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前方不明身份的315艘軍艦,眼看就要跟沖在最前面的旗艦、和另外兩艘兄弟艦遭遇,謝爾蓋-巨人15號的指揮室里,只能聽見“噼噼啪啪”發(fā)送信息和操作儀器的觸屏聲。大概是擠進來太多穿著粗苯綠色軍裝的家伙,空氣里,隱隱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海腥味和焦躁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專門調上來、操作戰(zhàn)時指揮室雷達地圖的通訊兵,重新計算了雙方的行軌和最大速度,鼻尖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上尉,敵方和前鋒,還有35分鐘23秒就會遭遇?!?p> 楊壓著通訊兵的椅背,半躬著腰,靜靜盯著大屏幕和指揮臺上的局部放大地圖。淺綠色一大一小兩個熒光三角,正在加速靠近。而互相進入射程的相會地點,幾乎篤定是伊德羅姆-夏里遜空域。
另一個觀通部的士兵也提高了嗓門:現(xiàn)在伊德羅姆-夏里遜空域航行能見度“優(yōu)良”、“24小時內無恒星風暴”等突發(fā)狀況。
楊抹掉額頭的汗,又甩了甩手汗,雖然整條戰(zhàn)艦里核定溫度永遠都是攝氏20度:“繼續(xù)呼叫旗艦、‘謝爾蓋-巨人’3號和6號,請他們盡速返回?!?p> 可惜,三艘跑遠了的兄弟艦還是沒有反應。
艾基爾中尉也抱著胳膊,并起了嘴角:
“這附近,能有300艘軍艦戰(zhàn)力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自治領貴族的雇傭兵團?!?p> 奧利爾中士摳著指甲,搖了搖滿是紅金色汗毛的粗脖梗:“雇傭兵團干嘛誘惑咱們去進攻?”說著,眼角還偷偷瞟了瞟艦長。
槍炮長和觀通長也看向楊:
“上尉,這來頭不像西征軍?!?p> “是啊,他們被突襲以后,學乖了很多,不太可能會分兵來這里偷襲咱們。”
自從幾個月前被謝爾蓋伙同羅拉、在巴爾干-馬賽星域的夏麗隘口偷襲了后,西征軍的統(tǒng)帥、王朝東部戰(zhàn)區(qū)的路易斯-德-奧特斯堡中將,拿下了十二顆能源和大氣環(huán)境都十分不錯的月昀附屬行星,開始了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穩(wěn)健模式。
“那么,這315艘軍艦,是特蘭達伯爵和寶音的隨扈了。“楊自言自語。直到快把后脖子搓破皮,都想不通他們又為什么跑到這里當攔路虎?
還有一件事,他也不明白:
即便派克上尉年輕,看不出生死到了眼前,他身邊還安排了經(jīng)驗豐富的助理艦長和艦隊參謀,看見大隊都沒跟上來,即使不放緩行進速度,也會發(fā)起通訊來斥責大家。為什么連通話都不接通呢?
楊又讓人調出“謝爾蓋-巨人”3號和6號的艦長、助理艦長和主要士官的名單。如果他們不是也像奧利爾中士那么亂來,按著名單上船,也都是有經(jīng)驗的老兵。在前有大敵,后無友軍的情況下,也不該堅拒和自己對話啊?
這時,日灼宇宙港軍事委員會總部熱線亮了。
楊趕緊接起電話,對面因為憤怒,居然一時聽不出是誰來:“上尉,你不知道軍人的職責是什么?”
“是,但是……”
“你并不是艦隊指揮官,我再說一遍,你不是艦隊指揮官!不需要你做判斷!我謝爾蓋!才是為共和國負責的人!”
楊的眼神停了一秒,除了被搓紅的脖頸,額頭和面頰也突然染上了赤霞。他這才知道,剛才的猜測沒錯:
“中將,前方的315艘軍艦,我們連它是誰都不知道,不該隨便發(fā)起攻擊。更何況對方已經(jīng)選好了戰(zhàn)場,排出了優(yōu)勢兵力陣型,就等我們踏入屠場!”
他不只是詫異謝爾蓋要求的內容,更是驚訝:謝爾蓋作為大人馬軍方最高統(tǒng)帥,居然第一時間越過應該負責的指揮層級和艦隊指揮部,直接插手到最基層的戰(zhàn)斗單位來。
這是兵家大忌。而謝爾蓋是聯(lián)邦的名將,當然該懂這個道理。
于是,單純的上尉想都不想,就反問回去:“中將,您直接下達這番指令,也是合適的咯?”
謝爾蓋在緊急連線的另一邊,呼吸明顯急促了,卻沒有馬上開腔斥責。可能他從沒想過,循規(guī)蹈矩的楊,作為個小小上尉,到了關鍵時候會是這么個“老臭硬”??涩F(xiàn)在,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降低了語調:
“這是為了大局。如果沒有犧牲,大人馬里就會有奸細,不斷挑唆老百姓搭上非法移民飛船,不顧危險,向王朝自治領逃跑!難道楊上尉有想過他們的死活嗎?”
聽見楊答不上來,中將又繼續(xù)加碼:
“上尉,現(xiàn)在是為了大人馬聯(lián)邦整體利益考慮的時候。所以,派克準將不惜犧牲兒子!”
楊感到喉嚨里有東西,卡得他有點想吐:以前閑聊時,保羅的父親總說老大謝爾蓋為人重情重義,在老戰(zhàn)友派克少校死了以后,親自照顧老友的遺孤,當自己兒子那樣照顧。他當時還很感動,現(xiàn)在看來,小派克倒更像一頭過年前的小豬……
于是,他對著統(tǒng)帥的電話,保持了無禮的沉默,直到謝爾蓋嘶啞地大吼:
“楊上尉,我作為聯(lián)邦軍事委員會主席命令你,必須服從指揮!攻擊!”
說完,通話中斷了。
指揮室里所有的人都望著楊。他依舊攥著涉密通話聽筒,皺著眉低著頭,看著指揮臺上的深綠色的雷達地圖,和上面熒綠色的光點。
呆了幾秒,他才慢吞吞地說:
“謝爾蓋中將……親自下令,必須‘進攻’,以防止百姓被別用用心的人、帶去王朝自治領的偷渡船,死在路上?!?p> 校尉、士官和普通士兵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他:
“別開玩笑了!哪有人會這么干?就瑞郎克那個跌法,真跑過去那邊,不得把家先賣了?!”
“王朝那邊要是好過的話,會派出使者來和我們談?誰那么傻,去那邊當奴隸?吃土?”
雖然糧食不夠吃已經(jīng)不是新聞了,可是,人民逃亡去王朝卻還真是新聞。
軍人們雖然從理論上明白,輿論戰(zhàn)也是戰(zhàn)爭的一部分,但是,他們和家屬至少還有一份公糧入袋,并沒真切意識到,遠在王朝首都行星上的流亡聯(lián)邦“正統(tǒng)”政府,早已經(jīng)通過黑市,把手伸向了惶恐的中小商家。
遠在大規(guī)模查抄黑市前,那些私販核子能源匣、鈾礦粗加工和礦渣的陰暗倉庫里,穿著全套白色防護服的商販們,就一邊交換錢貨,一邊交換嘀咕:
“別看2月馬上就要開春了,價格還得漲!”
“聽說連首富都在自己那邊、囤核子能源產(chǎn)品和原料了,那價格不得繼續(xù)翻番?漲!”
“太陽能什么的,到了關鍵時候,都不頂用。還就得靠核能。價格再漲,也是有錢沒處買啊?!?p> 再加上王朝自治領關閉了貿易渠道,普通能源交易市場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急速萎縮了90%。而黑市交易量卻屢創(chuàng)高峰。
隨著能源不停地大幅漲價,所有行業(yè)也一起暴漲。
這構成了急劇通貨膨脹的另外半張面孔。最后,更觸發(fā)了謝爾蓋和新政府鏟除投機商人的決心。
雖然大家目睹了軍人開著坦克、掛著全幅武裝,沖進一棟棟商鋪和民宅,又八卦了不少新政府和黑市、特別是地下風俗業(yè)的槍戰(zhàn)內幕,也聽了名嘴扒了阿里-貝都因幾層皮,卻也不必然清楚、最近九個月里的激烈博弈。
可是,謝爾蓋說的有一句話,指揮室里的眾人還是聽懂了:
這里是軍隊,軍隊里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必須服從“攻擊”這個指示。而以他們這點兵力沖上去,跟直接啟動自爆裝置,并沒有區(qū)別。他們背后那20幾艘補給艦、和上面的一萬多補給官兵,也會白白喪命。
艾基爾中尉、奧利爾中士、從火炮控制間沖上來的槍炮長、細柳觀通長和雷達兵們,都吧嗒著眼睛和喉結,看著楊的嘴唇。他們的眼里分明有兩種表情。露在外面的是“豁出去了”,藏在下面的卻是“我還不想死”。
楊的黑眼睛從指揮室的一頭,穿行到另一頭。
不過,在他看來,攻擊的方式,并非只有沖向敵人、然后剛進入射程范圍,就被藍綠色的光柱秒成團紅火焰。
從前看過的軍事戰(zhàn)爭史,還有聽過的老師、同學們所講的故事,開始在他猶如超級電腦一般的大腦里,以超光速般的速度,有序重現(xiàn)。
于是,他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