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節(jié)
二
這天是星期五，一個晴朗的日子，馮小露心情很好，一來是她那個在電視臺當(dāng)臺長的大哥馮健對她透露了她的臨時工打字員的身份有希望改變了。這個打字員當(dāng)了好幾年，家里兩個哥在學(xué)習(xí)上都站得住，兩個都考了大學(xué)出來的，就她這個妹妹沒讀多少書，因為沒個文憑，找工作屢次碰壁，這時候馮小露就經(jīng)常被埋怨，父母親倒不敢說什么，因為父母親都寵她得很，基本上是舍不得說她一句的，哥哥也不怎么說她，只是兩個哥娶的嫂子就難免沒點閑話，馮小露平日里都在糖水里泡大的，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長得好，嬌小玲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隨便怎么吃都不會長胖的身材，在當(dāng)今的講究骨感美的年代，她常常都為此驕傲?？吹揭恍┠昙o(jì)不大，就膨脹得象被吹脹了的氣球，還不時都在念叨：寧要一臉皺，不要一身肉的話，馮小露心中時時都會感到得意得不可復(fù)加。有了好身材，當(dāng)然就要有好的衣服，好的化妝品來打扮，這打字員雖說工作輕松，再怎么說也是臨時工，比起正式工來說，收入上就差遠了，就是市政府的打字員，一個月按規(guī)定也只有一千多塊錢，如果轉(zhuǎn)成了正式工了，一個月少說工資漲五倍都不止。當(dāng)然這是值得馮小露睡著都要笑出聲來的事。
還有一個高興的事，她中學(xué)的一個暗戀她的男同學(xué)要來看她。這時的馮小露三十幾，和老公以及她在黨校讀凼授期間好上的黨校老師張志明，感情糾葛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她心里糾結(jié)了，在這種時候，這個男人的來訪，讓她的生活有了些色彩。這個男人自己辭了職出來在做生意，聽說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改革開放十多年了，人人都想著賺錢發(fā)財，今天來的這個男同學(xué)周兵，本來在廠里上班，后來就下海經(jīng)商了。
正想著，男同學(xué)來了。這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捧著一束鮮花，
送到馮小露面前：“小露，好久不見，你還是象在學(xué)校時一樣呢。”
馮小露笑了，有人尤其是男人恭維，女人心里都會很受用的，她招呼他坐下，倒上水，一邊和周兵閑聊著，一邊熟練地做著手上的工作。打字幾年了，她可以做到說話打字兩不誤。有人陪著，尤其是喜歡自己的男人陪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五點過了，馮小露感覺自己肚子餓了，不自覺地在男人面前說了句：“中午不想吃飯，現(xiàn)在想吃呢，卻還要等到下班，我餓了你說咋辦呢！”周兵聽到這話，立馬起身說：“我出去買點吃的回來，你等著啊?！彪S即男人出去，不久買了些東西回來，馮小露看他手上拿著蛋糕，麻花，還有花生飲料，笑著說：“你硬是就買了這么多東西說，我還以為你這個癩蛤蟆十三只曉得送花哩?！蹦腥艘残α耍?dāng)年馮小露在班上長得漂亮，追求的人排成隊，馮小露把這些男人一個個編了號，比如青蛙一號，青蛙二號，周兵知道了，斗起膽子寫了張紙條問道：“仙女，我是周兵，你把我排成青蛙幾號？”馮小露隨口對周兵說：“你是癩蛤蟆十三號?！碑?dāng)著眾人面這樣一說，周兵這個十三號就傳出來了。這時馮小露想起原來學(xué)校里被眾多男同學(xué)追著捧著的感覺，越來越感覺被人愛的感覺又回來了，于是對周兵說道：“你是個死人嗎，看到我搞不贏，手都騰不出來，給我喂一根麻花嘛?！敝鼙腥淮笪蛞话?，說：“罵得好，你看我咋個木頭一樣呢?！彪S即拿出一根麻花掰開，給馮小露喂一根到嘴里。吃了麻花，馮小露示意要喝水，周兵趕忙端起飲料讓馮小露就著喝。
下班后，周兵殷勤地打開車門，帶著馮小露到酒店吃飯，這個男人比較闊綽，點了一大桌子菜，后來又約了一伙朋友，有原來的同學(xué)，也有些商人朋友，大家到卡拉ＯＫ唱歌。當(dāng)中只有馮小露一個女人，所有人都來敬酒，大家都來爭著和她唱歌，她唱了一首又一首，首先唱了一首短甜蜜蜜，這是鄧麗君的原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兒開在春風(fēng)里，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一時想不起，啊，在夢里，夢里夢里見過你，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彼悄愕臅r候，下面的男人紛紛問道：“是我嗎？”她越發(fā)來了興致，又和男人們跳舞，跳得盡興，有樂不思蜀的感覺了，心里就有些后悔了，何必一下就住到張志明家去了呢，把自己捆綁在那個家里，還是不安逸了，張志明那個媽，天天跟著，那個習(xí)慣讓她頭疼，把陽臺上廚房里到處堆起垃圾，她說過兩回，沒用，婆婆倒說她：“我看到賣得脫的撿些回來，總賣得到兩個錢，我未必看到錢都不曉得撿啊?！彼缓枚嗾f，畢竟是在張志明的房子里，兒子還靠著婆婆煮飯，自己就忍著點，況且婆婆看她早晨不吃早飯，起來就化妝說過幾次：“你起來還是先吃飯，緊化啥子，我一早起來煮起了豆?jié){，還煎了饃饃，你一口都不吃，反正都是一家人了，化那么好給哪個看嘛?！闭f著說著婆婆居然說起張志明前妻：“人家林茜原來起來就忙不贏的做事，哪得在臉上化來化去的啊?！卑疡T小露氣得窩在心里幾天都不舒服。她就找張志明鬧，說你們媽說我不如你那個丑老婆，你要去說下你媽，我哪點會不如林茜。沒想到張志明聽到她說了丑老婆三個字，居然對她動了手，還說：“你敢再罵林茜試下呢?！彼睦锞陀X得雖然她把張志明奪過來了，但是這個男人的心卻不完全屬于她。所以這天晚上，大家熱鬧，她唱起了一首萍聚：這首歌唱的是大家在一起了，后來又要分手，只要相聚過，已經(jīng)足夠，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過幾天，想到最后唱的這首歌，她心中就隱隱感到不安，未必與張志明也是只能做短暫的露水夫妻嗎？她把自己嚇著了。
這天林茜在圖書館寫了一陣東西準(zhǔn)備離開時，老王老師對她說：“我看這個人買些啥菜呢？”
林茜習(xí)慣早晨出去騎車轉(zhuǎn)一圈時，就把一天的菜買好了，看到有些懶女人到了下午六點時還說不曉得晚上吃啥子，林茜心里就覺得你一個女人還是什么事情早作打算好，什么都不操心的人人說是福氣好，林茜一直是不以為然，自己什么都會，有真本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林茜讓王老師看，回答說：“買了牛肉，用豆腐燒?！?p> 老王老師做出一付大驚小怪的樣子說：“你還會吃呢，牛肉燒豆腐是最好吃的了。我跟你說，你把牛肉伙到郫縣豆辦宰細，用油炒香，再放豆腐，起鍋時，再勾點芡粉，上面撒花椒面，只有那么好吃了?！?p> 林茜弄菜很有經(jīng)驗，她在那兒班門弄斧，林茜不開腔，只是笑。江燕萍在旁邊說：“林茜會弄得很，啥子菜都弄得來。有次我媽他們都沒在屋頭，我打電話問林茜炒紹子咋個炒，她干脆直接到我屋里來幫著我做了?！?p> 林茜做豆腐最有經(jīng)驗，當(dāng)時張涵只有幾個月，家中經(jīng)濟從來沒有寬裕過，她幾乎天天買了豆腐來燒，就象林茜在高中時，娘家的經(jīng)濟也是捉襟見肘，隔一天賣豆腐就挑著擔(dān)子來賣，每次他來賣豆腐，林茜就買一大塊，一家人吃豆腐都象打牙祭樣。也就是從中學(xué)起，林茜就學(xué)著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了，后來她上大學(xué)，主要又是二姐操持家務(wù)，所以各自成家后，林茜和二姐料理家務(wù)都是一把好手，大姐相比之下就差得遠，她在單位上當(dāng)領(lǐng)導(dǎo)，下鄉(xiāng)時吃大鍋飯，用不著自己煮，結(jié)婚后在單位上吃單位的福利午餐，動手買菜做飯的事情，比起兩個沒當(dāng)什么的妹妹就差些。不過，她態(tài)度還是蠻好的。對人也大方。因為這些操持家務(wù)的經(jīng)歷，她燒豆腐的手藝就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成都有家麻婆豆腐，做的過程不比一般的家常豆腐，勾芡都要勾三道，那個豆腐才叫正宗的麻婆豆腐。
就在今天，江燕萍對林茜說起大王老師，說：“她經(jīng)常把馬宗兵監(jiān)視到，馬宗兵上課去了，把資料室門關(guān)了，她就說：‘你不好生管下上頭那個人，以后人家有意見?！鋵嵾€不是她有意見，（江燕萍毛遂自薦當(dāng)了圖書館的副館長）星期四、星期五下午來借書的人多，她直說跑庫跑不過來，其實我跟劉老師都沒開腔，哪有跑不過來的嘛，（她們幾個是管學(xué)生老師借閱室的，馬宗兵是管教師資料室的，在另外一層樓），她就非要喊我去把馬宗兵喊下來，我咋好喊嘛，資料室去的人次不多，但是要一直蹲起，況且資料種類也多，都要分門別類整理好。她總以為馬宗兵在上頭好耍，心頭不安逸人家，非要喊下來幫忙。我喊她去喊，她真的就去把馬宗兵喊下來，丁點大個事情，她都要鬧，她天天喊人家毛大爺給她打開水（毛大爺是請來的臨時工。）毛大爺就找到張館長要求加工資，張館長就喊毛大爺不給她打水，她就大鬧，還鬧到后勤去了，她說她跟毛大爺是孝泉老鄉(xiāng)，毛大爺要給她打水，是張興華從中挑撥她和毛大爺?shù)年P(guān)系，張館長就給她說：‘錢處長，王主任都是自己打水哩，你有啥打不得的，學(xué)校只有書記院長是勤雜工打水，要想不打水，可惜又沒有坐到那個位子?！筒蝗ゴ蛩铋_始是每天自己端一大杯水來，后來我來了天天要打水，她就喝我的，還說‘我不打水，還是有喝的，你以為
就弄到我了嗎？’看到我坐在這兒不說話，她就要說：‘這個人又在動腦筋了?！夷睦飫由赌X筋嘛，我書雜志都不想看，巴不得把我這個腦殼好生休息一下，我說話她要挑毛病，不說話她又覺得你在算計人了，我當(dāng)這個副館長，一個月多拿這二十塊錢，弄得我都要早死兩年。玉莎小的時候，每天上下午都有一個小時喂奶，她告到院長那兒去了的。張館長就說我：‘你注意點啊，人家有人在說你早走?！夜芩?，這是市上規(guī)定的，王意那個娃娃都五歲了，還天天耽誤兩個小時接送娃娃哩，只要院長沒找我說，找我說我也不怕?！?p> 老王老師的老公是市教委的副主任，老王老師就是官太太了，什么事情都要強調(diào)自己官太太身份，架子一直在端起，所以活得不痛快。人啊，最重要的是保持本色，何謂本色，孔子就說自己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林茜聽專家講這話的意思是孔子自己說自己出身卑賤，很多手藝活路都做過。這就是本色，當(dāng)時孔子的許多學(xué)生都是國家棟梁了，孔子也在諸侯國中聲望頗豐時，能說出這種話，說明他能成為后人景仰的圣人，確實是有道理的。這也就是現(xiàn)在我們講的不要忘了初心。現(xiàn)在很多人走著走著把自己迷失了，本來想的是當(dāng)什么家，或是什么級別的公務(wù)員，但后來淪落為只知道撈錢或名的人，你就走不遠了。所以，一個人要能夠功德圓滿，需要慎獨，需要境界。在任何時候，都不做違背法律和道德的事，尤其是權(quán)高位重的時候，記得時時低頭。林茜想到兩句話：低頭稻子，昂首稗子。
林茜聽了江燕萍說得如此麻煩，就勸解她說：“她喜歡說你就等她說，她一天沒得事凈在腦殼里頭東想西想，今天何玉明說，幸好那幢樓房還沒住人進去，若是住進人了，晚上正在睡覺的時候樓垮了，挖出來才象一窩一窩的耗子一樣?！?p> 這段時間人們都在談河對面正在修的房子垮了一事。
那幾幢房子都是棉麻公司的房子。江燕萍臉上有了此絲笑容：“就是，棉麻公司的人都在放炮慶祝，幸好他們還沒有搬進去，聽到說那個老板也壓在里頭在，房子垮了他還在里頭用手機打110?！?p> 林茜憤憤不平地說：“抓到該判死刑?！苯嗥颊f：“抓到啥子，他趁亂都跑了?！?p> 林茜說：“這些修建的，不曉得吃了好多回扣，聽說預(yù)制板掉到地上都成粉粉了?！?p> 江燕萍也說：“那不是，恐怕沒用水泥，盡是沙子做的?！?p>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幢房子還屬于創(chuàng)優(yōu)工程，房子正在修就垮得一蹋糊涂，真正是建筑史上的奇跡。明陽這一下在全國都有名了。棉麻公司的職工大放鞭炮，慶幸自己還沒搬進去，但是可憐的是修房子的工人，有個工人是從外地來的，才幾天就死在里面了。有個人命大，他到外面買燒餅去了，就在這時，房子就垮了，他當(dāng)然慶幸自己命大，躲過一劫。這個房子每家出了六萬元，屬于全產(chǎn)權(quán)。明陽日報上登的文章不是在追究責(zé)任，而是在為明陽辯護，說東莞也有正在修的房子垮了，言下之意，明眼人哪不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