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五節(jié)
五
這天林茜收到一封信，信封標(biāo)明是從新祝寄來的，信上稱呼、落款俱無，只寫了一首林茜在課堂上講過的佛教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佛教講究一個空字。這是佛教的根本，一切皆空，佛教讓人們拋棄塵世的一切雜念，只念佛就是了。這純粹就是騙人的把戲，人在世間，哪有躲避得了的，說穿了就一個字，逃。佛門中還要講個三六九等，小和尚還不是只有挑水打柴?；勰墚?dāng)時還是個砍柴挑水的小和尚，主持傳衣缽時，慧能不在接班人之列，接班人是神秀，神秀作的偈語是：身為菩提樹，心似明鏡臺，年年常拂拭，不使染塵埃?；勰苈牭胶缶蛷暮笈_走出來說：“你那叫什么空，我作一首比你那首還空。”慧能就作了開頭那首：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也就有了慧能的出山，慧能出山的過程不是這兩句話就寫得了的，過程說得上驚險，與神秀就成了誓不兩立的死對頭，成了佛教上的兩個派別，所以空是不可能的，如果慧能只是安心做個小和尚，就空了，也就沒有兩個派別的爭斗了。所以林茜認為但凡人還有點活力的，不至于天天吃齋念佛，那是心如死灰的人，才會拋棄紅塵。比如演林黛玉的陳曉旭，知道癌癥晚期沒有生的可能，才皈依了佛門。拋棄世間繁花似錦的生活。
只不過佛教提倡不殺生的規(guī)范還是可以借鑒的。現(xiàn)在有些人無所不吃，似乎吃些奇珍異物方能顯出自己身價百倍。對這些人來說，隱居山林對地球來說是一大幸事。過苦行的日子，免得把地球弄得千瘡百孔，滿目瘡痍。
林茜估計是李琥寫來的，林茜問過林顯金，他說字好象就是李琥寫的。又說：“林老師你找李琥談下嘛，他很在乎你的看法。”
林茜負氣地說：“我找他做啥子，有點煩他?！边@個林茜顯金倒是個好脾氣，他退一步說：“那我讓他今晚上來找你?！?p> 林茜很強硬地說：“你給他說不準(zhǔn)說怪話，否則我就不理他?！?p> 林茜真想給李琥回敬一句：“果真無一物，何以寫詩來！”
后來李琥來和林茜和解了，沒講臟話，但最后說到某些演員有了名了，不停地換女人，他禁不住又說了一句：女人嘛，不過就是慰安婦。林茜本想發(fā)作，轉(zhuǎn)念一想李琥原來說過的話：沒把林老當(dāng)作女人，把林茜當(dāng)作同類項的，也不慪他的氣了。
下午五點過，林茜正給張涵洗澡時文娟來了。她還沒到林茜這里來過，問了幾個人才找到的。老王沒和她通電話，不知是否會跑來。上午林茜買了個雞，又買了幾斤排骨，吃了飯后，林茜流鼻血了，正在這時，張涵把碗打爛了，是扔籃球打的，林茜給了他一巴掌。
江飛鴻和楊建國吃了飯過來了，楊建國說：“張涵惹了禍么，在那邊就聽到了?！?p> 林茜和文娟去看電影《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讓兩人幫著看張涵，臨走時把文娟拿的牛肉干留下，回來后才想起說：“忘記了給你們打招呼，不要給張涵吃，脹到了麻煩得很?！?p> 楊建國說：“哪有他吃的嘛?！苯w鴻實在地說：“他吃了點?！?p> 冰箱里還有兩個廣柑，拿出來讓江飛鴻削了，一個人吃了半個。林茜對楊建國說：“你把我的影集拿出來給文老師看。”后來又對文娟說：“喊老師都拗口，從來就沒覺得你是老師?！?p> 文娟說：“你自己要喊?！?p> 這個周末過得很隨意。和文娟吃了飯就帶著張涵睡午覺，四點過林茜醒了，去買了餃子皮回來已經(jīng)快五點過了，喊文娟起來，文娟還說：“我還等你把餃子端到床上來呢！”
林茜說：“對嘛，你就等到，吃了你又睡，多長點肉出來?！?p> 說歸說，文娟還是起來了，她坐在沙發(fā)上拿了林茜的毛線來打，這是江燕萍教林茜打的高領(lǐng)。文娟說：“你打毛線手還有點勻的嘛?！?p> 林茜說：“不是給你吹，我自己打過兩件細毛線的毛衣，穿出來人家都說象買的一樣?！?p> 林茜去洗衣服去了。張涵不知怎么把壁燈罩子取了下來，在茶幾上敲得響，文娟才發(fā)現(xiàn)，茶幾被敲了幾個印子，林茜給張涵拿下來，對文娟說：“這娃咋會把罩子都取下來了呢。”
文娟說：“你現(xiàn)在脾氣比我好?！绷周缁卮鸬溃骸澳コ鰜砹寺?。”林茜聽到很多人罵起娃娃來恨不得把娃娃生吃了一般，娃娃嚇得惱火，大人也氣得很，江燕萍隨時隨地說到這些瑣事都是氣急敗壞，咬牙切齒，林茜就總結(jié)教訓(xùn)，自己一定不要生氣，因為不如你意是必然的，為了改變不了的事情生氣，不是聰明人的做法。改變自己的心態(tài)，大人把自己當(dāng)作娃娃的玩具，遇到不如意的事，自然就心胸開闊了。江燕萍就是隨時想改變男人，問題是那個男人大男子主義嚴(yán)重得很，你哪改造得了嘛，把你自己累得心力衰竭，男人還是依然故我，花這無用功做什么。
后來林茜利用空閑時間教張涵背小學(xué)語文課本的內(nèi)容，一點一點地教，他過了多年后都不會忘記，時常自己就背：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還有那首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孤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古詩詞的功夫得益于林茜父親的熏陶。父親就能背很多，還時常自己寫詩，他寫的是格律詩，經(jīng)常寫了還寄到報上雜志上發(fā)表。父親字也寫得好，那次回來，給林茜寫在宣紙上裱好的是王維《山居秋暝》中的一句詩句：清泉石上流。當(dāng)時不以為有什么的，后來再看時，覺得這段背書的日子很重要。她在父親要求下把前赤壁賦背下來，后來又背了很多古文，滕王閣序是背得最難的。但想到但凡文人，都要有好的背功，錢鐘書把紅樓夢中許多章回的內(nèi)容都可以背下來，所以自己還是要肚子里有點東西，而不是一天只知道算計我又增加了好多錢。到后來自己把生活中詩意和悲劇的東西都可以寫下來，又算是上了一個臺階。有日林茜聽父親說又寫了什么詩，就不服地對父親說：“我肯定比你寫得好嘛?！备赣H氣得很，問過兄弟：“你們茜姐的詩比我寫得好啊?！毙值苷f：“你們兩個風(fēng)格不一樣，一個是古代的，一個是現(xiàn)代的。”
再一次見面，父親在扇子上寫了幾首詩送林茜，林茜一看，完全不曉得是哪個寫的。就說了句：“我咋個沒見過呢?！备赣H一句話回敬過來：“你沒見過的東西多得很。”里面就有那蘭容若的那句：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文娟說到他的兒子：“他喜歡問好多問題，有時都把我弄得不曉得咋個回答他了，那回說，地球是圓的，我們家的地磚咋沒有蹺起來呢，我解釋不清楚，就說北門就高些，南門不是就低些嘛，他一直沒想通，又說太陽有好大，星星有好遠，問我人是哪里來的，我說是媽媽在醫(yī)院里頭生出來的，他揀到了。樓上一個娃娃扯筋，他去教育人家，不要慪媽媽，媽媽生你好辛苦啊。他說男女的區(qū)別就在這里（指胸脯）?！?p> 吃完餃子文娟去洗碗，林茜問了一句瓜話：“你洗得來碗不？”
文娟說：“你問我弄得來飯不還有說的，還問我洗得碗不，我啥子做不來，碗還是洗得來的嘛?！?p> 不注意的時候，張涵沒洗臉自己就抹了很多寶寶霜在臉上，頭發(fā)上都弄起了楊建國和江飛鴻過來看到，楊建國說：“操得起啊?！币娢木暝谙赐耄瑮罱▏终f：“她咋比你勤快得多呢！”
林茜說：“有人的時候我就不想做了。”
文娟洗臉的時候不分清紅皂白，又給張涵洗了一遍。
晚上沒電視看，林茜這陣還買不起電視。四個人打牌耍。張涵在一旁擲骰子?？赡苁沁z傳了張志明的特點，張涵一會兒說：“文阿姨要贏?！闭f了才擲，一會兒又說：“媽媽要贏?！?p> 楊建國就說：“說哪個贏，哪個就要輸?！?p> 文娟聽到張涵說她要贏笑不來了，直是說：“張涵硬是文阿姨的乖么兒哩?！睆埡姆e極性更高了。
打了一陣，林茜腰痛起來，說：“我寫東西坐久了腰也沒痛，，現(xiàn)在一個小時都沒得就痛得很呢?！睋Q了楊建國的小板凳來坐。江飛鴻一會兒問：“要不要在我這兒來坐嘛？”
林茜開始輸了，后來好不容易自逮一回，馬上大叫：“算賬！”
江飛鴻笑道：“開頭輸了咋不算賬，這回自逮了馬上喊算賬?！?p> 楊建國把麻將拿過去，把三萬整掉了，文娟以紅中代替三萬，林茜這次把紅中當(dāng)成四萬了，和了麻胡了。文娟的眼睛何等厲害，看出來了，叫道：“你哪里和了嘛，兩個三萬，不是成了二三三萬了，快把錢還來。”
當(dāng)時只有楊建國給了錢，文娟和江飛鴻兩人都沒給錢，林茜把楊建國的錢退給他，說：“這回不算。”
下盤還是林茜做莊，第二盤她又自逮了。楊建國給了錢，那兩人仍是不給，說還沒喊你包賠呢，林茜扯橫道：“哪個喊你們把麻將拿過去整掉了呢?！?p> 江飛鴻說：“把麻將整掉的人不是給了錢了?！?p> 楊建國說：“又不是我整掉的，隔壁的人弄掉的。”江飛鴻說：“反正是你拿過去的?！睏罱▏f：“反正我是不敢不給。”
文娟不解地問：“咋呢？”林茜解釋說：“他還有兩科畢業(yè)時補考，都是我在教，他敢不給么？”
文娟就說：“你是啥子老師，就這樣子敲詐學(xué)生說?！?p> 林茜說：“我還沒有專門多整些人來補考，都不及格更好，都不敢得罪我，打牌都來輸給我。”
林茜這樣說，但實際她是個認真的人，從來不會搞些靠山吃山，靠學(xué)生吃學(xué)生的人，她講情義，人也大方，從來在人面前或在人后，都把錢財看得極淡的人，你喊她做那種見到一絲好處就要喉嚨里都伸只手出來的人，她根本就不會，也不屑于做。后來教育學(xué)院和工程學(xué)院合并后，有個老師被學(xué)生揭發(fā)出給一個四十五分沒考到的學(xué)生改成六十分以上，學(xué)生不再補考，這個老師就收了學(xué)生的好處費，這個學(xué)生過了關(guān)，但另一個學(xué)生兩個人是照著抄的，應(yīng)該是一樣的，這個學(xué)生沒過，沒過的學(xué)（如果考慮成績沒達到四十分五，學(xué)生需要重修。過了四十五分，就只需補考）生拚著命告，說我們倆是一樣的卷子，他過了，我沒過，肯定有貓膩，結(jié)果學(xué)校教務(wù)處領(lǐng)導(dǎo)找到這個老師，她還厲害得很，說哪個老師沒做過這種事情，惹得領(lǐng)導(dǎo)火冒，把她幾年批改的卷都弄出來查，結(jié)果是有很多都是沒有來由的加分，讓學(xué)生過關(guān)。這下這個老師沒話說了，處罰是調(diào)離教師崗位，永遠不能當(dāng)教師。林茜聽她說所有教師都有改分的，自己在心里說，自己批改的卷子就經(jīng)得起查，加分如果說五分以下，可以加，學(xué)生不說林茜自己就會加，所以但凡學(xué)生總評沒過，學(xué)生打電話求情加分的話，林茜是加不了的，因為閱卷的時候已經(jīng)放松些了。什么時候原則是要有的，后來出了幾個市長，到了某地就砍城市的樹木，為了讓自己的舅子老婊在這個砍樹栽樹中多撈錢，人們就把這種市長叫作伐木系畢業(yè)的，這種人也是利令智昏，走到哪就把樹砍到哪，結(jié)果沒出五年，都進監(jiān)獄了，林茜所在的明陽市市長，一個是砍樹，還有就是公開明碼標(biāo)價賣官，賣了六十個官位，一個五十萬，還靠著打牌，專門和有求于他的商人打牌，一局下來贏幾十萬，他真的是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后來數(shù)罪并發(fā)，被判處無期徒刑，何苦，要那么多錢做啥子，這輩子在監(jiān)獄里了，與往日在臺上的風(fēng)光比，反差太大，有的人當(dāng)時精神就出問題了。
當(dāng)晚文娟贏了五塊，楊建國贏了六塊。都是老朽一個人輸，林茜打了個不輸不贏。
第二天下午林茜理了發(fā)出來，文娟買了一大包水果，林茜埋怨道：“你有毛病啊，買這么多東西提起?！蔽木暾f：“桔子張涵好剝，柚子你多吃點，清火，你虛火太重了。”
走了一段，見到還有那么多賣水果的，文娟后悔道：“該曉得到這兒來買，這里的還大些?！绷周缯f道：“就是，多看一下再說，你一天著啥子急嘛?！?p> 文娟聽張涵說了句新媽媽，文娟說：“喊新媽媽滾蛋?！?p> 李小鵬很自豪地喊文娟把工作辭了，他來供他，他口頭禪是你一個月那點工資，還不夠我打一盤麻將的。
林茜對文娟說：“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把我供起，我不工作了，專心寫書。你有人供你，你還不肯。”文娟說：“人家哪個供你，你的價值得不到體現(xiàn)，你還要罵人家把你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