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云層縹緲而不可知,藏著柳葉的心聲與冬眠的跳動,壘滿了書本的書架上留下清晰的指印,“這本書給你?!?p> 傅辛言拿起一本書直接遞給了錢芳生。
錢芳生一時間不知該要還是不要,他轉頭目光遞向楚省。
楚省露出狡黠的微笑,戲說,“接著唄!公子鏡親手所贈,不拿白不拿?!?p> “謝傅家主贈書。”錢芳生不卑不亢,拱手一禮畢,接過了那本書,只見透過窗戶的明亮剛映照在書的封面上,只見兩個字顯現了出來——“《庶民》”。
眼看目的達成,楚省欲告辭,“目的達成,再見諸位?!痹捖?,陳叢意推著她轉彎離開。
傅辛言發(fā)現她真的變了好多。錢芳生不經意間轉頭,竟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奇詭的笑。
剛走出“京師堂”大門,楚省對著無人處喊道,“出來吧!”
陳叢意嚴陣以待,手中的唐刀磨得虎口生疼也不覺?!笆莻€危險的敵人!”他在心底暗暗發(fā)聲。
遠處只見一人眉上二指處玄色繡銀蓮紋,眉眼間帶著少年的英氣,走路微微有些跛腳,“顧鈺?!背≌J出了來人。
顧鈺一步一步走得頗為認真,看見楚省說道,“你騙了我?”可是從他的語氣里聽不出絲毫怨恨與不滿。
楚省伸出右臂,只見一寸長的疤痕長在白皙的肌膚上,仿若太陽怎么也擦不干的黑子,殊不知那與她早已融為了一體。
看到這道疤痕,顧鈺臉上不見驚嚇,因為他知道這傷因何而起,只是陳叢意明顯感知到他那噴涌翻騰如浪潮的戰(zhàn)意。
“唰——”陳叢意迅疾抽出刀,嚴陣以待。
“你確定要殺我嗎?”楚省問道。
顧鈺看著楚省,大漠風沙打磨的頑石怎會懂京內的暗謀,他玩的向來是陽謀,“奉城要獨立,不再受京內轄制,正式脫離贏氏。現在公子鏡已經派人進駐了奉城,你說如果我在這殺了你,楚家會不會……”
顧鈺話講一半,楚省轉眼平靜極了,“就算你殺了我,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公子鏡如今對京內的掌控超乎你的想象,單憑一人一家之力是不可能對抗的,更何況……”
她微微皺眉,解不開的愁緒凝于心中,“蘇喻已被我父親認作義女,楚家與傅家捆綁的可是無比深?。 ?p> 顧鈺心思深,楚省的話絲毫影響不到他,只見他趁機飛速逼近,手中甩出一團東西,陳叢意目光如燭,唐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對砍了過去。
楚省看清了那團東西,大喊說,“停下?!?p> 可惜她說的太晚了。
“砰_”巨大的白霧四散而開,方圓十里內被濃霧籠罩,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只見微小若塵埃般大小的生物紛紛鉆進了陳叢意和楚省的身體里。
楚省在那些東西進入血液的時候,才發(fā)覺不對,她身體經脈盡斷,此刻確是因禍得福,她守住心臟,將那些東西控制在四肢處。
顧鈺一出手,可真是極其狠辣??!
這是要廢了他們,徹底淪為平凡人?。?p> 楚省伸手拉住身前的陳叢意,然后對他說,“去找杜嘉暄,她能治好你!之后拿著這個去找上書院田弄院長,陳叢意梯子我給你找好了,至于你能站多高,就看你自己了。你記住,今日之后世間再無陳叢意?!?p> 楚省逼出身體內藏著的部分黑金木,雖然如今它已經不足一尺長,可是卻依舊大有用處。
此時迷霧深處,顧鈺在找楚省他們,楚省則是帶著陳叢意四處逃竄,“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楚省內心十分著急。
陳叢意明顯感覺到她握著他手腕的掌心十分燙。
“咔嚓——”
楚省能感覺到顧鈺離得很近了,它當機立斷只好先斬落一小截黑金木出來,將逼出的大部分塞給陳叢意,同時還有一片竹簡。
“陳叢意,我要你立誓,窮盡一生也要毀了京內?!?p> 楚省咳血,聲音雖十分低沉,可是看著陳叢意的眼神卻是可怕的凌厲。
這是陳叢意最后一次見到楚省了,之后很多年,他走遍了京內的五湖四海、三山五岳、大漠、冰巖、高山、穹頂,可是都找不到了。
在烏發(fā)近白,眼神不再清澈,他一席松石綠色圓領長袍,帶著當年她遞給他的那片竹簡,走入冰冷漆黑的四方牢籠。
那里住了一個人,陳府的人都說那是“罪孽深重的囚徒”,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犯了何罪?為何陳叢意元帥為他一人私設牢獄,冒天下之大不韙。
“你來了?!甭牭绞煜さ哪_步聲,亂作一團的須發(fā)老人開口,像是在問候老朋友的親切。
陳叢意打開門,坐在那人對面的椅子上,看著如今淪為階下囚的顧鈺。
“你當年究竟帶她去哪里了?”鐘鼓沉沉的聲音帶著催人的急切,顧鈺聽到了,埋在凌亂繁多的斑駁白發(fā)的臉上露出笑意。
“這句話你問了有近五十年了,我給過你答案?!?p> 陳叢意抬眸,他雖年近八十,可是眼中的殺意卻仿佛還是當年手握唐刀的忠誠暗衛(wèi),顧鈺看著笑聲愈發(fā)癲狂了。
“她早都死了,早都死了,死了,死了……”顧鈺一直重復著這些話。
陰冷、昏暗的地下囚室里,兩位老人,一人瘋癲、一人追憶,他們用這回憶度過漫長人世間。
且說此刻,楚省被顧鈺找到了。
她淺笑說,“恭喜你??!”語氣里藏著些許的不安,顧鈺看去,只見楚省盤坐在地,一側有人垂頭單膝下跪,手中緊握的唐刀插入地下近一尺半。
那是陳叢意。
顧鈺一拳揮出,只見陳叢意猶如破敗的風箏飛出十米遠,楚省裝作十分驚慌的轉頭看了過去,顧鈺直接掏出繩子將楚省雙手捆綁。
楚省目光里有著恨意,亦有無限屈辱,顧鈺看出來,得意地笑出了聲,“楚省,技不如人,愿賭服輸。不過,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而你也許……”
綁好后,顧鈺確定了楚省再無戰(zhàn)力,甚是狂妄的挑釁說。
楚省撇過臉去,裝作一副十分不甘的樣子,其實內心確是十分平靜的。顧鈺就算再怎么老謀深算,他啊遠在奉城多年,“黑金木”他可是從未見過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顧鈺拉著楚省想要離開,楚省扯了扯繩子,待顧鈺轉頭看來時,“他是我的暗衛(wèi),我想要葬了他。”
顧鈺左手抓著繩子,在空中甩了甩,無比愜意悠閑,“你求求我??!”少年仰著頭,陽光闖過團團迷霧,在那意氣風發(fā)的眉眼間點上春意。
聽此,楚省絲毫不顧及勒進骨肉的疼痛,使力拉扯,猝不及防下,顧鈺被拉得一個踉蹌。
顧鈺濃眉大眼,五官是恰到好處的舒展,黑瞳如淵,盯著楚省,他是想到了什么。未曾言語,他徑直走過去,一端長繩綁著楚省,另一端則是捆住陳叢意。
日頭緩緩西移,體感溫度也在慢慢下降了來,尋到一處偏遠處,楚省看著仍有積雪未曾消的古木林,拿著唐刀慢如蝸牛般挖坑。
顧鈺剛十分好心地解開了繩子,至于要他幫忙挖坑埋人,那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天光亮堂,一片云都不見,樹皮干枯皺著四裂,從高空俯視而去,只見那積雪消融的土地上,一人躺著,一人閑坐,一人彎腰賣力干著活。
汗滴一點點落下,楚省握著唐刀的手也磨得通紅,約莫三個時辰過去了,顧鈺這才抬眼賞看了一眼。
起身,伸了個大懶腰,“堂堂重九,如今竟淪落至此,連個墓坑都挖不動了?!鳖欌暽倌晟ひ艏词故钦f著嘲諷的話,也絲毫不令人生厭。
楚省不曾停下手中的動作,注視著眼前不足半米深,兩米長半米寬的拙劣破爛土坑,說道,“淪落至此又如何?起碼我還能看看天看看地?。 ?p> 這些樂觀的話語一說,顧鈺也不知是被真的感動了,還是所謂的慈悲心大發(fā),想要日行一善,一個揮手,瀟灑至極。
楚省看著墓坑已達一米多深,旁邊的土坑已堆成小山高。
她看了眼顧鈺,慢條斯理開口道謝,“謝謝你?!?p> 她拖著陳叢意的尸體,拉出斑駁的一道劃痕,在這少有人煙的深林處十分明顯,“咚——”一聲,楚省原本背著陳叢意,腳被露出的土塊絆了下。
狼狽至極地跌倒了,一旁顧鈺見此笑出了聲。
少年爽朗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林間飄蕩悠悠,竄入了誰的耳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