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荒并不知道，他將走出棲霞小筑之時，也正是青鴻被召太子藥酒迷暈倒進(jìn)其懷里之際。
他此番前來原是想在父親面前替青鴻打探宮中消息，可多少也懷著那么點別的居心罷！總還是想見見已闊別多年的父親。自他婉拒召王第三道傳其入朝的詔命后，他父子便處決裂邊緣。
此回相見，百里荒覺得父親似乎蒼老許多，兩鬢白發(fā)已如堆雪，滿面倦容猶似染霜，倒是乍見他到來那一瞬間，暗沉眸色很是矍鑠了片時，言辭語意間亦難掩相見之歡喜，思念之情重。
百里荒愈感愧疚，勤問老父安好，又稍敘別情，才敢試探著問，“父親此番入帝都可是請罪？”
百里啟未予作答，而是反問了句，“你以這般容貌行走世間，是避姓氏之嫌還是避世人窺探？”
百里荒神色微異，強(qiáng)笑作答，“我已向父親多次申明本心，荒本俗流，實無意顯榮于世！此一生不過求個三餐溫飽四季順?biāo)?。上蒼若憐，肯賜知己作伴、蓑笠芒鞋逍遙江湖即是此生至幸！”
“蓑笠芒鞋逍遙江湖……”百里啟復(fù)念，語意深遠(yuǎn)，“你知我族人穿破多少蓑苙、行過多少江湖才有今日？我等皆奮力向前，偏你卻倒行逆返，若知這般……”話未盡，只余沉重綿長的嘆息聲。
百里荒也再無話，知此議題議過數(shù)回，再多加辯駁不過是徒增嫌隙！本就背道而馳，何來投機(jī)之言。于是默了片時，索性直言，“父親幾時入宮覲見天子？可否得空暇探聽宮中一點消息?！?p> 百里啟寡淡笑笑，“你換了容貌，昨日城門處族中弟品竟未認(rèn)出你來！大約是也未料想你會與越人同行，且做了那青門丫頭的扈從！所以你今日來，非是為父子相聚，只為探聽青女下落?！?p> 百里荒略顯赧然，卻也未掩初衷，緩緩道來，“青門二姑娘曾救我于危難，我自當(dāng)竭力圖報……”
“怎樣危難會使你自顧不暇？你尚自顧不暇之危何以青女救得？我竟不知青門已威武至此？”
百里荒聞此言瞬時眸色陰晦，半晌無話。低頭看向桌上茶盞，伸手覆于盞上，手指輕搖，拂去幾縷熱氣蒸騰，又握盞入掌心，指節(jié)環(huán)扣，只聽“鏘”的一聲脆響，一只淺翠在他手中化為烏有，惟余一縷流沙自掌心傾瀉而下，揚(yáng)作邈邈塵埃?！案赣H可是盼我以此等模樣行走世間？”
百里啟瞬間面染濃霜，拂袖掃開眼前塵霧，斥道，“非是此等！也無須自輕自賤！莫忘了名姓！”
“名姓于我已成負(fù)累！父親若覺寒年不配，大可收回‘百里’姓氏！我實不想世人只是傾慕我之名姓，奉承我之鮮貴，覬覦我之技能，而非只是念我凡夫俗子之尋常待我以真心！”百里荒言。
百里啟很是訝異，良久才撫案大笑，“我兒竟要向這世道求真心？為父莫不是聽錯！你以為青門女子待你是真心？越人待你是真心？百里一族居南召百余年，侍奉朝堂四代君主，教誨王室子弟百人，風(fēng)室可有一個待我族人以真心？其族上下不過是盡取我之所能，甚者與我族半分血脈都不肯沾染！從始至終仍視我等為異類，不過是賜居一隅之地豢養(yǎng)之罷了！何談?wù)嫘?！?p> “只怕父親所圖也非真心?！蹦锘睦潇o答，“風(fēng)王族若當(dāng)真奉以真心，父親又當(dāng)何顏以應(yīng)之？我與青姑娘萍水相逢，她之俠肝義膽，便是我向往之江湖。此去隨行，她若不棄，我必不離！”
“可是她姓青?。 卑倮飭@問，“你縱棄絕名姓，又豈能棄絕血統(tǒng)！莫忘我祖上曾遭青門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