖。”
江湖永遠是這個江湖。慕容公子何嘗不曉得此中的意味,然而既然已經(jīng)走上江湖,那么只有一路走下去。
一定沒有人會承認自己下了毒,慕容公子也沒有鐵證指證什么人下了毒,甚至是否有人下毒,都得不了了之了。
五
說出家人都很莊嚴,很少有人質(zhì)疑;不過說出家人居然會害羞,就很少有人會認同。
圓真和尚就很害羞,甚至比未出閣的小姑娘還有過之無不及。
他雙手合十,仿佛極不情愿似地對慕容公子說道:“慕容施主,小僧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施主能否----”因為過于害羞,這個斬盡三千煩惱絲的和尚竟然說不下去了。
通常未出閣的姑娘很矜持,彩練仙子竇明珍還未出閣,而且從來沒有打算過出閣,不過她絲毫也沒有拿捏作態(tài)的矜持,所以她若不嫁人,會有很多人會深表遺憾。
彩練仙子而且還有善解人意的好習(xí)慣,她接住了圓真和尚的話頭:“圓真大師三年前當(dāng)上了寒山寺的主持,老方丈給他留下了一部經(jīng)書,教他勤加修持。不過這部經(jīng)書年代久遠,用詞古奧,而且其中還有些殘頁,圓真大師委實難以解得。慕容公子乃是當(dāng)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俊,通徹經(jīng)文,圓真大師想請公子助他破解那部殘經(jīng)?!?p> 圓真和尚滿臉通紅,吶吶地道:“正是,正是?!?p> 鐵鷹有過很多和尚朋友,嵩山少林的戒律院主持與他結(jié)識將近二十年,不過他從未參悟過什么經(jīng)文,對經(jīng)書素來敬而遠之。他委實猜不透圓真和尚要賣哪葫蘆藥,更加猜不透彩練仙子與圓真和尚互為表里變得是哪門子戲法。
鐵鷹其實與高臺上等候慕容公子的其他五個人以前從未謀面,此次之所以到了這里,乃是有人投刀寄箋請他來的,至于是什么人請他來,他還未查清。
有人請他來,他就來了。這不僅是他的性情,而且是他的機敏。
那部殘經(jīng)已經(jīng)交到慕容公子手上。對于圓真和尚的不情之請,慕容公子沒有拒絕,他根本就不打算拒絕。
江湖永遠是這個江湖。兇險而且叵測,但是他絕不會輕言放棄,更加不會輕言失敗。
“人在倚天處?!?p> 慕容公子似乎聽到了滄海潮涌,聽到了當(dāng)年那刺破浩蕩濤聲的回答。
既然人在倚天處,那么就一蓑煙雨任平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