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
“轉(zhuǎn)眼,我們就初三了,要升高中了。那個暑假,韓伊陌的爸爸因為一場意外事故而誤殺了人,那一年,韓伊陌從天堂跌進了地獄。因為家里省吃儉用,爸爸有了一些積蓄,早在一年前,他就看好了一塊地皮,就是現(xiàn)在的翠屏區(qū)環(huán)山路的家,那時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要搬去哪里?!?p> “那時候環(huán)山路周圍都沒什么人家,是這兩年才新修的,才熱鬧起來。終于在初三那個暑假,我們搬家了,因為橋洞里沒什么東西,爸爸決定把它們都扔了,沒有行李,走得匆忙。那時候我們都沒有手機,我們就搬走了?!?p> 她突然聲音停頓,又哽咽了。
能不難過嗎?三年,一起長大的朋友,朝夕相處的伙伴,說搬走就搬走,搬到哪里都不知道,沒有聯(lián)系方式,連道別都沒有。
可是大人眼中,小孩能有什么朋友,能懂什么叫友情。
她們就這樣沒再見過,她們或許一輩子也見不到了。
“我還記得,韓伊陌的爸爸出事那天,她跑到面館門口等我,因為怕影響我家的生意,她躲得遠遠的,一直到天黑,我才從店里出來?!?p> “她跑過來抓著我的手,一直哭一直哭,她說‘怎么辦,我要怎么辦,爸爸被別人抓走了,他們說爸爸永遠不會回來了,所以我沒有爸爸了嗎?’然后她就一直哭,似乎除了哭,她再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
“我可以想象的,她從小就沒有媽媽,然后又沒了爸爸,她那么小,那時候她該多么絕望,可是她想到了我,跑來找我,而我卻要告訴她,我明天要搬家了?!?p> “在天橋下,我們抱頭痛哭,透過川流不息的車燈,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透露著一種冷冷的光來,我以為那是她長大了,現(xiàn)在我懂了,她應(yīng)該是絕望了。很晚了,她說‘我要回家了,奶奶還在家等我,以后你如果還記得我,就回來看我吧,我永遠不會搬家的。’”
“她走后,我在路邊哭了一個小時,怎么都哭不完,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張瑤鼻息堵塞,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沉深會意,遞給她一張紙巾,她捻了捻鼻子,嘆了一口氣。
“搬到翠屏山的新家,還只是一個空房子,整個假期,我們都忙里忙外,收拾家里,打掃衛(wèi)生,我們搬離了越溪小鎮(zhèn),再也不住破舊的橋洞,我漸漸忘記了從前的生活?!?p> “我看著新裝修好的房子,還有我自己的一個碩大的房間和一張柔軟的床鋪,打開窗戶就是青蔥的樹木和寬闊的街道,呼吸的都是新鮮的空氣,我再也不想回到從前那貧困的陰暗潮濕的破舊不堪的房子里?!?p> 她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很不堪,卻也很真實,她所說的就是她所想的。
“后來,我結(jié)識了新朋友,她們都穿著漂亮的衣服,她們從小就過著優(yōu)越的生活,我很害怕他們知道我從前是什么樣的,我怕她們嫌棄我,欺負我,我從前被欺負慣了,欺負夠了,欺負怕了?!?p> 沉深不敢相信,這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個畫面,初次為了張瑤動手打人,是打一個名叫羅恩秀的女生,那天夜里,暴打一頓羅恩秀后,突然從巷子口跳出來一個女生,后來張瑤還和她理論起來,說了一句他至今難以忘記的話:你不欺負別人,別人就會欺負你。
隱約想起那時候張瑤和那個女生的對話,沒有猜錯的話,那個人就是韓伊陌。所以她們的再次重逢,竟然是在那種場景,曾經(jīng)依依不舍的朋友,成了敵人,換作誰都接受不了,張瑤也真的能忍,他竟然一無所知。
似乎有點過于激動,張瑤又開始了自述,“所以,從那時起,我才決定永遠不告訴別人,我曾經(jīng)的家庭,我曾經(jīng)住在越溪小鎮(zhèn)火車站門口的那個破橋洞里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別人對我很好,再也沒有人欺負我了,我才認為我所做的都是對的?!?p> “后來,我們就認識了,對嗎?”
“是啊,后來我認識了你,那時候你對我說你喜歡我,希望和我做同桌,我是很開心的。”
“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是羅恩秀有錯在先的,誰讓她口不擇言,我招她惹她了?可是,我怎么也不會想到,我會和韓伊陌再見面,還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知道…如果…”
如果她知道會和韓伊陌再見,她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嗎?如果她知道韓伊陌和羅恩秀是朋友,她就會放過羅恩秀嗎?如果她知道韓伊陌會為了羅恩秀和她翻臉,她就不會在那天晚上憤怒到連韓伊陌都打嗎?
可是她不知道,她也改變不了任何。
她突然有點后悔,“后來,我時常想,要不是因為羅恩秀,我一定不會那樣對韓伊陌的,我們一定還是朋友。可是,我們又會如何重逢呢?又該以什么樣的方式相處?”
答案是肯定的,就算不會成為敵人,張瑤也不會和韓伊陌成為朋友的,她怎么可能紆尊降貴和一個連飯都吃不起,穿得破破爛爛的人做朋友,她會像對韓奚越那樣對韓伊陌。
可是偏偏不夠,韓伊陌一定要用那樣的方式出場,和她的敵人做朋友,保護她的敵人,為了她的敵人和她決裂,她怎么能接受這樣的韓伊陌,不知道出于什么,或許是得不到就要毀了,所以韓伊陌成了她百般刁難,日常尋開心的對象。
人都是會變的吧,人都是會變的,她忘了曾經(jīng)韓伊陌是如何保護她的,忘了她沒錢吃飯,餓著肚子的時候,韓伊陌把自己的生活費給她,也忘了韓伊陌只有一個奶奶。
可是,愛會讓人迷失自我,沉深和張瑤是同一種人,相似相溶,所以沉深眼中,張瑤還是那么美。
他掀了掀張瑤額前的劉海,把桌上的一瓶礦泉水擰開了,遞給她,“喝點水,慢慢喝。”
再迷霧的過去,也聽得差不多了,從沒有聽張瑤說過這么多話,他竟然有點混亂。
“減輕就重,指著重點的說。”
簡言之,那些什么廢話就不要說了。
張瑤喝了一口水,嗓子不再干啞,“后來的事,都是我跟你一起發(fā)生的,你都知道。”
沉深自嘲地笑了一聲,想著張瑤還是不愿意把那件事情告訴他,沉默片刻,他睜大眼睛,透著冷冷的光看著張瑤,張瑤被他看得害怕。
張瑤連忙補充,“你是不是等我說完話,就會離開這里了呀,可是你千萬不要不理我。我可以分手的,只是想和你說話?!?p> 她突然走到沉深面前,蹲在地上,抓著他的雙手,抬起頭來看著他,熱淚盈眶,“你不要離開我,別離開我…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p> 沉深一怔,想她應(yīng)該要說診所的事了。其實就算他撞到張瑤真的從里面出來,也并未多疑,只是在診所招牌上看到些不堪入目的詞語,不得不胡思亂想。
張瑤滿眼恐懼,“上次,我從那家小診所出來,被你發(fā)現(xiàn),我以為我完了,可是你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問,還對我那么好,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了。所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以前我從來不在意那些,直到你離我而去,我才知道,原來有人打熱水,有人陪著一起吃飯是多么美好的事?!?p> “……”
“雖然,以后可能都沒能有這樣的機會了?!?p> 聽到張瑤說她最喜歡的人是自己,沉深瞬間就心軟了。
想著張瑤小時候的生活,突然覺得她那些想法做法也情有可原,就算別人不會原諒她,他也會原諒她。
張瑤吸了吸鼻子,又繼續(xù)坐回椅子。
她嗚咽著,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看了看屏幕上落幕的電影,沉深沒有看她,點了一個動畫片放著,張瑤這才又繼續(xù),“我接下來要說的,你一定會很難接受,我以后不會再纏著你了?!?p> 沉深以為她患了什么難言之癥,心中不免擔憂。
“所以你究竟怎么了,患了不治之癥?”
“不是,沒有?!?p> “那到底是什么,你說,慢慢說,我在?!?p> 張瑤心一下子暗沉了,沉深這樣,她怎么說得出口,要是她真的是患了不治之癥還好,起碼她能理直氣壯的告訴他。
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早晚要告訴他的。
硬著頭皮,一狠心,她直截了當說,“那天我打墮胎了?!?p> 沉深目瞪口呆,半天沒呼吸。
難以置信,不敢想象,完全出乎意料,沒法相信。
墮胎,墮什么胎,誰的胎。
他努力保持冷靜,他現(xiàn)在要做就是保持鎮(zhèn)定,和張瑤好好溝通,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那家診所?”
“嗯?!?p> “是誰的孩子?”
對啊,是誰的孩子,她也想問,可是問誰呢?
她只是輕輕的搖頭。
沉深又追問,“多久了,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兩個月,開學(xué)沒多久發(fā)現(xiàn)的?!?p> 沉深凝神片刻,算了算時間,國慶節(jié)前兩個月,不就是剛剛放暑假那時??赡菚r候,她每天都和他聊天,隔三差五還見個面,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他突然想起,放假那天,他們騎著單車離開學(xué)校,伙同了張瑤和他的一幫朋友,后來還加了兩個他不認識的女生。
張瑤還給他介紹,說是她很好的朋友,沉深都沒正眼看她們,想到是張瑤的朋友,也就和她們喝酒了。
后來他喝醉了,被朋友送回家了。
“所以,是那天晚上?”
張瑤沒再說話,沉深從座椅上站起來,將張瑤抱在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他問不下去了,她也說不下去了,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她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告訴沉深了。
回想她這學(xué)期的變化,她總是莫名其妙生氣,愛喝酸梅湯,時不時就玩失蹤,發(fā)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上課還總是心不在焉。
那條短信,竟然是她偷偷預(yù)約的墮胎信息,而她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一切,她怎么可以這么任性,什么都不告訴他。
墮了胎也不敢告訴誰,所以后來,總是在課堂上一陣咳嗽,才會經(jīng)常因為天氣一降溫就感冒,還老是說想喝熱水,因為手涼。
沉深沉默著,張瑤漸漸平息了哽咽,她知道,該離開了,什么都說完了,沒有以后了。
“沉深,我們還是朋友吧,以后別不理我了?!?p> 說完,她站起身,“我走了,拜拜?!?p> 沉深突然拉著她的手,“你去哪里?”
張瑤回過頭,驚愕的看著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沉深突然提高聲音,“你走了那我呢,還有,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一個人就去墮胎,那種地方,那么危險,萬一有個閃失,你讓我怎么辦?!?p> 張瑤本以為沉深會和她分手,沒想到他卻說出這番話,有點不解,“所以,你不和我分手了?”
“我說過和你分手嗎?從始至終也只有你在說,我也沒有同意。”
“可是,可是…”
她想說,可是我已經(jīng)墮胎了。
“沒什么可是,以后我不會再讓你收到傷害了?!?p> 她呼吸漸漸平緩,“所以,哥哥你原諒我了嗎?”
他又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張瑤,“把眼淚鼻涕都擦擦,臉這么花,怎么和我出去玩?!?p> 說完,不等張瑤擦臉,沉深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今天可是下初雪的日子,我們?nèi)コ曰疱仭!?p> “唉,你走慢點,你請我?”
“我背你吧,我請你,你想吃什么隨便點?!?p> 張瑤撲上沉深的背,雙手將他的脖子吊著。
又開始問,“哥哥,你真的原諒我了?包括韓伊陌的事?!?p> 沉深愣了片刻,“韓伊陌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只是以后別再為難她了,做不了朋友,就當陌生人?!?p> “嗯~”她重重的點頭,這回,又回到了口無遮攔,想說就說的狀態(tài)了。
“那我還有一件事。”
沉深背著張瑤,小心繞過一個路人,“你說?!?p> “你怎么會找到那家診所的,你看過我的短信對不對?”
“嗯。”沉深淡淡的回答。
“那你看了我的短信,你都不告訴我,也不問我怎么回事,就是不相信我,你也有錯。”
“我有什么錯?”
張瑤箍住他的脖子,蠻不講理的問,“你有沒有錯,還有你那么多天不理我,你說,怎么辦?!?p> “那今天,你多吃點,這樣就有精力命令我了。”
沉深背著張瑤,邊張望著街邊的店鋪,邊小心翼翼的避開路人。
因為下了一場初雪,世界都變美好了。
銘恩樓,韓伊陌又收到一堆圍巾、襪子。
其實坐在教室里,并不是很冷的,她也習(xí)慣了,這個冬天,還真不習(xí)慣。
韓伊陌每每坐在教室里,認為冬天上課是最舒服的,當然,這個最是相比之下,春夏秋冬相形見絀的。
總之,她是不喜歡上課的。
雖然除了下雪這一項,她不是很喜歡冬天,可是能什么都不做,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像個冬眠的動物一樣,一動不動,自然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所有的季節(jié),她最喜歡的是秋天,大概每個人都一樣,最喜歡的季節(jié),往往和自己出生的季節(jié)相關(guān)聯(lián)。
細細想來,其實這并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被選擇,每個人都更加傾向于與自己相似或相同的東西,比如喜歡的季節(jié)往往是自己出生的季節(jié),喜歡的食物也往往是自己家鄉(xiāng)土生土長的食物。
而愛吃酸的愛吃甜的愛吃辣,往往也是因為出生在某一季節(jié),而那一季節(jié)所對應(yīng)的時令果蔬,恰好就是喜歡的事物了。
但這個冬天,因為溫如遇的存在,韓伊陌比以往的冬天都要溫暖,她還是坐在座位上呆呆的一動不動,把手揣進衣服袋子里,等到手非常暖和了,再拿出來寫幾個字。
有時候,她一節(jié)課就坐在座位上,除了眨眼,完全像個木頭樁子,只因為科任老師喜歡有自主性的學(xué)生,所以她除了語文老師,根本入不了其他誰的法眼。
索性,遇到不聞不問的科任,她干脆筆記都不抄了,溫如遇也不打擾她,課上認真的把筆記抄好,課后再把韓伊陌的筆記本拿過來繼續(xù)抄一遍,久而久之,反而使他對于一些知識的印象更加的深刻。
但他其實是希望韓伊陌能夠好好學(xué)習(xí)的,不過像這樣的讓韓伊陌好好學(xué)習(xí)的想法,尚未清晰,也還沒有迫切到他想言傳身教。
下初雪的日子過了,冬至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