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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燭

文字垃圾合集 涼咩 16048 2021-01-04 15:51:20

  一

  “每個人最初的記憶,都是一片黑暗。

  直到一團火從遙遠的黑暗里走來,突然席卷了整個世界。

  那火來的快去的也快,它給我們看過了光明的世界,點燃了我們心中的燭火。

  心燭未熄,光明不死?!?p>  房間里的母親輕輕撫過孩子的臉頰,哼起輕柔的搖籃曲,淡白色的火焰在她的胸膛里燃燒著,沿著血管慢慢爬到了四肢和臉龐,屋子里的黑暗和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消失了,她已經(jīng)照亮了一切。

  門被人用力的推開,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的心口亮著火光,照亮了周邊很小的地方,他看著那個不到三十歲的母親,心里只有悲哀。

  “再等一等,他很快就要睡著了?!蹦赣H很溫柔的哼唱完最后的歌曲,隨著呼吸飛出幾道火星,她站起來,衣角卻被一只小手抓住。

  “媽媽,你要走嗎?”

  年幼的孩子看著光一樣的母親,舍不得的問。

  “我不會走的啊,”母親突然鼻子一酸,眼眶里是淚水蒸發(fā)的聲音,“我就在你的心里,永遠,心燭未熄,光明不死?!?p>  她掙開孩子的手,孩子哭起來,門口的男人讓開道路,女人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關(guān)上門,黑暗吞沒一切,孩子哭泣著,黑暗里怪物們又開始竊竊私語,孩子小小的燭火在心口忽明忽滅。

  “你自愿去燈塔嗎?”南魚走在那位母親身后,他的光在更明亮的光前微不足道,影子長長的拉在地上,伸出觸手張牙舞爪,這是正?,F(xiàn)象。

  “是的,”母親踩著黑色的巖石道路走著,四周星星點點的燭火,每一點燭火都是一個人,都為她讓開了道路,從天空上看就像是滿天的星芒為太陽的隕落而讓道,人們默不作聲,并不說話,他們的臉龐同樣年輕稚嫩,目送著那團火光走向黑色高聳的燈塔。

  南魚打開了燈塔的門,里面是黑色的焦炭和黃色未燒盡的油脂,密密麻麻的紋路管道伸向最高處的小太陽,那顆球型的發(fā)光體此刻只有昏黃的光芒。

  “幫我照顧好他。”母親的嗓音已經(jīng)被燒的有些嘶啞,她走進那個燃燒過無數(shù)次的黑室里,看著南魚,突然微笑,“你說,真的有光明的世界嗎?”

  小太陽亮了起來,暖黃色的光芒從中心輻射出去,照亮了小小的城市,人們伸出手臂,遠遠的擁抱那燈塔上的太陽,這是生者對死者最高的敬意。

  南魚沉默著關(guān)上了黑室的門,那顆小小的太陽可以再亮一陣子了,他站在燈塔下的陰影里,把一只手覆到自己心口,光芒被手掌蓋住,周邊無處不在的惡意與私語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擁了上來,冰冷與寒意爬滿了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

  “真的會有光明的世界,我保證?!彼畔率?,心中燃燒的燭火驅(qū)散了陰影,“心燭未熄,光明不死?!?p>  小太陽的意義是非凡的,它以心燭的火為源泉,驅(qū)散黑暗與怪物,帶來溫暖,人們在這顆小小的太陽下,忙忙碌碌的種下速熟的糧食作物,期待豐收。

  南魚牽著孩子的手,那孩子顯得別別扭扭的,臉上的淚痕都沒干,他們一路走到燭城里僅次于燈塔的建筑,一座學校,一座圖書館,更是一座孤兒院。

  “參宿,這個孩子歸你照顧了。”南魚從教室把一個年輕的男人叫出來,把自己手中的孩子推到他懷里。參宿看到那個孩子,眼角一顫,攬著孩子:“我姐姐,不在了嗎?”

  “節(jié)哀?!?p>  南魚說出了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遍的臺詞,卻還是偏過頭,躲開參宿的視線:“我去看點書,給我圖書館鑰匙?!?p>  “沒事,你不用自責?!眳⑺薇е⒆?,揉了揉孩子的頭,言語有些哽咽,“我們大家都理解,也都準備著某一天,自己走到那座燈塔里。”

  “我們要比那些在黑暗里游蕩的外城人們要好的多,至少,我們見過太陽?!彼麖淖约旱牟鳖i上解下一把黃銅鑰匙,鄭重的把它交到南魚手中,“我們有過鮮活的生命,我們可以學習,我們可以勞動,我們還有希望,我們,不是怪物?!?p>  南魚握緊那把沉甸甸的鑰匙,終于正視了參宿的眼睛,笑起來:“光明會降臨的,每一天,陽光都會照耀到我們的土地上?!?p>  燭城的圖書館,其實也就是一間藏書的密室,藏在學校的最深處,這里記載著歷代先人們下來的知識和一代又一代盜火者們深入黑暗探索得到的情報,這些知識都是免費的,任意一個燭城人都可以隨意觀覽,也都是無價的,每任黃銅鑰匙的佩戴者承擔了整理,保護和傳授這些知識的責任。

  南魚對于那些物理化學之類的知識并不感興趣,他自身并不擅長這些,他的目標是那些外出探險幸運歸來的盜火者筆記,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以著尋求最初火種,點燃世界的目的而深入黑暗,他們因此被稱為盜火者,他們都是燭城的勇者。

  實際上那些筆記南魚已經(jīng)閱覽過了無數(shù)遍,他甚至已經(jīng)記住了在黑暗中具體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怪物,也知道了黑暗中會有什么樣可怕的,令人瘋狂的囈語。他翻動著那些新舊不一的筆記,不同的字跡上記錄了不同的故事,他心口的燭火熊熊燃燒著,照亮了紙張上的每一個字。

  “光歷232年,我們,新的盜火者小隊出發(fā)了。”

  “這次我們之中有一位28歲的老人,他的燭火已經(jīng)可以驅(qū)散開很大一部分怪物,只有那些外城人們還在遠遠的觀望,他們大概也渴望光明吧,雖然有人的體態(tài),卻變成了怪物?!?p>  “我們進入了舊城,這里和前輩們的描述分毫不差,是一座令人絕望的廢墟,墻壁上都長滿了邪惡的眼睛?!?p>  “行走了很久,那位老人在黑暗中燃燒的速度似乎格外快,并且發(fā)現(xiàn)越向南走,黑暗侵蝕的作用越明顯,那些怪物們也越發(fā)兇猛,或許我們該回去了?!?p>  “那位老人終于燃盡了,現(xiàn)在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另外的新發(fā)現(xiàn),南部的地勢是明顯要低于北部的,而且污染相對嚴重,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可能有用?!?p>  這是幾張比較舊的筆記,上面都落滿了灰塵,南魚依稀對這些盜火者有些印象,他們出發(fā)時有十幾個人,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一個半瘋的人,懷里放著這幾頁筆記,而那個活下來的人在幾年前就被送進了燈塔,這里養(yǎng)不起廢人。

  “如果說,南方的污染嚴重,北方的污染較輕,那么,在北方最遠的地方,是不是存在一個沒有黑暗的地方,也就是傳說里,火源在的地方?!蹦萧~咬著下嘴唇,又拿過其他的筆記。

  “但是這幾本筆記里的盜火者們都是向北方探索的人,他們最遠的前進了上千公里,卻發(fā)現(xiàn)黑暗并沒有一點變化,并不是逐漸衰弱的?!?p>  “如果把盜火者們探索的地圖拼湊起來,再結(jié)合之前所說的地勢?!?p>  南魚皺著眉頭,腦海里逐漸勾勒出一幅不太精準的地圖,燭城似乎是建立在一個斜坡上的樣子,向北很大的地區(qū)都是山脈和廢墟,而南部則像一個無底的深淵一樣,不斷向下,留下來的記載并不多。

  “是爬出去,還是去底部看看呢?”他自言自語著,身后的影子探出觸手。

  二

  燭城實際上沒有太過精確的時間概念,基本上是按照燈塔上小太陽的亮度來計時,小太陽亮度比較高的時候被稱為光明日,燭城人在這個時候集中參與勞作,小太陽亮度比較低時,則被稱為黯淡日,在這個時候,農(nóng)作物的生長速度明顯放緩,黑暗里的危險程度也升高,但燭城人在這個時候卻更為忙碌,因為黑暗里的怪物會在這個時候襲擊城市。

  南魚此刻也在城墻下的農(nóng)田里辛苦的耕作,土地早在黯淡日的時候被他提前犁好,只需要把種子播撒下去,從護城河里打一些水灌溉,就可以等待收獲了。

  漆黑的城墻沉默著橫亙在黑暗與光明的邊界,城墻的外側(cè)沾滿了血跡和各式各樣的器官,人們像一只只螞蟻一樣從城門鉆出去,用水桶打滿水小跑著回去,在黯淡日的時候,他們只敢走遠一點到城中心的飲水河打水。

  “參宿,你有沒有感覺今天很吵?”南魚用繩子把桶從河里拽上來,一腳踢掉一條長著怪齒的魚,那魚受過污染,不能吃。

  參宿是帶著孩子們來耕作的,他借此教導他們農(nóng)業(yè)的知識,他姐姐的孩子似乎已經(jīng)從悲傷中走了出來,此時正哼哧哼哧的拖著裝滿水的水桶,這里的孩子沒有不堅強的。

  “如果你這么說,的確是有,但是黑暗太深,看不到有什么。”參宿接過一個孩子的水桶,皺著眉看著遠處的黑暗,“好像是鞭炮爆炸的聲音,雖然我們很久沒有做過那個玩具了?!?p>  “先讓孩子們回去,其他人上城墻準備戰(zhàn)斗?!蹦萧~下定決策,參宿和幾個男人大呼著把孩子們送回了城墻之后,剩下的人把城門關(guān)閉,紛紛爬上了城墻,注視著那墨一樣的黑暗。

  黑暗里噼啪的爆炸聲越來越響了,甚至于那些怪物們?yōu)l死前發(fā)出的詭異聲音也越來越明顯。突然,一點火光出現(xiàn)在黑暗里,搖曳著,像一點燭火一樣飄搖不定。

  “那是,火?還有在外的盜火者嗎?”南魚一旁的男人問他,南魚思索一番,盜火者們有許多其實早已經(jīng)失去了聯(lián)系,面前那一位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大角,河鼓,你們兩個跟我下去看一看。”南魚深呼吸,心口的火焰一閃一閃的明亮起來,他感受到火焰灼燒血管的痛苦,卻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他身后,同樣有兩團火光緊緊的跟著。

  沖進黑暗,黑暗里那些黏滑,長滿了各種不可名狀邪惡器官的怪物們被心火逼退,怪物們不知在何處的發(fā)聲器官嘶鳴著,發(fā)出不甘的聲音,南魚一拳打開一只怪物,那只怪物像是章魚與蛤蟆的拼接體一樣,身上長滿了怪異的眼睛,章魚蛤蟆怪叫一聲,被火燒到的地方發(fā)出一股焦臭味,體內(nèi)惡心的液體流出去,逃回了黑暗。

  而南魚看到那點火光之后,卻陷入了一片震驚之中,那不是他們的盜火者,而是一群從未見過的人。

  那群人心口沒有火焰,圍著一個小小的盒子在慢慢推進,那個盒子發(fā)著光,有火苗從里面冒出來,那火與燭城人心口的火感覺起來同根同源,而那些爆竹一樣的聲音,則是他們手中形式不一的武器,噴著火,消滅著從四面八方撲向他們的怪物。

  “他們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贝蠼?,一個長相粗獷的男人,今年只有二十歲,小聲和南魚嘟囔著。

  “把他們救下來,帶回去問一問。”南魚大踏步的前進,那群人似乎受到了驚嚇,其中一個抬起武器火光一閃,他的胸前出現(xiàn)了一個小洞,火焰燃燒著血液飛濺出去,周圍的一切都慢了下來,仿佛靈魂被什么不知名的東西抽了出去,仰天倒下。

  是無盡的黑暗,孤獨與冷。

  一只巨大的,難以直視的事物漂浮在天空上,它的形狀有一些像人的大腦,只不過上面長滿了觸須與眼睛,只是看一眼,所有瘋狂的想法與囈語便沖入了腦中。

  “真難得,居然有一根蠟燭來到了這里?!币宦曒p笑,“很久沒有蠟燭沉眠在黑暗之中了。”

  南魚跪在地上,眼睛里充滿了血,黑色的觸須從他身體里長出來,一點一點纏住了他的脖子。

  那聲輕笑的人站在他身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頸,那只冰冷的手上同樣長滿了觸須,觸須上還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細小的牙齒,那些觸須吃掉了南魚身上長出來的肉芽,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動脈里的血噴了出來,撒在地上著起火,南魚卻似乎解脫了一樣,癱在地上喘息著。

  “味道可真好啊,不安的味道,還想要再品嘗一下?!蹦莻€人說著,他的身形高大,穿著長長的風衣,臉藏在了兜帽的下面,這個形象很好認出來,外城人,是那些還保留著人的外形卻變成怪物的生物,然而這只卻似乎還保留著比較多的理智。

  外城人蹲下來,觸手從他的衣袖里悉悉索索的探出來,一層一層的纏住南魚,扼住了他的呼吸,一只觸手猛然穿透了南魚的心口,像是子彈射入了炸藥桶一般,淡白色的火焰爆裂出來,沿著那根觸手瘋狂的燒了上去。外城人笑著,他發(fā)出笑聲的地方不是在兜帽里,而像是在每一根觸手里,那根燃著的觸手斷開,所有的觸手縮回了風衣,南魚還活著。

  南魚還活著,只能說還活著罷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在自己的血液里掙扎著,他的心口被穿透,藏在里面的火焰所剩無幾,他的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圍滿了那些高大的外城人,像一群圍觀葬禮的賓客一樣靜靜站立,那個殺死他的外城人蹲下來,在他耳邊輕輕的說:

  “聆聽孩子們大聲歌唱的聲音吧,在蠟燭燒盡前,是多么動聽啊!”

  三

  “南魚醒了!南魚醒了!”

  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來,南魚只是微微睜開眼,便聽到參宿的吵嚷聲,他坐起來,搖搖頭,撿回了一些記憶,想起來自己似乎是被那些陌生人擊倒了,看來還沒死。

  “參宿,別喊了,那些陌生人怎么樣了?!蹦萧~疲憊的說著,看到病房外人們都聚了過來,大角和河鼓也在里面,并沒有受什么傷。

  河鼓走了出來,心口的火光十分亮:“南魚,人都救回來了,他們自稱為遺種,說是不小心開了槍?!?p>  “遺種?遺種是什么?帶我去見見他們?!蹦萧~站起來,周圍的人卻齊齊后退了一步,他愣了一下,看到大角指了指他的心口。

  他低下頭,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他心口的燭火只剩下微弱的亮光,一團紫黑色的肉長在里面,伴隨著燭火的炙烤,那團肉像是有生命一般的蠕動著。

  “我,我被污染了?”南魚有些遲鈍的說著。

  “我們也不知道,按理說,不會有這種現(xiàn)象,那些黑暗中的事物在碰到心燭之后都會被燃燒殆盡。”參宿很無奈的說,“不過好消息是,你似乎還保持著理智,我們都準備好動手來著?!?p>  南魚站起來,心口那團奇怪的肉并沒有對他造成什么壞的影響,但他還只是苦笑:“我是不是要被隔離了?!?p>  參宿點了點頭,把河鼓留下來,示意其他人出去,在房間里只剩下他們?nèi)齻€后,他有些苦惱的靠在墻邊:“你肯定是要被隔離了,被污染的人不可能再正常生活了?!?p>  “所以,我是要去燈塔做燃料嗎?”南魚笑著說,眼睛有些酸,“燭城不會養(yǎng)廢人的,我這個樣子還不如去燈塔點太陽?!?p>  “去燈塔也是不可能的,你的心燭現(xiàn)在微弱到連孩子也不如?!焙庸闹噶酥缸约旱男目?,沉默了一下,“我們希望你去做盜火者。”

  南魚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他瞬間猜測到了什么,看著河鼓,等待他說出答案。

  “那些遺種,是從北方來的,他們記載的歷史比我們久遠,其中包括了這個世界的秘密?!?p>  “遺種,顧名思義,是人類在一場大滅絕中遺留下來的一支血脈,而造成那次大滅絕的,就是在南方那個大坑最深處的怪物,遺種們把稱為舊日?!?p>  “有光芒的世界啊,太陽與月亮輪流接管這個世界,夜行的路人不必畏懼黑暗里的怪獸?!?p>  “天上的黑暗降臨了,一切都變成了舊日,樹木扭曲成了惡魔的樣子,河流里流著毒液與詛咒,人民成為了怪物與食物?!?p>  “天上的光明降臨了,神明賜予了人類火種,讓他們守著這一堆小小的篝火,突破黑暗的世界。”

  河鼓從手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解釋道:“他們的歷史文獻受到過損失,現(xiàn)在這首小詩是遺種們口口相傳保留下來的?!?p>  “并且最重要的是,”參宿突然在一旁插了話,他認真的看著南魚,心口的燭火格外明亮,“他們關(guān)于火種的故事與我們的傳說完全吻合,甚至真的帶來了火種的碎片。”

  “火種的碎片?”南魚感受到自己的燭火似乎突然停頓了一下,不可思議與欣喜若狂的感覺輪番沖擊著他,“那是什么樣子,快讓我看看它!”

  “大角,把那個遺種和火種碎片都帶過來。”參宿吩咐一聲,大角出去不久便帶回來一個粗壯的女人,那女人心口的位置隆起來,被一層厚厚的脂肪擋住,和燭城人完全不一樣,懷里死死的抱著一個盒子,盒子里有著微弱的火光。

  “雖然很奇怪,但是她和我們的語言是一樣的,她的名字叫紫軒,盒子里的就是碎片,你可以和她交流一下。”參宿抱著手,眼睛看著女人懷里的盒子。

  不用確定,南魚便知道這就是火種的碎片。與普通荒野里的火不同,這種心燭的火,是唯一能夠驅(qū)散這無窮黑暗里惡意與冰冷的火,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囈語聲淡化了,只有那個女人,像圣母一樣抱著那團火種的碎片。

  南魚貪婪的看著那塊火種碎片,心口紫黑色的肉塊蠕動著,慢慢伸出一根細小的觸手,大角在一旁站著,呼吸里帶著燃燒的味道。

  “和我講講你的故鄉(xiāng)吧,紫軒。”南魚把眼光從火種碎片上挪開,看著這位遺種的眼睛,這個女人其實很漂亮,是艱苦的環(huán)境造就了她五大三粗的身材。

  紫軒愣了愣,她與南魚的眼睛對視,那是一雙褐色的眼睛,安靜,年輕,卻又像是剛剛哭過一樣讓人感到水瑩瑩的,她組織了語言,講起遺種們的城市。

  黎明城,這是在大滅絕后幸存的人們聚集的城市,在那里,人們不會在黑暗里突然變成怪物,也不會遭到城外怪物們的襲擊。那塊在城中心巨大的火種碎片燃燒著,庇護著他們,遺種們在火種的光芒里休養(yǎng)生息,重新建立了秩序,恢復了一部分科技,卻仍然只是在黑暗里茍延殘喘,因為那塊火種碎片始終是會燃盡的。

  所以,紫軒的隊伍就是其中一支探索的隊伍,他們的使命是帶著盒子里那一塊小小的碎片,去偵查和消滅那黑暗的源泉,卻沒想到在半路便遭到外城人和怪物們的襲擊,險些全部喪命。

  紫軒講述完,低著頭,沉默著,他們其實比燭城人更容易受到黑暗的侵蝕,剛剛在她面前,就已經(jīng)有幾個同生共死的隊友因為受到污染變成怪物而被槍決。她已經(jīng)麻木,不想再說話。

  “你們要去尋找黑暗的源泉嗎?”南魚坐在床上,踢著腳,低著頭微微笑著,心口的肉塊伸出的觸須多了幾根,鉆到了周邊的皮肉里,“我和你們一起去。”

  “南魚…”參宿欲言又止,他看到南魚抬起頭,眼中的笑意有些陌生,伸出手指點了點心口。

  “參宿,我的心燭,可還沒熄滅呢。”

  四

  盜火者第一守則……

  不要睡覺……

  盜火者第二守則……

  不要恐懼……

  盜火者第三守則……

  不要好奇……

  黑暗里藏著怪物,夢境里藏著囈語,好奇所不存在的事物終會吞食掉你自己的存在。

  燭城最終只派出了南魚,大角,河鼓和身為遺種的紫軒前往黑暗探索。實際上燭城也處于一個逐漸消亡的過程里,他們的人口在逐漸減少,每一個人都彌足珍貴。

  “根據(jù)以往盜火者們的記載,向南遇到的第一個廢墟就是舊城,那個地方我們已經(jīng)探索過很多遍,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息?!蹦萧~站在大角和河鼓中間,其實在這里面南魚反而最危險,他的心燭十分微弱,不能驅(qū)散黑暗里的怪物,而紫軒好歹手里還捧著一個火種碎片,怪物不敢靠近。

  “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遠處的那些人影?”紫軒捧著那個盒子,盒子里的火光溫暖的照耀著她,她遠遠的看著那些人影,只感覺到不舒服,那些人影也在注視著她,“還有,他們似乎在說什么?!?p>  “那是外城人,只要不太深入黑暗,他們就不會襲擊我們。另外,不要好奇不應該好奇的事物,這是盜火者守則三。”河鼓提示紫軒,低著頭繼續(xù)趕路,卻也握緊了自己手里的刀,那刀是燭城人特制的武器,血槽設計在了靠近刀刃的地方,刀柄上有一個鋒利的小刀片,戰(zhàn)斗時,刀片會深深的嵌入使用者的手里,血液會隨著血槽流淌到刀刃上燃燒,對付黑暗中的怪物很有用。

  舊城,以前可能也是一座繁華的城市,這點從它城中心斷裂的鋼鐵高塔可以看出來,無數(shù)的歲月過去,那些鋼鐵幾乎被銹蝕殆盡,剩下的部分變成了黑紅的鐵銹色,在黑暗里散發(fā)著死去的味道。

  “盜火者們在這里設置過火點,這個深度,怪物們還不敢襲擊我們,過了舊城,就會面對襲擊,夢魘與恐懼了?!焙庸恼业搅寺裨陔s物下面的營火,用刀輕輕劃開手掌,淡金色的血液落到木頭上,嗤嗤的燃了起來,火焰溫暖了這個小小的營地,在每個人的身后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你們的影子……為什么在動?”紫軒呆呆的看著河鼓和大角身后的影子,那兩個影子以著不合常理的方式互相糾纏著,打斗著,而他們的主人卻坐在火堆前烤著火一動不動。

  “遺種的影子不會動嗎?”大角看了一眼紫軒的影子,她的影子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南魚的影子今天也死氣沉沉的,只是隨著火光輕輕搖擺。

  “柴火不夠了?!蹦萧~突然出聲打斷了話題,“得去找些能夠燒的東西?!?p>  河鼓皺眉,本能的有些反對,卻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大角卻大大咧咧的站起來:“南魚,我和你去?!?p>  “那好,我們不會走遠,就在周圍找找?!蹦萧~拍了拍河鼓的肩膀,便轉(zhuǎn)身跟著大角走入了黑暗之中。

  這是一座荒蕪而污穢的城市。

  幾具碎裂的人偶倒在地上,上面長出了白色的蘑菇和黑色的眼睛,輕輕的喘息聲在黑暗里忽隱忽現(xiàn),還有孩子的哭泣聲,停不下來的呢喃聲。破碎的房屋,空洞洞的窗口默默的凝視著街頭上的燭火。

  大角懷里已經(jīng)抱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易燃物,其中甚至有一條人偶的手臂。他本就是一個做事大條的人,一腳踢到一塊石頭,那塊石頭上刻著血色的花紋,跌跌打打的跳到了遠處。

  “南魚,你看那塊石頭是什么?”大角呼喚了南魚一聲,卻發(fā)現(xiàn)對方在遠一點的地方,他轉(zhuǎn)頭看向那塊有花紋的石頭,石頭上的血紋像是活了一樣轉(zhuǎn)動起來,把全部的視線都吸了進去。

  “大角!”

  驚雷一樣的暴喝,伴隨著臉上的一陣劇痛,大角驚醒過來,他看到南魚站在他身邊,表情驚恐交加,而自己手里捧著那塊石頭,石頭泡在淡金色的血液里,花紋一轉(zhuǎn),居然是一顆血絲滿布的眼球,滴溜溜的轉(zhuǎn)著。

  “大角,把它慢慢放在地上。”南魚安撫著大角,用刀劃開指尖,一簇火苗燃燒著血液,試著用心燭燒掉那只邪異的眼睛。

  “不行的哦?!?p>  另一只手突然從一邊探過來,抓起了那顆眼球塞到了自己的眼眶里,那人微笑著,穿著寬大的風衣,臉部卻是用一堆可怕的爛肉堆砌在一起,他另一只手推著一輛小小的嬰兒車,嬰兒車里冒著熊熊烈火。

  “他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大角壓著聲音,瞪著眼睛看著南魚,南魚搖搖頭,這個外城人似乎一瞬間就出現(xiàn)在這里,他之前并沒有發(fā)現(xiàn)。

  外城人笑著,這個表情是他原本唇部的位置兩根橫著的肌肉做出來的。他似乎很好奇的樣子,用一只手探了探大角的胸口,被火焰燙到了一下,居然還十分人性化的吹了吹手:“這就是蠟燭嗎?我果然成功了,我他喵的真是個天才。”

  “請問你是?”南魚慢慢把自己的刀拔出來一些,刀柄上的刀片劃破了手掌,血順著血槽流到了刀刃。

  外城人注意到了這個動作,反而手忙腳亂的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是一把黃銅鑰匙,“既然你們是蠟燭,那你們絕對認識這把鑰匙吧,我可是下定決心要把這把鑰匙傳下去的?!?p>  “是參宿的鑰匙,”南魚自然認出了這把鑰匙,十分驚訝的看著這個推著嬰兒車的外城人,“你是誰?”

  盜火者守則第三條

  不要好奇……

  時間都慢了下來,黑暗洶涌著從四面八方淹沒而來,大角和南魚都動彈不得,只看到外城人嘴上的兩條肌肉一跳一跳————

  “是我,創(chuàng)造了你們!”

  “太陽升起來,太陽升起來,光明的世界會降臨,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是小孩子們唱歌的聲音。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刺耳的噪聲,只有小孩子們唱歌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傳過來。

  他們在破落的小屋子里,圍著一個不大的奶油蛋糕,蛋糕上插著蠟燭。

  一個孩子抱緊男人,眼睛里光芒閃閃,像是有快樂的星星藏在里面一樣。

  “院長!圣誕節(jié)快樂!”

  “啊!”

  驚醒,大口大口的灌進空氣,身體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訴說著痛楚,面前是一團籃球大的,熊熊燃燒的火焰。

  殘破的記憶像碎裂的鏡子一樣割傷了靈魂的每一寸皮膚,黑暗從天空墜落,污穢流滿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每個人都變成了怪物。

  視野里突然的光,吸引了所有的人,蛾子一樣撲過去,都燒成了滿天的飛灰,讓人想起了紛紛揚揚落下的野菊花。

  男人蘇醒了,聆聽著舊日在黑暗里的聲音,從未發(fā)現(xiàn)它居然如此清晰,那是黑暗和詛咒的知識,用一輛小小的嬰兒車,便可以裝下一團燃燒的火焰。

  舊日的聲音像是從海底傳來的呼喚,一半怪物,一半人類的他推著燃著火的嬰兒車,腦子里卻還是那些孩子們唱歌的聲音。

  “在火焰燃盡之前,孩子們的歌聲可真是動聽??!”

  心口的肉塊伸出觸須,深深地插進了血管里,它突然有力的搏動了一下,南魚顫抖著,從推火人的記憶里醒來,那是幾百年的孤獨記憶,像是漩渦一樣吞掉所有看到它的人。

  “你居然醒了,我以為你會死在這里。”推火人頗有興趣的看著南魚,看到了他心口的肉塊,“那個看起來是我給你的?!?p>  “把大角喚醒,我們再談別的。”南魚把刀抽了出來,頭像灌了鉛一樣痛。

  “不急,我很久沒有遇到能說話的人了,他們之中大多數(shù)就像這根蠟燭一樣,沉溺在我的回憶里,最終被黑暗吞噬。”推火人拍了拍大角,這個高大男人眼角淌著血,卻紋絲不動,“這是好奇心的代價,不是我能改變的?!?p>  “就像你所看到的,我在成為外城人之后,遇到火種并且恢復記憶,然后一邊聽著舊日瘋狂的囈語一邊游蕩,你猜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推火人笑著,眉眼間帶著一絲瘋狂:“我用這顆火種,配合上舊日的知識,點燃了你們早就變異的心臟!我把你們從怪物變回了人?!?p>  “那我可真要謝謝你,另外我建議你注意一下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南魚一步一步逼近他,刀上燃著了火焰,推火人的形象卻一點點的淡化了。

  “不要這么激動嘛,我只是制作出的記憶載體,本體就是那個給了你心臟的人,你應該早就見過了?!?p>  血紅色的石頭從推火人的眼眶里掉出來,他的身形徹底的消失不見了,大角晃了晃,迷茫的撓了撓頭,聽到了最后的回響。

  “你們再往前走就是黑森林,那是外城人們的聚集地,也是舊日遺落的卵巢,現(xiàn)在的我可能也在那里,把石頭帶上,會有幫助?!?p>  五

  火焰舔舐著人偶的手臂,河鼓撥弄著火堆,思考著,最終看向其他人。

  “盜火者們的日記從來沒有提到黑森林這個詞,我們對那里的了解目前只基于那塊石頭,而那塊石頭本身的可信度也不能保證?!?p>  “所以有兩個選擇,一,現(xiàn)在回去,組織更多的人。二,我們自己前去探索。”

  南魚手里轉(zhuǎn)著那塊有花紋的石頭,上面的血色花紋像是眼睛一樣看著他:“還有第三個選擇,派一個人回去,其他人僅僅是在外圍收集情報?!?p>  “我同意南魚的方案?!贝蠼枪粔K毯子,在火邊瑟瑟發(fā)抖,他在推火人的回憶里差點沒回來,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盜火者們有句名言:永遠不要低估黑暗。”

  “我也同意?!弊宪庍€是抱著那只放有火種碎片的盒子,“但是我不會回去,死,我也要走到黑暗的最深處。”

  河鼓站起來,拍了拍手,環(huán)視了一圈眾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南魚身上,后者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

  “那就按南魚的方案,南魚,回去的人只能是你。”河鼓提了一個裝滿物資的背包,放到南魚面前,抓起他已經(jīng)纏好繃帶的手打量,“手怎么樣?失血嚴重嗎?”

  “還行,不影響戰(zhàn)斗,我不回去?!蹦萧~也站起來,他和河鼓的身高差不多,打開河鼓的手,重復一遍,“我不回去?!?p>  河鼓嘆了口氣:“你的確是最適合的,你在城里很有聲望,參宿會信你的話。而且你的心燭現(xiàn)在這么微弱,又剛剛戰(zhàn)斗過,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聽話,南魚。”

  “你只比我大一歲,河鼓?!蹦萧~瞪著河鼓,右手握著石頭,微微顫抖。

  “心燭未熄,光明不死。”河鼓伸出手,搭在南魚的肩膀上,湊近他的耳邊,“請別讓火焰熄滅。”

  南魚死死的看著河鼓的眼睛,似乎是想從里面看出任何一點帶有私心的東西,河鼓今年二十三歲,眼角卻已經(jīng)有了皺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安靜澄澈。

  “那我們準備繼續(xù)前進吧。”河鼓看著南魚背著包裹消失在黑暗里,那一點燭火跳躍著,向著燭城的燈塔走去。他嘆氣,也拿起自己的行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像一棵黑色的樹一樣。

  南魚胸中的燭火微弱的閃爍著,似乎馬上就要熄滅一樣,黑暗中孕育出怪物,他們從胚胎里剛剛滑出來,身上粘稠又惡心,嗅到人的氣味,發(fā)出怪異的嘶吼。南魚只是一只手握著刀,另一只手抓著羅盤,上面的指針穩(wěn)穩(wěn)的指著燭城的方向。

  周圍的囈語瘋狂又無序,一只黑漆漆的手從后面伸出來,正要放到南魚肩上,就被一刀砍斷,那手摔在地上,抽搐著,變成一股黑煙消散了,怪物們更加躁動不安,南魚走著,一個滿身膿包的怪物擋在他面前,那怪物就像是蛆蟲一樣,體表白皙,干凈無毛,兩只血紅的小眼睛嵌在頭上。

  “明明就快到了的?!蹦萧~抬起頭,隱隱約約看到遠方燈塔的光芒,他把羅盤放在兜里,血流進刀鋒,帶來微弱的火光。

  蛾子們撲滅了燭火。

  “你又來了啊?!边€是那輕輕的笑聲,就像有個人在耳邊竊竊私語那樣。

  南魚倒在地上,半張臉被啃掉了,露出白色的骨頭,那只羅盤扔在旁邊,上面的指針沙沙的亂轉(zhuǎn)。

  外城人斗篷里傳出蠕動的聲音,一只觸須伸出來,把一塊石頭從南魚懷里取出來,他看著那塊石頭,有些驚訝的意味:“你也來了?!?p>  石頭上流出血來,從外城人的觸須里蹦出去,那塊石頭變成了眼睛,被放到一個虛幻的人眼眶里,推火人還是推著那輛著火的嬰兒車,照亮了四周很大一塊地方。

  密密麻麻的黑影,樹一樣插滿了土地,外城人們躲在斗篷里,靜默著圍觀著,黑色的森林無邊無際,噩夢亦是無邊無際。

  “先把那根蠟燭治好吧,他真的快死了?!蓖苹鹑擞媚_踢了踢南魚,南魚尸體一樣躺著,他對面的外城人點了點頭,南魚心口的那個肉塊蠕動起來,帶動著其身體上缺失的部分重新生長回來,血肉爬滿了白骨,南魚呻吟一聲,睜開了眼。

  “盜火者第一守則,不要睡覺?!蓖苹鹑藢δ萧~眨巴眨巴眼睛,狡黠的笑,“死前的昏迷也是一種沉眠?!?p>  “歡迎來到舊日的噩夢,外城的牢籠,怪物的母巢————黑森林!”

  黑暗中燭火兩三點,堅定不移的向前移動著。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很奇怪。”紫軒抱著那只盒子,盒子里的光暖洋洋的,照亮了很小一塊地方,“為什么那些外城人只襲擊我們遺種,而從來沒有襲擊過你們?!?p>  河鼓手中的長刀燃著火,怪物們在遠處嘶吼著,卻不敢靠近,而更遠處的地方,外城人們的影子卻在黑暗里時隱時現(xiàn),卻沒有靠近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盜火者們也沒有被外城人襲擊過的記錄,他們有一些甚至還受過外城人幫助?!焙庸目戳丝醋宪幍男乜?,突然笑起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也可能是這個的原因?!?p>  紫軒并沒有笑,她只不過是冷冷地看著河鼓,像看著一塊垃圾一樣,她的槍背在身后,傳來冰涼的,令人安心的金屬質(zhì)感。

  “話說黑森林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們走了這么遠,已經(jīng)超過了所有盜火者的路程,還是沒有看到什么樹林一類的影子?!贝蠼巧窠?jīng)大條的說著,揮了揮自己同樣燃火的刀,前方依舊是黑暗。

  “也可能是一個原因,你們的盜火者們在前面的某個地方團滅了,連一個可以回來報信的人都沒有。”紫軒隨口猜著,突然她的眼前暗了下來,她眼前的河鼓突然消失了,像是蠟燭突然被不知名的存在吹滅,不留下一絲痕跡。

  “大角!”紫軒焦急的轉(zhuǎn)過頭,只看到大角胸前的燭火一閃而過,黑暗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輕輕的笑聲回蕩。

  “這里就是黑森林?”南魚慢慢爬起來,他認出了這個地方,心口的位置隱隱作痛。

  “黑森林只是一個稱呼,這里的本質(zhì)是舊日死前的噩夢,它建立在所有生者的靈魂之上,所有的怪物們都從這里誕生,從這里走出去。”推火人心情很好的搖著那輛嬰兒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這個個世界的本質(zhì),其實就是我們大家都生活在一具腐爛的尸體旁邊?!?p>  尸體………

  “一個什么樣的怪物,才能強大到,即使是死后的尸體也能毀滅一個世界?!蹦萧~的眼神有些恍惚,他身后的影子探出虛幻的手腳,插進了他的腦海里,那是一個龐大而又模糊的形象,只是在幻想中看一眼就會徹底瘋狂的模樣。

  “不要直視神?!币桓|手刺穿了南魚的身體,劇烈的疼痛讓他從那危險的幻想里掙扎出來,南魚喘著氣,傷口慢慢長了起來,是心臟的作用。

  “這里是舊日的噩夢,任何和舊日有關(guān)的問題都會直接受到影響,你應該感謝你還活著?!蓖苹鹑宿D(zhuǎn)過身,看著那個多年后的自己“看來這么多年,我沉默了不少啊,那么既然一切都已經(jīng)到了結(jié)束的時候,我,還是我嗎?”

  外城人的身體里傳來不斷蠕動的聲音,他似乎在糾結(jié)什么。推火人的目光漸漸冰冷,把那個燃燒著的嬰兒車正正的對準外城人。

  “還是失去了人性嗎?”

  外城人體內(nèi)傳來了沉重的嘆息,他的兜帽被揭開,一張干癟的臉龐無神的看著曾經(jīng)的自己,渾身蠕動的觸須嗡鳴著。

  “心燭未熄。”

  推火人把嬰兒車轉(zhuǎn)到了身后,欽佩的彎下身子,他的身形逐漸虛幻,眼眶內(nèi)的石頭摔了出來。

  “光明不死?!?p>  外城人們靜默著,看著他們的首領(lǐng)將那塊石頭撿起來,放進自己空蕩蕩的心口里,火焰里藏著新生,那是他們所一直期盼著的,即將點燃世界的火。

  其中一個人摘下兜帽,露出臉龐,所有的人都摘下了兜帽,露出臉龐,他們的臉龐枯瘦干癟,心口空空蕩蕩。

  那個人南魚認得,他剛剛把她送進了燈塔;那群人南魚認得,都是曾經(jīng)的燭城人。

  光明不再之時,眾生沉之噩夢;心燭重燃之刻,突破黑暗之時。

  六

  “心燭未熄,光明不死?!?p>  “心燭未熄,光明不死?!?p>  “心燭未熄,光明不死!”

  外城人們低低的吟誦著,淡淡的光芒流轉(zhuǎn)在皮膚上,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慢慢壓過了舊日里那痛苦的低語。一簇簇的火焰從他們的身體里忽然冒出來,被無形的漩渦裹脅著到了最中心。而最中心的那個外城人,他的斗篷早就被體內(nèi)冒出的熊熊烈火燒毀,那塊石頭是曾經(jīng)為人的他安排的最后一步,借助多年的積累,最終一舉沖破舊日噩夢的封鎖,將這片黑暗的森林全部焚盡。

  山川大河都會改變,更何況是人呢?

  承認自己是一個怪物,可要比堅持做一個人簡單多了。

  他聽到心口中的那塊石頭尖叫著,當他們重新融合的那一刻,那個曾經(jīng)的自己便接受了海量的污染,他幾乎可以看到那個火焰包裹的影子在自己軀體內(nèi)掙扎著,慢慢被更深的黑暗淹沒。

  “你太幼稚了?!彼e起天空中的太陽,自言自語著,那輪太陽和虛空中不可知名的黑暗碰撞在一起,發(fā)出了類似于烤化黃油的聲音。

  “你以為自己的靈魂不會改變,為了防止肉體的背叛把自己鎖在這片黑森林里?!?p>  “但往往第一個改變的就是人的心靈,我是時光之后的你,我是怪物,即將要成為神的怪物。”

  外城人們的影子逐漸的消失了,他們摧毀了黑森林,更是摧毀了自己存在的根源。一個女人,微微笑著看向不知所措的南魚,將手撫在心口,盡管那里只剩一個可怕的空洞。

  “我們都在等著你,創(chuàng)造一個光明的世界?!?p>  舊日尸體上籠罩的黑暗被烈焰驅(qū)散了,人造太陽的光芒沖破了帷幕,黑森林消散,南魚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沒有從黑暗里突然孵化的怪物,沒有令人瘋狂的囈語,遠處燭城的燈塔甚至更加明亮,突如其來的安靜與安寧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身后的土地蠕動著,一只像是蠕蟲一樣的巨大生物一口吞掉了他,那只蟲子似乎完成了使命一樣,趴在地上,冒出黑氣,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們的任務可還沒完成呢?!蹦萧~艱難的從蠕蟲的腸管里爬出來,看到那個外城人的首領(lǐng)站在一座小山上,凝視著一個地方。

  “還有什么?為什么黑暗還沒有退去。”南魚理清思緒,沒有管自己身上的黏液,爬上小山,看到了不可直視的事物。

  一根巨大的,赤紅色的水晶柱高高的聳立著,插在龐大的,看不到邊際又滿是污穢的肉體上,那肉體上面長滿了邪惡的花紋。祂死了,祂的遺體之中,還孕育著更為可怕的東西。

  一顆白色的肉卵在那里,它的皮膜一呼一吸,發(fā)出沉重的聲音,那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祂.....還活著!”

  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恐懼之情從每一個細胞里爬出來,南魚尖叫著,他的身體像是一團液體一樣無序的抖動著,每一個細胞都在掙扎著要逃出去,他的身體在隨著靈魂一并解體。

  突然,他心口的那團肉增殖出無數(shù)的肉芽,穿插過那些崩潰的細胞,將南魚的身體強行捆綁在一起,分解,重構(gòu),生長,成為一具健壯的,沒有主人的肉體。

  外城人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的身體仿佛焦炭一樣,黑色的顆粒從上面撲簌簌的落下來,這是使用力量的代價,也是他把南魚帶過來的原因。

  “不要恐懼?!彼膊恢窃诤驼l說話,身體已經(jīng)開始崩解,合上雙眼,淚水被干枯的皮膚吸收。

  “不要讓我再聽到,孩子們的歌聲了?!?p>  急促的呼吸,貪婪的浪費氧氣。

  南魚倒吊在橡木的十字架上,雪白的蛆蟲爬滿了身體,大口吞食著腐爛的血肉。

  意識到自己逐漸消瘦,更感到腹部一點一點的隆起。

  肚皮的位置變得透明,一只不可直視的怪物孕育其中。

  南魚的身體,現(xiàn)在裝著一個不屬于它的靈魂,那個靈魂已經(jīng)聽不到歌聲了,它冷漠而又理智。

  它一步一步走近那枚白色的卵,一只手輕輕的觸碰皮膜,那只卵仍舊呼吸著,沒有反應。

  它的心臟一動,手上長出了尖刺,劃開了堅硬的皮膜,側(cè)著身子慢慢擠進去,里面的黏液慢慢包裹住了它。

  “啊!”

  身后傳來了女人的嘶吼,刀刃從肋間插進去,居然很準的刺穿了心臟。

  它轉(zhuǎn)過頭,從這具身體的腦子里想起了這個女人,這個遺種,居然還活著,她的兩個同伴早就和黑森林一起毀滅了,她居然活到了黑森林消散。

  但是這把刀,沒有火焰,只是一把普通的刀而已。

  它的血肉長了起來,甚至把刀牢牢卡住,它伸出手,想要捏住紫軒的脖子。

  突然眼瞳劇烈的收縮,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威脅,它那具被拋棄的身軀在某種力量下聚合在了一起,那力量的源泉是在胸口的一點火光,那淡淡的火焰把黑色的灰燼堆積成人的樣子,踉蹌的跑過來,心口中驟然亮起,火光再次燃過!

  紫軒的血液被推火人的火焰燃著,順著血槽流進了刀刃,燃燒了增殖生長的肉體,心臟的位置只剩下火焰,它卡在那顆卵里,一半燃燒著,發(fā)出惡臭的味道,另一半被舊日的卵包裹著,向著非人的方向轉(zhuǎn)變。它感受著死亡的味道,看著那個曾經(jīng)的自己,那片灰燼里是燃燒的兩點火光,里面有小小的影子,唱著只有他能聽到的歌。他想起來了,那段在黑暗里游蕩的日子,想起來孤兒院里,在圖書角里讀書的孩子們。

  “太陽升起來,太陽升起來,光明的世界會降臨……啦啦啦,啦啦啦………”

  “蠟燭不熄滅,光明不會走?!?p>  輕輕的童謠從他的喉嚨里哼唱出來,心臟燃燒成灰燼,他垂下了頭,身體從那只卵里滑了出來,摔在地下。

  七

  “什么也給不了你自由………”

  “光明只是比黑暗更寒冷的真相………”

  “放棄吧,讓我解脫你,讓我吃掉你,讓我,擁抱你……”

  “跪服于眼前所望見的世界吧?!?p>  南魚并不冷,他現(xiàn)在很溫暖,他心口仿佛是有一個火炬在燃燒一樣,他的耳邊是可以聽得懂的囈語,他肚子里的舊日在對他說話。

  這里是他靈魂的世界,在看到舊日的時候,他的身體便被舊日摧毀,舊日的靈魂進入他的靈魂,借助他的靈魂孕育新生。

  如果舊日成功了的話,祂就可以直接從靈魂層面上復活,進而再吞噬外城首領(lǐng)污穢的靈魂,爭奪身體控制權(quán)。

  一片埋尸的土地,南魚卻人生中第一次見到了那輪被燭城和遺種們歌頌了無數(shù)年的太陽,那輪太陽殘缺著,只剩半個,俯臥在山巔之上,分外美麗。

  他沒有理會肚子里的怪物,那東西只是不斷的蠕動,卻一時沖不出來,他只是呆呆的看著遠處的太陽,所有的愿望與夢想就在眼前,如果不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他可能還會想去伸出手觸碰它。

  那輪太陽卻突然燃燒的劇烈起來,從天空中墜落,直直的落在他身邊,他微微閉眼,有一些失望,眼前是一個算得上俊美的年輕人,他的右眼像火一樣燃燒著。

  “南魚,不舍得出去了嗎?”推火人笑著問他,他察覺到對方有些失望。

  “沒有,只是想要再看看太陽?!蹦萧~說著,他肚子里的怪物伸出一只觸手插向推火人,推火人伸出手握住,手上燃起火,便把那只怪物燒的怪叫。

  “所有的障礙都掃清了,只要你出去,做完最后一件事,想看多久太陽看多久。”推火人點著南魚的鼻子笑著說,南魚似乎沒有看過他這么真心的笑。

  “看到那根紅色的水晶柱了吧,那個就是純凈的,從未燃燒過的火種,只要你點燃它,燒盡舊日的尸體,這個世界的污染就會消失,所有人,都會沐浴在星光和太陽下?!蓖苹鹑搜壑械幕鸸飧用髁亮耍撵`魂都凝聚在了這一點火光里,那火焰飛出去,飄向南魚肚子里的舊日怪物。

  “抱歉,無論是曾經(jīng)的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都做了許多錯事,只希望現(xiàn)在,能用生命彌補。”推火人的聲音在空氣里慢慢的蕩開,“你們和遺種,都是人類,一定要好好相處啊。”

  爆裂的火光吞沒了最后的幻境,在舊日最后的哀嚎里,在無數(shù)幻覺的層層交替下,南魚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世界,一堆灰燼剛剛被風吹散,一個女人渾身是血,昏迷在地上,一只盒子死死的綁在她的懷里,里面有著星點火光。

  南魚蹣跚著站起來,呼吸里吹出去吸進來的就是血腥和燒焦的灰塵,顫抖著從紫軒身上取下來那只盒子,后者只是條件反射的動彈了一下。他看到那根聳立著的水晶柱,慢慢的爬上舊日的尸體,腳踩在血液里是粘稠的悶響。

  “一切都結(jié)束了?!?p>  “心燭未熄,光明不死?!?p>  無盡的光明淹沒了這個世界,驅(qū)散了一切的黑暗。

  星光撒了下來。

  星艦的艦尾反射著冰冷的光。

  艙門安靜的滑開,一個美麗至極的女子抱著本子走進來,她身上的每一個基因都是用的最好的基因,這些基因共同作用讓她既美麗又能干。

  除了性格不大好。

  艦長坐在自己專屬的椅子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的秘書,也就是這個剛剛走進來的女人,咳一聲,讀起本子上的報告。

  “遠征時代第14紀年,星艦時間七點八分,收到來自后方的自動信號,232號高能燃燒彈已激活,完成焚燒任務?!?p>  “232號導彈?那是什么時候的東西?”艦長有些遺忘,他比眼前的秘書老一些,腦子里裝的那片記憶芯片會自動刪除一些不重要的記憶。

  秘書翻過一頁,并沒有不耐煩,找到了232號的資料,讀出來:“232號燃燒彈,制造于旅經(jīng)X4星系時段,星艦遭遇宇宙游蕩者,并與其爆發(fā)戰(zhàn)斗,正在利用星系恒星補充能量的星艦消耗完畢恒星能量,擊落并向其投擲了232號,此后232號因為未知原因,引爆器與232號分離,232號未被點燃,星艦留下恒星殘骸離開。”

  艦長捋了捋自己的胡須,似乎終于想起來這么一件事情:“啊,那個啊,那個引爆器與燃燒彈都分離了,怎么可能重新啟動呢?奇了怪了?!?p>  秘書小姐冷著臉,上唇與下唇碰撞,說出猜想:“可能是那顆星球的土著居民們用引爆器引爆了那顆燃燒彈,但這是不合理的,那只怪物的尸體腐爛后會造就一個相對繁榮的生物圈,至少可以維持溫暖的黑暗,而那些土著居民們引爆燃燒彈只能自取滅亡,他們會活活凍死在沒有太陽的世界里。”

  艦長忍不住笑起來,他身上滿滿的徽章碰撞著,發(fā)出金屬碰撞的響聲,秘書臉更冷一些,抿著嘴不說話。

  “秘書小姐,你犯了一個大錯誤,你把那些蟲子當作人看待了。”

  “螞蟻們會分食被毒死的蒼蠅,他們根本不知道,也不會去考慮那只蒼蠅是怎么死的?!?p>  “還有,蛾子們會撲向火,哪怕那火會將它們燒盡,但那是光?!?p>  艦長笑著,他的嘴唇很薄,帶著白色手套的食指比在唇上,“我們都一樣的渺小,都是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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