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好心壞事
陳默雷返回法院時，剛好是12點鐘，正是午飯開飯的時候。他停好警車，便朝食堂方向去了。
“陳局，你回來了?！标惸走€沒走出幾步，便碰到了李濟舟：“廖啟昌那邊是什么態(tài)度？”
陳默雷搖了搖頭：“沒戲，反正這個人是指望不上了?！?p> 李濟舟安慰他說：“陳局，你也想開點。永昌公司現(xiàn)在就是個爛攤子，沒人愿意接手，是很正常的事。要我說，咱們的本職工作是執(zhí)法辦案，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你也算對得起永昌公司那些下崗員工了。”
說到這里，他突然壓低了聲音，話里有話地說：“陳局，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除了操心永昌公司拍賣的事，就連下崗再就業(yè)的事也跟著操心，你就不怕有關(guān)部門說你的手伸的太長了。”
陳默雷哼了一聲：“只要問心無愧，我才不管別人怎么說。對了，那些慰問品的事辦的怎么樣了？”
“陳局，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呢?！崩顫壅f：“我有個想法。我們?nèi)ノ繂栍啦纠щy員工的時候，不如干脆捎帶著問問他們，看有誰愿意去亞龍公司上班，這樣可以優(yōu)先照顧到那些困難的下崗員工。你看，這樣行不行？”
“行，就按你的意思辦吧。”說完，陳默雷又特別補充了一句：“噢，對了，讓亞龍公司也派人跟著，東西畢竟是人家亞龍公司送的，總得給他們個露臉的機會嘛?！?p> 李濟舟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困難員工的情況應該今天下午就能摸出來，這樣的話，我們想明天一早就去開展慰問活動，順便把愿意去亞龍公司上班的人員定下來?！闭f完，他又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早去早利索，省得柳亞龍中途變卦?！?p> 陳默雷不禁一笑：“行，你們?nèi)グ?，我就不去了。噢，對了，你們?nèi)绻麜r間來得及的話，就順道去幾個被執(zhí)行人家里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能歪打正著、抓幾個老賴回來呢?！?p> 李濟舟笑著說：“我們不是一直都這么干的么?！?p> 正事說完了，陳默雷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已經(jīng)沒人了：“壞了，光顧著說話了。走，趕緊去食堂，今天中午有雞腿，去晚了就沒了?！闭f完，凌波微步似的地朝食堂走去。
次日下午，慰問活動順利結(jié)束，李濟舟去局長辦公室向陳默雷匯報情況：“陳局，今天的慰問活動很順利，一共了60戶。另外，愿意去亞龍公司上班的30個人也找齊了，我們走了還不到40戶，人就湊夠了。唉，你是沒見到當時那個場面，有些下崗員工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說咱們法院給了他們活路，是他們的大恩人。那場面，把我都感動壞了?！?p> “你們辛苦了，我給你們執(zhí)行一庭記一功?！标惸仔χf：“我看，這件事可以作為司法為民的典型事跡宣傳一下，你跟研究室聯(lián)系一下，讓他們幫咱們寫一篇報道吧。記住，咱們還是老規(guī)矩——只突出集體，不突出個人。”
李濟舟點了點頭：“我懂，你一向低調(diào)慣了嘛。”
兩天之后，也就是六月份的首個周一，30名永昌公司的下崗員工正式轉(zhuǎn)到亞龍公司上班。周二，《東州日報》大篇幅刊登了東州法院執(zhí)行局幫助永昌公司下崗員工再就業(yè)的消息，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也給陳默雷帶來一份不小的成就感。
然而，這份成就感還沒維持幾天，陳默雷就被潑了一盆冷水，涼的透透的。
這天凌晨4點半，陳默雷再次帶隊開展執(zhí)行行動，結(jié)果奔波了3個多小時，卻只抓了5個被執(zhí)行人，陳默雷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早上8點鐘，車隊還沒到達法院門口，陳默雷便遠遠瞧見法院門口圍了上百號人，如同菜市場一般熱鬧。
到底什么情況？陳默雷剛想過去瞧瞧，就接到秦懷遠的電話：“默雷，聽我說，你先別回來。
過了四五秒鐘后，只聽秦懷遠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從后門走，進院以后，先來我辦公室一趟?！?p> 掛斷電話，陳默雷心里一陣嘀咕：最近我好像沒犯錯呀，什么事這么神秘兮兮的。他雖然一頭霧水，卻知道秦懷遠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要求他這么做。
看到副駕駛前的控制臺上擺著一副墨鏡，陳默雷便順手拿了戴上。他交代了幾句，便下了車，然后朝法院后門走去。
法院后門是訴訟通道，到法院打官司的當事人和代理人都是從這里進入法院。進入后門，首先要經(jīng)過安檢大廳，然后，才能進入訴訟服務大廳。
平日里，大家上下班都是走前門，這回要走后門，陳默雷心里多少有些別扭。
走到安檢大廳的時候，安檢大廳剛剛開門。還沒到忙碌的時候，大廳里有些冷清。陳默雷一跨過安檢門，吱吱的報警聲就響了，法警立刻上前攔住他，禮貌地說：“這位先生，不好意思，請您接受一下檢查?！?p> “是我！”陳默雷把墨鏡往下輕輕一摘。
“陳局！”法警有些吃驚地看著陳默雷：“您平時不是走前門么，今天怎么走后門了？”
“問的好！我也想知道?！标惸兹酉逻@么一句，便匆匆走了，搞得法警一頭霧水。
一進院長辦公室，陳默雷便發(fā)現(xiàn)秦懷遠臉色不對勁，他小心翼翼地問：“學長，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秦懷遠板著臉說：“還不是你干的好事？”
秦懷遠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陳默雷：“我問你，前幾天，你是不是幫永昌公司的30個下崗員工找了工作？”
“是呀，這有什么問題嗎？”陳默雷越聽越糊涂。
“問題就出在這兒！”秦懷遠敲著桌子說：“你做出這么重要的決定，為什么不拿到黨組會上討論一下？最起碼你也得跟我說一聲吧。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知不知道，你這回是好心辦壞事了！”
“這有什么好討論的？”陳默雷很不以為然地說：“這都是我一個人拉的皮條。再說了，這又不屬于法院的業(yè)務范圍，拿到黨組會上討論，算怎么回事？”
“沒錯，這不是法院的業(yè)務范圍，但它跟法院的業(yè)務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币婈惸渍J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秦懷遠毫不客氣地說：“你知不知道，永昌公司的每個下崗職工都很困難！現(xiàn)在，永昌公司的案子還沒執(zhí)結(jié)，拖欠員工的工資也還沒有著落，在這樣的敏感時期，你幫其中的30個下崗員工找了工作，其他的下崗員工會怎么想？他們會覺得你偏心，覺得你不公平，會覺得你這是在作秀，會認為沒把他們的生計放在心里……”
“你等一下?！标惸走@才如夢初醒：“為的就是這件事？”
秦懷遠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陳默雷，陳大局長，你總算是明白過來了?！?p> “這是什么道理嘛？”陳默雷是明白過來了，可他覺得門口那些人分明是在無理取鬧：“我好不容易才從亞龍公司那兒討了30個崗位，而且還是給了最困難的下崗員工，這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再說了，這純粹是我的個人行為，跟工作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難不成我還能給他們所有人都找到工作？我可沒那么大能耐！”
“你這是法官的思維！可你沒有站在他們的角度看問題！”秦懷遠知道陳默雷性子倔，耐著性子說：“你想一下，拋開法官的思維，如果你也是永昌公司的一名下崗員工，你看到法院給別的員工找了工作，卻對你不管不問，你心里會怎么想？會不會心里也不平衡？”
“瞧你這話說的，什么叫不管不問了！”陳默雷似乎是是倔脾氣上來了，爭辯說：“我給誰找工作，那是有標準的，只有家庭困難的職工才能得到這些崗位，只不過僧多粥少，我只能討到這30個崗位?！?p> “沒錯，你是有你的標準?？赡銉H憑村委會提供的信息，就能保證那30個人都是最困難的員工嗎？你敢打包票說，你這條標準被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了嗎？”
聽到秦懷遠這番話，陳默雷一下子意識自己行事的確過于簡單了：
沒錯，并不是所有的村干部都靠得住、都會實事求是，這里面難免有親戚朋友的紐帶或者人情世故的因素，這樣的話，那30個員工就未必都是最困難的員工了。更何況，有的村干部還是被執(zhí)行人，還不講誠信，而這種案子執(zhí)行局現(xiàn)在就有十多個。
只聽秦懷遠繼續(xù)說：“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你要知道，永昌公司的那些下崗員工年紀都偏大，而且都是傳統(tǒng)的產(chǎn)業(yè)工人，這些都是限制他們再就業(yè)的不利因素?，F(xiàn)在好不容易遇到僅有的30個再就業(yè)崗位，那還不是人人都盯著看著嗎？
如果是別的單位替他們找工作也就罷了，可我們是法院。在他們眼里，法院做事就要公平公正，就要不偏不倚，他們可不管什么是份內(nèi)的事，什么是份外的事，他們只看結(jié)果，也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結(jié)果。
可你倒好，既沒有公開標準，也沒有公開結(jié)果，只憑村委會提供的信息，就把30個崗位給分了，他們心里能沒有猜忌嗎？能沒有不滿嗎？更何況，永昌公司的案子遲遲沒有進展，很多員工已經(jīng)對我們的工作有意見了，你這個時候還這么草草行事，有沒有想過后果？
你呀，案子內(nèi)的事考慮的頭頭是道，案子外的事卻顧此失彼。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出來煽一把風、點一把火，他們就會被鼓動起來的。”
說到這里，秦懷遠又不由自主地敲起了桌子：“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吧，你這件事做的是欠考慮的，你這是一不小心把人性逼到了墻角！”
陳默雷已經(jīng)徹底沒有底氣頂嘴了，直到秦懷遠把話說完了，他這才說：“你說得對，我當時的確考慮的不夠充分?？墒?，現(xiàn)在那30個員工已經(jīng)去亞龍公司上班了，我總不能把他們叫回來、重新選一輪吧，現(xiàn)在新的勞動關(guān)系已經(jīng)成立了，這么做可不符合勞動法的規(guī)定呀?！?p> “這個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秦懷遠皺著眉頭說。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能怎么辦？只能單位出面給你擦屁股了。我已經(jīng)通知其他黨組成員了，大家各自動用自己的人脈，幫他們找工作吧。”說完，秦懷遠又想到一件事：“不行，這事得跟季安邦書記和魏從冰市長匯報一下。這活兒本來就是人社局和就業(yè)辦的，不能讓他們干看著不出力。”
說著，他便開始收拾公文包：“你回辦公室收拾一下，馬上跟我去一趟市委市政府?！?p> 看著秦懷遠的身影，陳默雷自言自語道：“還說我會算計人，你不也挺會算計人的嘛?！?p> “你說什么？”秦懷遠沒聽清楚，轉(zhuǎn)過身來問。
被秦懷遠這么一問，陳默雷一下子慌了：“沒什么？我是說……我沒什么需要收拾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