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dāng)家的回來了
“老二媳婦兒,帶幾個孩子都起來吧,天氣寒涼,別凍著了,都進(jìn)屋來暖和暖和吧”。待走到院子里,他看到江氏娘幾個的狼狽模樣,臉色不是很好,嘴里說出的話,卻是十足關(guān)心子孫的模樣。
花老爺子冷冷地盯了一眼撒潑的徐氏,一句話也沒說,提步就向正屋走去。后面跟著回來的一個伙計,也不多話,手腳麻利地將大青騾子拴在院外的豬欄邊上,又手腳麻利地搬下來幾個箱籠,跟花老爺子耳語幾句,就趕著車回去了。
見花老爺子陰沉的臉色,徐氏也顧不上丟面子了,趕緊得從地上爬起來,回頭還瞪了江氏娘幾個幾眼,充滿警告的意味。青菀看著花老爺子的背影,若有所思,花老爺子今年不過六十多歲,除了頭發(fā)里夾雜著少許銀絲外,絲毫沒有老態(tài),他的體型很是高大,目測在一米八以上,生的面皮微白,鼻直口方,看得出年輕時候長相不俗,可能是常年做生意的原因,眼角的紋路很深,笑起來的樣子充滿和氣,可是此時拉下來臉的時候,顯得分外嚴(yán)肅和嚇人,至少看青陽青敏的表情就知道,旁邊的花秀紅也沒有好多少,低低地叫了聲爹就再沒敢多言,渾然沒了之前囂張跋扈的樣子。
經(jīng)過這半晌,江氏緩過來一些,內(nèi)傷使她除了不敢深呼吸,倒也看不出太大的異樣!她的眼里劃過一絲希冀的目光,似乎是期待花老爺子能夠?yàn)樗麄冏鲋饕话悖墒乔噍覅s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花老爺子是個老派思想的人,他主外,徐氏主內(nèi),他從不插手內(nèi)院事宜。青陽扶著江氏到了正房堂屋,花老爺子坐在主位上。
“老爺子怎么這會子回來了,鋪?zhàn)永锏纳獠皇敲Φ妹摬婚_身,前幾日才托了人,說要年關(guān)下才能回來嗎?”徐氏先進(jìn)了屋,有些陪著小心。
“回來自然是有事,倒是你當(dāng)?shù)靡皇趾眉?,門口圍著那一起子人,到底是所為何事?這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若不是我趕巧回來,這花家的臉,倒要被你丟到覃陽鎮(zhèn)上去了?!被ɡ蠣斪永浜叩?。
“這還不是你的好兒媳,帶著幾個孩子沒事找事...”徐氏倒打一耙。
“我不管你這家是如何當(dāng)?shù)?,只需記得一點(diǎn),家丑不可外揚(yáng),今日的場面,若是傳遍四里八鄉(xiāng),我看江兒和秀紅也不要想著說親事了!”花老爺子擺了擺手,似乎不愿意再聽徐氏的狡辯。
“青菀的頭是怎么回事?”花老爺子似乎才注意到青菀頭上的傷,貌似關(guān)心地說道。
“從山上摔下來了...”青菀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
“既然受傷了就該好好歇著,小小年紀(jì),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你奶畢竟是長輩,在外人面前隨意頂撞,說出去到底是不好聽,今日的場面也不好看!還有老二媳婦兒,老二不在,孩子的教養(yǎng)上面,也該下些功夫!好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今日也該鬧夠了,都各回各屋歇著去吧!”花老爺子并不關(guān)心她是如何受的傷,說出來的話似乎意有所指。江氏的臉色漲得通紅,她撲通一下跪在花老爺子腳下,咬著牙說道:
“爹!我有話說!今日鬧到這番田地,我本期待著您老能給我們娘幾個做主,沒想到,您竟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江素蓮,從十六歲嫁到你們花家,起早貪黑地伺候這一家人,何曾有過怨言?您不念在我的這份辛苦上,也該看看您老這三個孫子孫女,今年我兒青陽已經(jīng)十四歲了,青敏和青菀也都懂事了,他們幾個長這么大,從未吃過一餐飽飯,從未置辦過一條新衣,我總以為,做兒孫的,多敬著家里長輩沒錯,吃苦在前,享樂在后,凡事多做些,累不死人,我少吃一口,我?guī)讉€孩子都能多吃上一口,我的幾個孩子從小也都是這般懂事乖巧,可是今日又得到您老的一分愛重了嗎?”江氏越說越心酸,她臉上的淚水,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我今日算是看透了!我青菀說得對,同樣是兒孫輩,大哥一家過的是啥日子?我們二房又是啥日子?還記得我娃他爹剛?cè)能娔菚?,我一邊帶著幾個孩子,一邊還得在家里勞作,就這樣娘還說我是白吃飽不干活,幾個小的也張著嘴等著吃飯,我是拼命干活也討不了娘的歡心,好容易我憑著一手繡技,求著相熟的管事婆子遞話,在白家求了個營生,賺幾個大子月月供給娘花用,娘的臉上才算是開了晴。這還不夠,就連我兒青陽,小小年紀(jì),也要被娘給指使到白家,去做個被人看不起的書童!就為省下那些口糧,還好白家老爺宅心仁厚,管事的也看在一個村上的鄉(xiāng)親份上,我兒青陽并沒有簽身契,爹呀,我想問您老,我青陽是不是您老的親孫子?我青敏青菀姐妹倆不是您的親孫女?難道我江素蓮的兒女活該就是比別人要低上一等?活該就是伺候別人的嗎?我江素蓮吃苦也就罷了,難道我的兒女就活該被別人踩在腳底下,做那永遠(yuǎn)上不了臺面的爛泥嗎?”江氏爆發(fā)了!似乎這么多年的委屈都從胸腔里噴薄出來,青菀從未見過江氏這般模樣,她的心底里涌起對江氏的心疼來!為母則剛,以江氏的性子,若她是為了自己,斷不會如此頂撞花老爺子的,她的本心一直認(rèn)為百善孝為先,可是今日為了自己的兒女,她才不得不強(qiáng)硬起來。
“這...老二媳婦兒,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你娘的脾性你也知道,她嘴是厲害了些,可是沒有壞心...你和青陽在白家做工這個事,我也是方才知道,這事兒確實(shí)是你娘她不對,以后那白家,爹的話,你和青陽就不必去了!”花老爺子只有年節(jié)才回來,恐怕真沒想到徐氏能做下這樣的事來,他回頭瞪了一下老妻,想要說什么,看看如今的場景,畢竟還是要給老妻留一些臉面,便作罷了!徐氏看到花老爺子冷冷的眼神,心虛的低下了頭。
“爹,啥也別說了,我們心里都有數(shù),今日我就是想求您把我們二房...分出去!我就算頂著不孝的名聲,也愿意帶著幾個孩子分出去單過!我真的怕……怕再這么磋磨下去,我的幾個孩子活不到他們的爹回來啊……”分家的話一說出,江氏似乎再沒什么可怕的,她的目光越發(fā)堅定。
在這個時代,小輩主動提分家,是件很不孝的行為,若不是逼到絕境,江氏是不會主動提出分家的。時人大多覺得,父母在世的時候談分家,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可是徐氏的行為,顯然是不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今日鬧到外人的眼里,已經(jīng)是攤在明面上了,所以即便江氏現(xiàn)在提出來分家,也是為大多數(shù)時人能理解的。
“胡鬧!老二媳婦,你可真是反了天了呀!你這說的是啥人話?我和你爹還在,老二如今也不在家。你一個婦道人家就敢提分家?我不同意!”沒想到花老爺子還沒說話,徐氏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奶,您總說我們娘幾個是白吃飽,不干活,我娘提出分家,不正和了您老的心意嗎?再說了,您老也說我們?nèi)齻€毛都沒長齊的,做不了什么活計,分出去了,也能省的您一些口糧不是?”青菀一字一句的將徐氏的原話反駁回去。
“大人說話,咋就輪到你這個小丫崽子在這里插話,這說破大天去,我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徐氏格外的堅持。
“老二媳婦兒,你這家里也沒個壯勞力,我把你們分出去,你們該咋過活???再說了,老二不在家,我把你們這娘幾個分出去,外頭人知道也會戳我的脊梁骨呀!這話不要再說了,你娘有句話說得對,父母在不分家,我們老兩口如今還健在,不希望這個家就這么散了。”花老爺子的話,倒有幾分苦口婆心的意思。
“爺!我今年十四歲了,我爹不在,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這幾年在白家做書童,白家少爺待我極好,也教我識得些字,知道些淺顯的道理。老話說得好,這樹大分杈,子大分家,我青木哥和青樹哥他們年紀(jì)也漸長了,還有三叔也快娶親了,家里人口只會越來越多,總是有分家的一天,倒不如趁現(xiàn)在把我們分出去,用我奶的話說,也省得我奶那些好口糧了,省下來也好給我三叔說門好親事,給我小姑省下些好嫁妝,而且我們就算分家了,對爺奶該有的孝敬也是不會少一分的?!鼻嚓柟蛟诮系嘏赃呎f道?;ɡ蠣斪涌粗@個最小的孫子,有些日子沒見,青陽的個頭躥高了一些,雖然還是清瘦,眼神卻有了堅毅之色,他的肩背挺得筆直,透著幾分倔強(qiáng)?;ɡ蠣斪佑只仡^看了一眼徐氏,眼里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哼!想分家?別以為我不知道,分家是假,告狀是真!老二媳婦兒你個黑心的婆娘是咋想的?你不就看你爹回來了,想告黑狀嗎?讓老爺子為你們做主,我呸!你個臟心爛肺的賤蹄子,我這把老骨頭還活著哪,你就算分家也給我凈身出戶,從我這個家里滾出去,休想從我手里拿走一文錢!”徐氏也看出老爺子眼里的意味了,她心里有些發(fā)虛,不由又沖著江氏撒潑道。
“你給我閉嘴!什么話都往外吣!”花老爺子爆喝一聲,徐氏立馬啞火!
青敏和青菀也跪下來,青菀說道:“爺,就把我們二房分出去吧,您放心,無論我們是好是壞,都是我們自己愿意的,以后也不需要爺奶給我們負(fù)責(zé)任!”
“你這孩子,也和你娘瞎起什么哄,你爹不在,這冬冷寒天的,你們就算分出去,又該如何過活,這件事休要再提!”花老爺子看著兩個小孫女跪在地上,也不為所動。
“爺!請您老務(wù)必給我們做主!這幾年,您老在鎮(zhèn)上不咋回來,也許不知我們的處境,我們吃不好穿不暖,這些先不說,您看看我二妹頭上的傷,我二妹那日差點(diǎn)死在這里,就是我們的親奶,心疼那幾個銀錢,差點(diǎn)要了我二妹的命,我不想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求爺發(fā)發(fā)善心,讓我們一家分出去單過吧,我爹不在,我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子漢,會把我娘和妹子們照顧好的,求爺為我們做主,讓我們分出去吧!”青陽一個頭抵著地面,久久沒有起來。
花老爺子沒想到有這種種事情,他錯愕地看著徐氏,徐氏卻暴跳如雷的大叫道:“好好好!你們一個個地在這里編排我的不是,黑了心爛了肺的,既然不想在我這過活,那你們?nèi)冀o我滾出花家,你們還想分家,我呸!一個個地給我光身出戶。我一個大子都不會分給你們!”
“你住嘴!徐氏,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這些年,我為了這個家在外奔波勞累,你就是這樣當(dāng)家的?我好好的孫子孫女在你手底下,倒叫你給作踐得像仇人一樣!寧愿這大冷的天分出去單過,也不想在你的屋檐下!好好好,你好得很哪!”花老爺子看著老妻,有些咬牙切齒。
“老爺子呀,你摸摸你那良心,這家里家外的,不是我費(fèi)心操理,你能過得那樣舒心!這一個個小崽子在這里說兩句編排我的話,你就這么指著我的頭皮罵,我這臉哪,被你打得啪啪響啊,我不活了呀~”說著徐氏就坐地下撒潑!
“你給我閉嘴!收起你那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小輩都在這看著呢,凈做些丟人現(xiàn)眼的事!再哭鬧你給我滾出花家去...”徐氏看著花老爺子越發(fā)陰沉的臉,她的嚎哭聲戛然而止,自己也麻溜的爬起來。看來對于震怒的花老爺子,徐氏也是不敢輕易招惹的。
“青陽啊,還有老二媳婦兒,你們幾個都起來,分家這個事,容我再想想,你們也都好好想想,分家不是小事,今日也都累了,都先回去歇著吧,此事等明日再詳談!”花老爺子用手捏了捏眉心,神色也有些說不出的疲憊。
“爹,這事不需要再多想了,我們的心意已定,早些分出去,也早些了了心事,今日鬧到這般田地,再在一起過日子,難免有些不便!”江氏語氣非常堅定,分家一事既然提出來了,就不能再退縮,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
花老爺子沉吟半晌,也沒有搭話,江氏依然是目光堅定地跪在地上,最終他只得長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明日就去找里正過來商議一下分家事宜吧。”
“那我們就不打擾爹了,明日再過來。”江氏娘幾個回了倒座房,江氏怕青菀著涼,趕緊讓她進(jìn)被窩暖和,自己則是先給青敏清洗傷口,涂上藥膏。“敏兒,還疼不疼啊?娘的好閨女,讓你跟著受委屈了。”
“娘,沒事了,我不疼了,娘背上疼不疼?我看看,也給娘上點(diǎn)藥膏?!?p> “娘沒事,不用上藥膏,你們姐倆好好歇著,青陽,好好看著兩個妹妹啊,娘去幫你奶做飯,咱今日都好好休息,明日好跟你爺他們說分家的事。”江氏作勢就要出門去。
“娘,你身上還有傷呢...”青菀從被窩里探出頭來。
“沒事,這點(diǎn)小傷,娘挺得住,你和哥哥姐姐待在屋里別出來了,等娘飯做得了叫你們吃飯。”江氏說完就出去了,只是兄妹三人都被要分家的喜悅沖昏了頭腦,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背脊微微有些彎。
“哥,姐,你看咱一家,四個都有傷,這下子可齊活了!”
“你這小妮子,頭不疼啦,開始打趣起我們來了?!鼻嚓査坪跻脖凰男θ莞腥荆檬持腹喂嗡男”穷^。
青菀笑著躲進(jìn)被窩里,青敏也笨拙地爬上了床,姐倆并排躺在床上,想到馬上就要分家了,竟也跟著咯咯地笑出了聲,似乎只要能分家,之前受的傷也是值得的了。青菀覺得此刻真是有說不出的幸福滋味,雖然前路還不清,分家后的生計還是老大難,可是只要人在,比什么都強(qiáng)!
這一晚,沒有了徐氏的和罵聲,青菀睡得很是香甜,似乎是來到古代后最踏實(shí)的一個長覺,夢里她又來到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自從她穿越以后,青菀已經(jīng)多次夢到這里,除了荒無人煙,這里像是春天一樣溫暖。只是這次不再是原先那種籠罩一切的團(tuán)霧,這一次霧氣居然散去一部分,露出一大片空地,空地邊上還有一彎月牙狀的泉水,泉水不算大,也就幾十米的樣子,聞著這里清爽的空氣,似乎頭上的疼痛都輕了一些,她的嘴角不由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