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節(jié)
一
張涵在床上把文娟給他買的瑪瑙取下來了，他硬是不戴。戴在身上反而礙手礙腳。張涵還記得林茜在他小時候教他的兒歌，這是林茜自己編的：馬兒馬兒快快跑，跑到山上去吃草，吃了草又喝水，喝了水又睡覺。后面是他自己添上去的：睡了覺起來又屙尿，屙了尿，逮耗子。
這天林茜正煮了餃子，幾個男孩來了。趙大勇和周洪健一人嘗了兩個餃子，周洪健說：“嘗一個沒得感覺，第二個才有點味道?！苯w鴻和楊建國沒吃，他們頭天晚上吃過了。吃了餃子后，張紅玲來了。周洪健對張紅玲說：“張紅玲，天冷了，給我打件毛衣，純毛的?！?p> 趙大勇說：“頭發(fā)就是純毛的?！睅兹舜笮?。林茜就說：“趙大勇的頭發(fā)是純毛的，楊建國的頭發(fā)是晴綸的，江飛鴻的頭發(fā)是亞麻的?！边@幾個人吃餃子吃上癮了，過兩天買了五斤餃子皮在林茜這里來包餃子。買回來江飛鴻對林茜說：“楊二娃聽說餃子皮才一塊二一斤喜慘了，他開頭以為三塊錢一斤哩，他說一個人要吃五十個，一個人買一斤才夠?！?p> 林茜說道：“瓜的，眼大肚皮小，咋吃得了那么多嘛，就是面嗎，一個人也吃不到一斤嘛，餃子還要包心子呢?！?p> 楊建國周洪健兩人買了兩斤肉回來，沒買韭菜，林茜叫楊建國騎了車去買，江飛鴻自告奮勇去剁肉，等楊二娃買了肉回來，肉還沒剁好。楊二娃又去找磨刀石，磨了又剁。他把做調(diào)料用的蔥子全伙到餃子餡里去了。做了一燒萁餃子，楊建國端去煮，一會兒過來對林茜說：“遵照你的吩咐，摻了三道水?！绷周鐚λ麄冋f過，這個餃子要煮熟，著不得急，如果煮的時候不摻冷水，只是開了大火一直猛煮下去，餃子爛了里頭還沒好，所以要有點耐心，慢慢煮，煮開了摻一道冷水，再煮開了，又摻一道冷水，一共三道冷水摻了過后，煮開了，餃子才里外都好了，這時幾個人都在那兒迫不及待地盯著鍋里，林茜說：“你們喉嚨里都伸出手來了?！?p> 趙大勇說：“伸出一只腳來又咋個呢?！?p> 一個人吃了三碗，他們還是吃飽了，林茜只吃了一碗。周洪健吃完一抹嘴說：“小邦今天上午罵了好久人，那些人也太煩了，遲到了十多個，咋個說都不管用?！?p> 江飛鴻也說：“他數(shù)落一陣，說他為這個班花了好多心血，還是沒得個好，就象一個寡婦守了幾十年寡沒得到貞潔牌坊一樣?！?p> “你這個比喻太精彩了?！绷周缯f。
幾個人閑著沒事打牌。林茜腰痛，指揮張紅玲打，當(dāng)時江飛鴻也在邊上站著看，兩人不約而同讓張紅玲打三筒，下五萬和三萬的對處叫，這時趙大勇打出二條，張紅玲手上有三個二條，就是一坎，按規(guī)矩手上有了三張一樣的，人家打出最后一張來，就去杠，林茜急不可待地伸手幫張紅玲摸，見是個五筒，大叫：“哈哈，杠上花，拿來，一人兩塊?！睆埣t玲高興得合不攏嘴，把一把錢往林茜手里塞。
這時周洪健對林茜說：“楊二娃說你那個女同學(xué)有點乖?！?p> 林茜得意地說：“我的那些朋友都有點乖。”
楊建國頗為得意地說：“我也屬于乖的那種了?！?p> 林茜更正道：“我說的是女娃兒，給我交往的男娃兒都有點丑，一線天外加微型三角眼。”
幾個人都笑了。趙大勇對張紅玲說：“你們山東啥子都大，太陽曬多了，一個個身強力壯，你早該從山東帶個人來，有個伴。”
楊建國笑道：“回去就只抱個盒盒?！?p> “啥子盒盒？”張紅玲不解地問林茜。
“骨灰盒?！绷周缬闷胀ㄔ拰λf。
江飛鴻說：“原來還沒聽懂哈！”
楊建國又說：“你們那些山東人把筷子當(dāng)牙簽，掏不動，用錘子敲，邊上的嚇瓜了，你還說，拿的是小號?！?p> 眾人捧腹大笑，楊建國笑得牙齒全都暴露在外面了，林茜和張紅玲笑得喘不過氣來，江飛鴻只是咧咧嘴，表示笑過了。趙大勇接著說：“張紅玲把我們這兒的米拿回去，你爸說帶些灰塵來做啥子?！苯w鴻說：“到班上去宣揚，麻壇一支花，凈做杠上花，”楊建國接口道：“還要和五筒這個精旮旯?！?p> l 這天，黃永輝家里又打成一團。起因是黃永輝的媽要回老家去一趟，開始沒給媳婦說，到晚上媳婦才知道第二天婆婆帶不了孫女，要回去了。當(dāng)時媳婦就罵人，罵著罵著婆婆與她對罵，她覺得氣越來越大，一下干脆出手把婆婆的脖子卡住了，婆婆一時動彈不得，呼吸都困難了。黃永輝一下火上來，幾拳下去，把媳婦打得放開了婆婆，婆婆大聲哭叫，一邊數(shù)落著：“我到你這兒來帶娃娃，一分錢沒要你的，吃的用的我都是用我們自己的錢，你今天還要卡我卡得出不贏氣，我不想活了，以后你也不要喊我?guī)尥蘖?，我黃家不知道前輩子造了啥子孽啊，修得你這么個滿臉橫肉，不講理的媳婦，虧得你們老爹還是啥子離休干部，教出來你這種又懶又歪的女子啊，”
曾靜怡在家中一個女兒，幾個哥都讓著她的，一個人在娘家霸道慣了，如今聽得婆婆又哭又罵數(shù)落她，她也順勢躺在地下，大聲哭喊道：“要殺人啦，要殺人啦，他們黃家老的小的都欺負我這個外姓人，你們大家都來看啊，”
當(dāng)時整幢樓都鬧得烏喧喧的，豈止這邊教育學(xué)院，隔壁天下樂企業(yè)的住戶聽得不耐煩就在那邊罵：“你們不是大學(xué)老師的嘛，你們素質(zhì)咋還這么低呢，連我們這些沒文化的工人老大哥都不如，又打又鬧，硬是冤枉我們出力供你們。供出這種低級人?！?p> 馮玉書老師聽到了，一下就罵過去：“你以為大學(xué)老師沒創(chuàng)造價值啊，你懂不懂，我們這是腦力勞動，你啥子就說你們供我們了，你們那個天下樂都垮桿幾年了，你供得起我們?！币活D數(shù)落，把那個廠里的人罵得不開腔了。
這天張涵正好在林茜這里，他耳朵尖得很，本來林茜與黃永輝是近鄰，林茜在二單元，七樓，黃永輝在三單元六樓，林茜站在陽臺上剛好看得見那邊單元六樓。張涵直是說：“媽媽，要殺人了?！绷周缇驼f：“他們打起來了，還不得殺人?！焙伪芈?，為點口角就要打到不可開交。張涵又問：“他們餓到了哈？”林茜回答說：“他們是吃飽了沒事干。”張涵卻說一句：“餓死他狗日的。”
這個事情過了沒幾天，黃永輝把女人起訴到了法院，要求離婚。本來只那天的打架還不至于離婚的，黃永輝的媽走了，娃娃兩個年輕人自己想辦法管。那天兩個人又爭起來了，這個曾靜怡罵著罵著就動手起來，手打得痛了，順手操起搟面杖打起來，越打越有勁，黃永輝想到那天他動手打了女的，自己也有錯，這次就讓夫人把氣出夠，女人打得止住時，黃永輝的腳都腫起多大了，第二天黃永輝腳痛得下不了樓，喊女人給他買點止痛藥回來，女人一句話讓他寒了心，女人說：你把錢拿來我給你買。黃永輝摸了十塊錢給她，女人才買了藥回來了。黃永輝覺得這個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火氣上來了，還動手就打。女人本來是法院上班的，知道丈夫起訴她，還回來問：“你咋個曉得到法院起訴的呢？”再怎么黃永輝一個地理系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哪會離婚找法院都不知道。關(guān)鍵在離婚過后，兩人的東西都分好了，曾靜怡找?guī)讉€人搬了些東西走了，隔兩天，曾靜怡的哥，在教育學(xué)院圖書館工作的曾華國又跑到黃永輝家里去，為了一個掛衣服的架子，把黃永輝打得鼻清臉腫。曾華國非要幫妹妹把架子拿起走，黃永輝不讓，說那是他媽給他買的。曾華國非要拿。起沖突后，只有黃永輝吃虧。當(dāng)時曾華國帶了小兄弟去的，他支使小兄弟把黃永輝雙手拉住，他用隨身帶的扳手照著人腦殼打，打得黃永輝下樓來就要去撞車。他已經(jīng)不想活了，林茜也看到，頭上很大一個血包，人完全變了形，林茜帶著兒子也不敢?guī)兔Γε麓虻米约荷砩蟻?，好在這時候體育教師張利文把黃永輝拉住了，知道情況后，張利文把曾華國扭送到派出所，派出所領(lǐng)導(dǎo)是張利文哥們，警察都氣不過了，默許張利文把曾華國捶了一頓，打得他心臟病犯了，又到醫(yī)院搶救，因為他自己有錯在先，他也沒敢告張利文打他的事。
這天林茜在圖書館，和江燕萍說起曾老師打人和挨打的事，林茜義憤填膺地表明態(tài)度：“搞不好大家好說好散嘛，打得烏吼連天的，如果是我，早就分手算了，那個曾老師，平時看到也沒得那么嚇人，咋下得了手去打人家嘛，再咋個說原來也曾經(jīng)是親戚，不說離了婚做朋友，就是對路人嗎，也不至于大打出手嘛?！?p> 江燕萍卻說：“曾老師這個人對同事多好的嘛，他太愛他妹妹了，才做得過激了。”
林茜就說：“再咋個幫妹妹，都不該下死手，你沒聽人家都說，他和他妹都長得一臉橫肉，遇到啥子事情都蠻不講理，黃永輝的媽不是去給孫女做生，把蛋糕買到送到曾靜怡娘家去，那個女的直接把蛋糕從樓上照著老人頭上扔下來，其他啥都不說，打到老人和打到外人都不是好事，我都在想，這女人神經(jīng)是不是有毛病啊。”
誰知江燕萍卻說：“哪是，你不曉得，人一氣到了，啥子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原來給陳大川住到北街那邊的時候，（陳大川最早分的宿舍）他把我氣到了，我把牙膏牙刷從五樓上丟下來，他才去撿上來，我又把電飯鍋丟下去了，把他氣得沒法，他又跑下去撿上來，”
林茜打斷她說：“你那么嚇人啊，電飯鍋都敢往樓下丟啊，再咋個生氣，還是要有理性，你把那么重個鐵家伙丟下去，后果想過沒有，砸到人了還不是要你給醫(yī)藥費啊?！比缓罅周缱尳嗥忌斐鰞墒郑徊婧罅周缈戳撕笳f：“你交叉兩手是右手大拇指壓著左手大拇指的，你這是典型的感情戰(zhàn)勝理智的類型，你看我，隨便手怎么交叉，都是左手壓著右手的，我這種類型就是理智戰(zhàn)勝感情型的。我就不會吵起架來什么都不顧?！?p> 江燕萍說：“哪敢給你倆個比啊，你哲學(xué)系出來的，是要冷靜些嘛，我們爸在我面前說起你就說，那個林茜的腦殼好用得很，李琴哪趕得上啊，你不是那陣在我們屋里打牌，你走了，我們老漢就說，那個林茜一邊打牌，一邊不停地說話，還不停地和牌，你要想贏她還不得行?！绷周缬卸螘r間喜歡到江燕萍家去耍，她和江燕萍都是可以說得熱火朝天的性格，但后來有一次林茜覺得有錢人家還是少去為好，不知江燕萍是不是有意說的，林茜頭天在她家耍了過后，第二天她在林茜面前說起自己家里什么首飾掉了，盡管過幾天她又說自己放失手了找到了，但林茜心里還是覺得與她不是一個層次的，至少在錢上，她認為她家里有錢得很，去多了，瓜田李下，說得心里不舒服。所以，太有錢了，不一定是好事，錢多與權(quán)大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心防。與人打交道時任何時候都會從利害攸關(guān)的角度思量，沒有一刻放松的時候，何苦，用哲學(xué)的觀點來看就是人被錢異化了，錢本來是人造出來方便而己，結(jié)果許多人就成了錢的奴隸了，哪還會灑脫呢。成天與人打交道都防賊一樣，生怕人找著你借貸了，哪會不累嘛。
后來江燕萍說起耍朋友的事：“原來李琴不是喜歡陳大川嘛，但是陳大川不喜歡她，我呢，當(dāng)時李琴他們大學(xué)同學(xué)那個李良經(jīng)常來追我，那個人長得又高又帥，伸伸展展的，他同時和陳大川都在追我，但是他有次喝了酒，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心頭就想，我女人家都沒哭，你一個男人哭成那樣子，就不喜歡了。后來陳大川見到其他追求我的人，直接就反客為主，他攀著我的肩對其他人說：燕萍我們兩個去送他們，他把自己一下就當(dāng)成主人了，我都不曉得咋個稀里糊涂就跟著他走了。”林茜隱約覺得江燕萍和老公關(guān)系有問題，問她：“你和陳大川是不是關(guān)系沒得好好??？”江燕萍馬上回答：“哪里，我們倆個走哪里都是手拉手。陳大川是一個立得住的男人，我們家的股票房產(chǎn)都是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當(dāng)時我老漢的幾萬塊錢一下借給他去買股票，他又貸了好多高利貸去買那些渣渣股，一般的男人好多是沒得那個能力的，你不曉得，那些渣渣股全部都上市了，要不是他，我們還不是只有象那些沒得錢又想開車的人一樣買個拓兒車來開，你不曉得，人家說個笑話，前面一個奔馳，后面一個本田，中間是個奧拓，三個車追尾了，結(jié)果奔馳車上的人和本田上的人下來一看，中間那個車沒見了，你曉不曉得拓兒車哪去了？”
林茜想想說：“不曉得，未必飛到高速路外去了？”
江燕萍笑得出不了聲，止住笑方說道：“奧拓車都擠成一個薄片片了。”
江燕萍和老公每個人開個車，多數(shù)人當(dāng)時還一個車都買不起的時候，一個家里兩個車確實是打眼。林茜自己是個車盲，她本身也不覺得有個車就好不得了，江燕萍對林茜說：“你還是去把車學(xué)會嘛，你二天有錢了也去買個車來開?！?p> 林茜就說：“我才不學(xué)開車，那個路上那么多車，我不曉得開到哪去了，我不學(xué)還安全些?！?p> 江燕萍一聞此言，立刻做出反應(yīng)：“呸呸呸，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你自己小心點哪得出事啊。你不曉得，我那個車是越野車，底盤比一般的轎車高好多，隨便開到哪里都可以，轎車有些地方就開不過去，陳大川不是本田開了幾年，緊在那兒說要換成奔馳，我還在罵他，你那個車開起好好生生的，哪又去花錢買新的。”林茜問：“一個奔馳不是要上百萬??？”江燕萍回答說：“有些二手的也只要幾十萬就是了?！迸c她比起來，林茜就覺得自己物質(zhì)上貧窮得很，電視都還沒得錢買，不過，反過來想，自己離婚幾年間出來看了很多書，凡高傳，凡高身前幾乎沒賣出過一幅畫，但死后，他的向日葵賣到了幾千萬人民幣。馬克思幾乎也沒掙過多少錢，他的主要生活來源都是靠著恩格斯，恩格斯做生意是個高手，開了許多工廠，但恩格斯還是個哲學(xué)家，他寫的自然辯證法，文科的哲學(xué)系學(xué)生一般是教不了，都是理科的人改行學(xué)哲學(xué)，這個辯證法才教得了，林茜記得大學(xué)時教自然辯證法的老師聽說都是理科轉(zhuǎn)系過來的。不是說馬克思這個人掙不了錢，他曾經(jīng)炒過一次股，小試牛刀，一下就賺了許多。但馬克思的精力主要放在寫資本論上的，他在英國圖書館坐了許多年冷板凳，終于寫出了資本論，里面涉及到六百多個人物。后來馬克思被評為千年偉人的第一名，原來的第一名愛因斯坦屈居第二，弗洛伊德名列第三。因為馬克思的學(xué)說以及為之進行的社會主義運動的實踐，使世界格局發(fā)生了大的變化，所以西方國家都承認社會主義理論的創(chuàng)史人馬克思成為千年偉人第一，愛因斯坦第二是因為他在自然科學(xué)領(lǐng)域的貢獻，弗洛伊德排第三位則是因為他在心理學(xué)領(lǐng)域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心理學(xué)，使心理學(xué)成為一門科學(xué)而不是玄學(xué)。馬克思之所以能夠那么杰出，當(dāng)然離不開恩格斯，恩格斯如同他的左膀右臂，沒有恩格斯對馬克思是不可想象的。想到這些，林茜就釋然了，錢財對林茜來說只不過是生存的必要條件，基本生活能夠過得去了，錢財不是林茜追求的終極目標(biāo)，易經(jīng)上講過一句：民不與商較利，這個思想讓林茜受用終身。與人成天比錢財多少，車子房子票子再多，都是國家的。良田萬頃，日食三餐，廣廈千間，夜眠八尺。何苦把自己比得那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