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阿爾只覺得，整個身體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沉重，因為它幾乎要把他自己，從古斯塔夫夫人手中，生生扯斷。
“咳咳……我怎么知道？小人來得晚，甚至沒有……沒有機會拜見王座……”
沒等雷阿爾說完，古斯塔夫的兩對臂膀就好像洗衣機的滾筒一樣，甩得他翻出了白眼。
“特蘭達家的小人！這永眠宮因為那些虎牙族，這些年除了你們家族的人，仗著第四王座的恩寵、可以來去自由外，只有王座自己可以進來。就在上個月，陛下還告訴過老身，給老身留了退路！”
說著，內(nèi)司大人就把雷阿爾全力往地上一摜。
好在地上的焦灰厚一尺多深，雷阿爾只是滾成了個炭球，保住了命。他看著洞口的方向，想起自己把劍落在了洞口，就吃力地伸手、想爬出去。
但是，強壯的女官立即拖住了、他還有一只鞋的腳：
“回答我！”
“咳咳……小人……只見過一艘可以稱為‘王座御駕’的飛船。不過……那是很多年前就墜毀的……‘阿斯克-恩布拉’……”
古斯塔夫夫人似乎愣了一下，緊接著爆發(fā)出放肆的大笑，還把已經(jīng)滿身煙灰的雷阿爾，按在灰燼里，使勁摩擦了四、五圈：
“‘阿斯克-恩布拉’號？你當你身體下這些灰燼是什么？”
她又撿起一塊蒙著煙灰的U形金屬殼，敲在雷阿爾的腦袋上。
只聽“啪啦”一聲，那東西就碎成了幾片，并落下一小把渣子，掉在地上。
女官迅速搓了兩把手，嘴角的肌肉明顯都抽搐起來，眼睛里的熱光也變成了一種難看的死灰。
她似乎在喃喃自語：“陛下……我對陛下忠心耿耿。難道，我……就不值得陛下托付么？”
雷阿爾的大腿都要抽筋了，他只好強辯，以免強壯的女人失望至極，拉自己當墊背：
“或者……或者，王座給夫人留下的‘退路’，并非……飛船？畢竟，185年前，第二王座也沒能……沒能靠飛船逃生??？”
高大的女官似乎回過了神，好像要松開手：“算了。老身也算答應過那卑微的商人?！?p> 雷阿爾剛要松一口氣，一只極其肥大的胖腳就點到他的后頸上，直接把他踢昏了。然后，古斯塔夫才提著他的兩條小腿，慢慢爬出了這座洞窟。
等穿著黑色制服、不帶金銀滾邊的漢斯和阿莫利亞，像兩只夜貓子般，從漆黑的下水管道斷口外面接到女主人時，夫人衣衫破碎，臉上、手上和腳上都是灰燼。
雷阿爾也滾得像個煤球。鼻尖上還擦掉了一小塊皮。
古斯塔夫夫人就把他丟給兩個仆人：“仔細洗干凈，直接送回‘羅啟思大宅’，別讓魏德龍那邊的人太起疑心……”
漢斯趕緊遞上一件深紫色披風：“夫人，是！是……小的沒有準備齊全。上次，寶音說，看見里面還掛著畫像，就以為……”
夫人卻直接從阿莫利亞手里，接過粉色雪花石膏做的濕巾盒：
“虎牙族的畫像？呵，可惜，她只是用來隱藏目標的幌子，安娜都沒費什么心力。馬上聯(lián)系‘西征軍’司令部那邊，一定要控制住那個‘楊’！還有羅德維希-特蘭達！”
兩個男仆趕緊鞠躬稱是，誰也沒問怎么處理寶音。
最后，還是古斯塔夫夫人擦著手，多問了一句：“黃品茹呢？”
“夫人，她……她因為沒了差事，宮內(nèi)已經(jīng)叫她重新回赤館了。聽說，職位也降回了從十級了?！?p> 高大的鐵塔這才略微點點頭。
等阿莫利亞服侍著夫人上了、夜里同樣難以發(fā)現(xiàn)的黑色低軌飛船，漢斯扛著雷阿爾最后一個登機，還不免在暗影里，多挺了幾秒鐘。
雖然他和阿莫利亞都不喜歡那個丑姑娘，但是，打心里，他還是覺得古斯塔夫夫人對她，似乎無情了些。不理她生死便罷了，卻還把服侍過寶音的趙夫人，也從“八級”擼到宮里女使最低等的“從十級”。
回到席羅德宅邸后，漢斯先給花房地下室里關著的灰綠色大蜥蜴、投喂了兩大塊鹿肉。
夫人囑咐留著它，因為何理胥大臣的弟弟喜歡收集不同爬行動物的標本。
“唉！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漢斯又想起這兩天，可能也未必有人會去喂、關在不遠處角落里的那只“沒頭板凳怪物”。
他特別繞路過去，只聽見工具箱和雜物堆后面出奇得祥和，仔細聽，甚至還能聽見有小動物磨牙的“吃吃”聲。
“怪了，平時連那大蜥蜴都怕它的……”
漢斯繞過摞到自己胸前的雜物箱子，朝關著怪物的籠子一望，細長白臉就忍不住泛出了蠟色：怪物好像一張褪下來的蛇皮般，平鋪在地上了。
他趕緊抓起一邊的一把長柄鐵锨，把那皮翻了過來，下面果然什么也沒有。
這時，阿莫利亞已經(jīng)換好了日常的奶油色制服，正叼著一只蘋果、拋著一只橘子過來。
看見這張半透明的皮，他也瞬間張開了牙板。吃掉了小三分之一的紅富士，和手里的橘子，“啪啪”兩聲，滾到了他黑色的淺口鞋邊。
“阿胡拉-阿里曼-瑪茲達？！”
“誰？”
漢斯剛要讓雙胞胎兄弟再重復一遍，就看見那張半透明的皮，越來越透明。不到兩分鐘，就風化在了籠子里的空氣中。
接著，兩個高個男仆就互相對望了兩眼，把腳飛一般，沖回大宅，就要去向內(nèi)司大人匯報。
這時，席羅德大宅從上到下，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寬大的樓梯口，點著一根細細的白蠟燭，小小的紅火苗，在黑影里綽綽搖曳。
漢斯定睛一看，蠟燭的旁邊，還有一個好像何理胥大臣的老頭，正在夫人女秘書的引領下，匆匆上了寬闊的粉色花崗巖樓梯。因為太暗，他還幾乎絆倒兩次。
等他進了女主人的書房，跟在后面的阿莫利亞聽見，沉重的大門并沒扣緊。
金發(fā)男仆就對著弟弟眨眨眼睛，貓著手腳，跟了上去，并把耳朵爬在門上偷聽。
就聽見何理胥大臣在里面低聲說：“還請暫時忍耐。特蘭達伯爵已經(jīng)到了雷艾元帥的人手里?！?p> 又有另外一個男人小聲說：“鈾礦商們也不希望如此……”
“只要他死了，就皆大歡喜?！狈蛉藬蒯斀罔F地回答。“必須為陛下復仇！”
第三個男人也插嘴進來：“您……今晚留下鈾渣，是非?？酥贫t明的。呃，至于您吩咐我去調(diào)查檔案館關于楊母親的事，果然同您剛才說的一樣。那些資料……根本只有王座們的權限才能看到。而且，還是第五王座即位后才整理的資料……”
就在這時，夫人忽然打斷了他，然后又對著門口喊了一聲：
“阿莫利亞，你有什么要匯報？”
漢斯看見哥哥的奶油色背心后脊痙攣了一下，然后就微微躬了起來：“是……是的，夫人。”
接著，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古斯塔夫夫人搖曳著、平時進宮謁見的紫紅色長袍，走到了門口，手里舉著蠟燭。
等看清門口只有阿莫利亞，她就從半開的門口轉(zhuǎn)了出來，然后，還回身嚴嚴實實地關上門，皺著眉毛。
漢斯忙藏在了樓梯拐彎處的暗影里，就聽見哥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是……夫人，我們……剛剛發(fā)現(xiàn)……寶音帶回來的那個怪物……有……有第四王座衛(wèi)隊長的特點……”
阿莫利亞的汗都下來了。
漢斯也覺得樓梯把手上的怪獸雕像，在蠟燭的光中，好像活動了起來。他聽見，自己的喉結(jié)發(fā)出了“咯咯”聲。
夫人的臉色，在蠟燭的火光中，略微一怔，卻露出了極其仁慈的笑容：
“怪不得。你們倆就這么冒冒失失跑來！”
“夫人，小人……十分抱歉！”
夫人點點雙下巴，順帶抖了抖胸前的三串白瑩瑩的珍珠，重新打開書房的大門，走了回去。她的臉上，蕩漾著得意的光：
今晚，雷阿爾至少說對了一件事。主人給她留下的這個空火場，才是送給她的退路。
既然貝塔15號上，寶音曾經(jīng)依賴逃生的那架廢棄飛船，才是真的王座御駕，夫人覺得，關于“皇子”所有的謎團都迎刃而解。
當初那個在御座前智力游戲里、贏了基因改造超人羅拉內(nèi)親王的御醫(yī)實習生，根本就是第一個成功研發(fā)出來的改造人、安娜-羅曼諾夫裝的。
所以，她才假裝收養(yǎng)了寶音，實際是為了隱藏同去的第四王座侍衛(wèi)長、阿胡拉-阿里曼-瑪茲達的身份，幫助他假扮小販管理員！
這也解釋了，“福報”可以逃過飛船爆炸、繼續(xù)以低等生命的形式，存活的奧秘。普通的虎牙族雖然也能極力不死，但是，它們最多只能像殘尸般，茍延殘喘，直到耗盡所有的能量，變成塵土。
想完，夫人對著她的客人宣布：
“各位大人，羅德維希大人為了獨霸王座，一直在演戲欺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