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經(jīng)過一夜的大雪，整個世界都被妝點得銀裝素裹。一叢叢白色的雪遮蓋了老舊地青苔，使低矮的院墻，煥發(fā)出新的生機。再遠處，山上的矮松和灌木，沒有覆蓋到的地方顯得越發(fā)青黑，高高低低錯落著，煞是好看。西山在雪的映襯下，也不似原先那般悠遠而疏離，極目望去，似乎能看到那不時打著寒顫的針葉樹，被雪壓得低垂下來，隨著寒風的呼嘯左右搖擺，似是向遠處的人招手一般。
青菀還是那身男裝打扮，這么穿無論是走路，還是干活，都更自在些，她深吸一口氣，寒涼直入心扉，使她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菀菀，今日這大雪，道路難行，恐怕不能去鎮(zhèn)上了。咱這最后一單買賣，怕是做不成了！”江氏端來一盆熱水和青鹽，讓青菀洗漱，話語里隱隱帶著擔憂。
“娘，你別著急，我以前跟方大廚說過咱家地址，之前也約定今日送菜，這是最后一茬，估摸著我要是不送去，他會派人來的，酒樓的生意不能耽誤?！鼻噍医舆^熱巾子擦著臉，熱騰騰的巾子貼到臉上極為舒服。
“有人在嗎？”娘倆話音才落，外面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青敏從灶房探出頭來，問道：“誰呀？”
“我是好味齋的人，是方大廚讓我過來的?！鼻嗝暨^來開門，就看到那人帶著厚厚的狗皮帽子，一身灰衣短打裝扮，似乎是第一次去好味齋，引他們進后廚的小二，這小二凍得兩頰通紅，眉毛和睫毛上還帶著白色的霜花，他嘴里哈著白氣，兩手相互搓著，顯然也是凍得狠了。青菀趕緊迎上去：“是方大叔安排你過來的？”那人點點頭，從腰間拿出一個小布袋遞過來，江氏接過來一看，里面裝的是九吊錢。她沒想到真的被青菀料中了。
“大冷的天，麻煩小二哥跑這一趟，敏兒，你去灶房端碗姜湯給小二哥暖暖身子?！苯险泻糁《M來，幾樣菜蔬昨晚就備下了，四個大筐子用油布蓋著放在灶房，小二道了聲謝，不好意思地接過姜湯，幾口喝完，熱氣順著喉嚨延伸出去，讓他幾乎凍僵的身子都暖了起來。他將碗遞給青敏，麻利地把菜挪到騾車上。青菀讓小二帶話給方大廚，說這是最后一茬菜，之前和酒樓定下來的也是年前，菜地里確實也空了，青菀打算等開春再說。小二點頭答應了，便駕著騾車匆匆離去。雪路難行，那大青騾子噴著響鼻，呼出一股股熱氣，撒開四蹄不一會兒就跑遠了。
除夕這天一早，青陽滿身的寒霜的進門，江氏趕緊接過他手里的食盒，又用笤帚替他撣去身上的風雪，外頭又紛紛揚揚得下著鵝毛大雪，青敏拿來江氏新做的棉鞋給他換上，青陽脫下青菀拿兔毛給他做的皮手套，一家子親親熱熱的進門。
“伍先生要是能來咱家過年就好了，他一人在外，也挺孤單的?！苯峡此粋€人過來，有些唏噓。
“老師說一個人慣了，不愿打攪咱們?！鼻嚓栃χf道，“他老人家還讓我代他謝過娘做的吃食和水餃，說是多年沒有吃過水餃了，他很愛吃?！边@餃子還是青菀琢磨著讓江氏做的，他們這個地界過年是不吃水餃的，伍先生是北方人，過年肯定是少不了水餃的。
青菀拿出事先裁好的紅紙，青陽龍飛鳳舞地寫了兩副對聯(lián)，一副貼到大門上，一副貼到正屋的門上，又寫了四方的小福字，加上江氏剪的窗花，姊妹倆拿了漿糊各處粘貼上，年味一下子就襯托得更加濃厚了，江氏準備年的夜飯極為豐盛，除了紅燒肉，紅燒魚，粉蒸排骨，還將早前買的干海貨泡發(fā)了，做了一個蔥爆海參，爆炒魷魚絲，又做了幾樣簡單的菜蔬，一桌子菜色可謂是色香味俱全。他們這邊地處偏南方，不吃餃子，而是吃元宵，也叫團子，取團圓之意。晚飯前，青陽在門前的一顆小樹上掛起來一串鞭炮，點燃后，鞭炮聲“啪啪”地響起來，東面也遠遠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看來各家各戶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吃上年夜飯了。
一家四口圍坐八仙桌，吃了很豐盛的一頓團年飯，飯后，青菀泡了茶一人一杯喝了解膩。娘四個親親熱熱地圍著火盆烤著火，聊著天守歲，青菀又丟了幾塊紅薯進去，有木炭的烘烤，不大一會兒就冒出絲絲甜香的味道，吃著冒油的烤紅薯，聊著家常，別提多愜意了。
夜越來越深了，寒風呼嘯著從預留地門縫鉆進來，幾人卻并不覺得寒冷?；鹋枥锏奶恳部烊急M了，青菀靠在江氏懷里，有些困得睜不開眼睛，這時候遠處傳來鐘聲，鐘聲透過沉沉夜色，傳到了西山腳下。這是南山靜慈寺的鐘聲，這一聲鐘聲，也預示著新春的到來。青陽又去放了一掛鞭炮，這次有“更歲交子”的吉慶，不僅有辭舊迎新之意，也寓意生活年年紅火不間斷。
江氏從懷里掏出三個小錢袋，分發(fā)給兄妹三人，三人笑著謝過娘，便紛紛接過。江氏很是欣慰地看著幾個孩子，這是三個孩子第一次拿到壓歲錢，這些年，對幾個孩子的虧欠足夠多了，要是這一刻，孩子的爹也能在，那就圓滿了，江氏悠悠地想到。娘幾個互道幾句吉祥話，就各自歇下了。
初一這天一大早，青敏穿上江氏給新做的衣裳，一套秋香色襖裙，頭發(fā)梳著可愛的垂掛髻，以同色發(fā)帶裝飾，白皙無暇的小臉透出淡淡桃粉，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明澈的眸子極為黑亮水潤，薄薄的雙唇如櫻花般嬌嫩欲滴，隨著她的淺笑，嘴角的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xiàn)，雖還有些稚氣未脫，卻已然有了幾分少女的天然韻致。江氏也是第一次看到精心打扮的閨女，眼里又是欣喜，又是惆悵，頗有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矛盾心情。
青菀則是一身衫襖長褲，頭發(fā)扎成總角，打眼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少年，一雙和青敏有六分相似的大眼咕嚕嚕亂轉，不同的是，她的眼瞳是天然的琥珀色，顯得很是靈動可愛。江氏和青陽端來蜜棗茶，幾人分別喝了才開口說話，這是預示著接下來的生活都似這蜜棗茶一樣甜甜蜜蜜，順順當當，算是討個好兆頭，兄妹三人跪在地上分別給江氏磕了頭，江氏連忙叫他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