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請自行享用?!倍贪l(fā)又毫不加束縛地垂落在她頭上,聲音也變回初見時的清脆甜美,沒有立刻趕我走。
昨夜冷漠的店家,今早甜美的姑娘,誰能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快速吃完早餐,我跟著她一起在樓梯間穿梭。這些花盆的份量不輕,我搬了兩三趟已經(jīng)開始大口喘氣,而她卻始終輕松自如。
“咻,終于完成了。
“如果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你就留下來幫幫我吧?!彼丫碌目ㄆe到臉前,兩道笑紋又托起圓圓的臉蛋,“你寫的字真漂亮,大家一定會喜歡的!”
“我只會寫幾個字而已,若不嫌棄,一定樂意效勞?!?p> “你從哪里來?
“叫什么?”
我只告訴她,我叫玲,還特意解釋,雖然這名字聽起來像個女孩,但卻是我唯一的陪伴。
每個人都有秘密,她能理解的,于是不再追問。
她說她叫音,音樂的音。
從盥洗室出來,屋外的小路上已經(jīng)排好兩列長隊,一眼望不到尾。
買花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樣子大多數(shù)是這里的??停己苁匾?guī)矩。
他們自覺地錢投進錢箱,投入錢箱的數(shù)額不盡相同,最少的只有一元,最多的高達一百元。
接過音手中的花后,我把寫好的卡片遞送過去。
他們對我好像很感興趣,可是音什么都沒說,他們也沒敢問什么。
不到中午,兩百盆花售空,作為慰勞,音親自下廚準備午飯。炒的是番茄雞蛋和青椒肉絲,味道怪怪的,不知道放的什么佐料,有淡淡的苦澀。
午后音帶我走進不遠處的花棚,花棚足有兩個籃球場大,里面各式的花架一律整齊的擺滿海芋。
“知道我為什么鐘愛海芋嗎?”
我猜是因為,海芋清雅而美麗,代表優(yōu)雅、純凈,就跟現(xiàn)在的她一樣。
“因為,在有風的晚上,海芋會唱各種各樣的歌。”
被她突然地久久凝視,我不知如何安放雙眼。
她取下右手上的塑料手套,白皙的手上傷口已經(jīng)愈合,纖細的手指觸摸著我的鼻翼。
那種觸及,鼻上涼涼的,心里熱熱的。
音轉(zhuǎn)過身,做了一個深呼吸,把玩著海芋的葉子。
“你說,世界上真的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嗎?”
“有的,一定有的!”她自言自語。
等到樓梯上又擺滿盆栽,音獨自上樓,直到黃昏時才下來。
她已換上黑色的皮衣皮褲,頭上又扎起馬尾。連句交代也沒有,便匆匆出門。我知道,她又成了那個冷漠的店家。
等她走上道路頂部,鉆進白色奔馳的后座離開。我拉下卷簾門,打開了電燈,開始寫今日份的兩百張卡片。
不緊不慢地寫完卡片,還不到晚八點。遲遲等不到她回來,我趴在柜臺上睡著了。
將近凌晨一點時,外面的坡道傳來動靜。我機敏地醒來,關(guān)掉燈,鉆進樓梯下的被窩佯裝熟睡。
隨著卷簾門的開起,濃烈的煙酒氣味率先沖進屋子。音嘴里哼著小調(diào),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電燈的開關(guān)。
她爬上樓梯,皮靴與臺階兩旁的花盆磕磕碰碰,叮當作響。
我在心中祈禱,可千萬不要摔下來。
哐當一聲,樓上的房門被關(guān)上,我如釋重負。
她在樓上做什么?
音響被打開了,聲音開得很響。能聽清男歌手在唱:“告訴我,愛在哪里?”
他沒有告訴我愛在哪里,音樂切換成“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這么動聽的音樂,她卻沒有心思聽完。歌曲不斷在切換,究竟哪一首才令她鐘意?
音樂停了,她在摔玻璃瓶什么的,大概窗臺的垃圾堆又添進了些什么。
我提醒自己,不要管她,她不讓我管,我也管不了。
連續(xù)三天,相同的事情在重復發(fā)生。
白天,那個甜美的女孩是海芋百合的店主,對每個人都友善可親。深夜,酩酊大醉的狂野女人歸來,在樓上不斷切換著各式音樂,時有玻璃器皿砸碎的聲響。
我與前來買花的顧客日漸熟識,得知了一些關(guān)于花店的信息。
花店開了四五年,店內(nèi)從來只賣海芋一種花,店主一直只有音一個。在我來之前,店內(nèi)連一個打雜的也不曾有。
他們說,這家的海芋非常特別,除了格外香以外,還有一個非常神奇的特點:在有風的晚上,海芋會唱歌。
我問他們,為什么音總要在每盆花上放一張卡片,上面寫著“海芋百合,不容拒絕”。
這個問題誰也沒有確切的回答,他們對這個問題并不如我感興趣。
傍晚,音再次走上斜坡盡頭,鉆進白色奔馳汽車的后座,又開啟了黑夜的狂歡。
我蹲在門口,等風來,想聽聽海芋到底會唱些什么。
有兩個穿著皮衣的男人站在斜坡頂,棒球帽檐拉得很低,看不見他們的臉,似乎在閑聊些什么。
真的起風了,我側(cè)耳仔細聆聽,海芋根本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我換了好幾盆,結(jié)果都一樣。我真傻,或許世上只有我相信一朵花真會唱歌。
白色的奔馳又把音送回來了,她正在發(fā)脾氣,那兩個穿皮衣的男人圍著她像在解釋什么。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我這邊。
他們像達成了共識,兩個男人離開,音一個人沿著斜坡走過來。
她雙手插在衣兜里,上衣的拉鏈開著,隨同臉上的頭發(fā)被風鼓動。步子跨得很小,眼睛始終盯著地面,然而地上除了碎石子什么也沒有。
一架飛機呼嘯著,掠過頭頂?shù)奶炜?,即將在山那邊著陸?p> 那種不安又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