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燈光很亮。
干癟的囚犯直挺挺的靠在椅子上,像一只掙扎的飛鳥。
如果仔細看的話,他的手腕,脖子還有胯骨,都被人釘了長長的釘子。
囚犯的肋骨間紋了一段很有趣的話,
“曾經(jīng),上帝是我們的枷鎖”
我在他的椅子下找到了剩下的話,還有一截血肉模糊的腳趾
“現(xiàn)在,民族與國家是我們的枷鎖”
荒唐至極
從那個沉悶的房間里走出來,門口站著吞云吐霧的中年人,手里拿著一份檔案。
“烏里揚諾夫少校,車臣戰(zhàn)爭中下令屠殺平民,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是不是。”中年人面容硬朗,養(yǎng)著灰白的胡須,鋼針一樣。
“是我?!?p> “為什么?”
“這就是戰(zhàn)爭?!?p> 中年人翻到了最后一頁,是一張黑白色的死亡證明,他把煙從嘴里拿下來,摁到上面,檔案慢慢的發(fā)黃發(fā)黑被燒起來。
“可真是個好答案,少校,歡迎來到克勃格,你今后的名字是屠格涅夫,而我是你的長官,托爾斯泰上校?!?p> 溫吞吞的火苗烈起來,紙張在火焰里掙扎變形,托爾斯泰上校手腕一翻,它們被風吹卷著飛去了身后。
“會有人收拾的,少校,以后你很少能干干凈的活了,即便它們是為了祖國?!?p> 秋明郊區(qū)的天空,云朵舒展,勾連在一起,在黃昏里,赤紅如血。
路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那或許還是蘇聯(lián)時期的遺物,昏暗的光只能吸引幾只蠢笨的蟲子。醉漢們唱著跑調(diào)的歌,酒喝盡了,便倒在地上,不管明天會不會凍死在街頭,也不管會不會有什么扒手。他們許多人只是流浪漢,沒有家,沒有妻子,沒有錢。生命也就顯得如此草率而廉價。
“你怎么看牢房里那個犯人?”與托爾斯泰上校并肩走著,從郊區(qū)走向臨時的住處。
“荒唐至極。”屠格涅夫沒有怎樣猶豫。托爾斯泰上校深吸了一口煙,熟練的吐了一個煙圈出來,
“極端無政府主義者,一群聲稱要消滅民族與國家的瘋子,我們今后要面對的主要敵人?!?p> “不知道那群瘋子怎么想的?!睋u搖頭,引用了上校的稱呼。
“我知道。”托爾斯泰上校彈掉了煙灰,“是我審訊的那個犯人。”
“他們反對的不只是民族與國家,也反對神,或者說,反對的是信仰這種東西。”
“人給予上帝信仰,所以有了神的強權。人給予民族與國家信仰,所以有了民族與國家的強權?!彼麚u搖頭,笑著又點起一支煙,把原本的半根扔到了地上,一腳踩過,那半支煙滅掉,帶著腳印躺在地上。
一個尚未醉死的流浪漢在兩人走過后,顫顫巍巍撿起那半支煙,向最近的火桶摸索著走去,那能幫他點著那支煙,也能救他的命。
“你怎么想?”托爾斯泰上校吸下一口煙,吐出來,十分有興趣。
“還是荒誕,甚至幼稚?!?p> “信仰,就是人心中最根本的力量,人是不可能沒有信仰的活著的?!?p>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呢?”托爾斯泰突然打斷了屠格涅夫。
“我?”
“是什么?”
屠格涅夫挺起胸膛:“當然是偉大的祖國!”
“哈哈哈哈哈,抱歉笑到我了,哈哈哈哈?!蓖袪査固┥闲N嬷亲?,似乎真的快要笑死的樣子,然而那根煙卻還在嘴角咬的死死的。
“你笑什么,這是考驗嗎?”屠格涅夫有些不悅的看著他。
托爾斯泰緩了緩,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抱歉抱歉,我們在蘇聯(lián)時代經(jīng)常這么說。”
屠格涅夫冷淡下來,感覺到這位上司的三觀有些不正,兩人沒有在說話,走到了貧民窟的最深處,托爾斯泰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破爛的木門,里面是一個破爛的房間。
“這是我們的基地,你隨便挑一個房間就可以?!?p> 屠格涅夫少校有些震驚,他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貧苦的環(huán)境,但是克勃格的待遇怎么感覺比軍營里還差。
“喔喔,忘了我們嬌生慣養(yǎng)的少校先生適應不了了,”托爾斯泰上校抽完了煙,把煙頭摁到一邊的桌子上,屠格涅夫眼角抖著,看著那桌子同樣一抖一抖,馬上就要散架的樣子,“我可以很明確的說,你已經(jīng)脫離不了克勃格了,少校先生,不要想著轉去別人那里,我會第一個崩掉你的腦袋?!?p> 屠格涅夫拉開一樓的一扇木門,“一樓的房間是我的,客廳公用,二樓左手邊的是奧斯特洛夫斯基,你可以在剩下的房間隨便挑一個。”
“好好休息吧,同志,你已經(jīng)永遠和平穩(wěn)安靜的生活說拜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