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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云浣

第二章

霓云浣 刺兒頭已變老 8770 2021-03-05 17:02:10

  夜晚,霓裳和浣蘿躺在床塌上卻都毫無睡意。

  霓裳想起今日與皇后同輦一幕,路上皇后和顏悅色地給她說了很多關于宮中的趣聞軼事,使她對宮中的生活充滿了向往,以前在許多話本和劇目中,給她的印記皇后一直應該是一個高踞寶座,不怒自威的老太婆??山袢账?,皇后娘娘更像是一個大姐姐,暖暖的纖柔的雙手將她的手握著,那份親切和善是她從未體味到的,她不由自主地想依賴這份情感。

  浣蘿則是意外羊大人和晉陽公主當著皇后娘娘的面說自己出閣之事,況且此事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之下。雖然自古以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她心中毫無準備,一顆心此時亂如團麻,頓覺眼前一片迷茫。她開始更加想念柳葉村的爹娘和師傅。

  “睡了沒?浣蘿妹妹?!蹦奚演p輕地喚道。

  浣蘿翻了個身,回應道:“沒有,霓裳姐姐,怎么了?”

  霓裳眨眨眼,略帶興奮地說道:“浣蘿妹妹,你知道嗎?皇后娘娘好隨和可親,在我與蓉兒姐姐回來的路上,她給我們講了好多宮中的趣事,奇珍異寶、奇花異草、亭臺水榭美不勝收,還有好多和我們同齡的宮女一起玩耍,娘娘還給我們講了她在宮中有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太監(jiān),有一次娘娘在后花園嬉戲,遇到了一只三腿金蟾正在湖里游弋,娘娘也是第一次見,就吩咐身邊的人去捉這只三腿金蟾,結果這個小太監(jiān)自告奮勇第一個先來,結果不曾想腳底一滑,自己摔進了湖里,哈哈哈!笑死我了?!?p>  浣蘿卻是笑不出來,一臉失望迷茫地看著霓裳,她不知道這幾年在洛陽城的生活,霓裳姐姐是不是已經(jīng)全然不記得柳葉村了,也或許她和自己一樣,是怕自己思鄉(xiāng)情切反倒不敢提及。嘆了口氣,心想,這洛陽城的富貴繁華難道真的能抵消對柳葉村過往的懷念嗎?越想越傷心,竟不由地落下淚來。

  霓裳看著她郁郁寡歡的樣子,問道:“怎么了?浣蘿妹妹。”

  浣蘿拭淚說道:“沒事,我只是想起過往有些傷感罷了。也就……也就有點想家了。”

  霓裳沉默了一會,說道:“妹妹,大人不是說了嗎?兩年前,流民李特李雄造反,建立了一個新的漢,如今我們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是回不去了,即便是想打聽家鄉(xiāng)的消息也已經(jīng)是困難重重了?!?p>  浣蘿將頭埋進錦被,身子輕輕抖動著,鼻音重重地說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早點歇息吧!”

  次日清晨,才梳洗完畢,霓裳和浣蘿便被傳喚到羊玄漠的書房。書房里整齊有序地堆滿著冊書典籍,案幾側一只懸垂在鶴嘴下的香爐散出的裊裊青煙,屋中香襲縈繞于筆墨簡冊中,一派肅穆博雅之氣。案前,羊玄漠正在提筆揮毫,二姐妹進來行禮問安,他也不抬頭,淡淡地說道:“坐。”

  二人也不敢多問,緩緩地跪坐在羊玄漠面前。

  羊玄漠揮毫運筆,直到書寫結束,才收勢抬頭,看了看姐妹二人,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筆,說道:“今日叫你們二人來,是有件事要跟你們二人商議?!毖蛐nD下來,又看了看二人一眼,“昨日皇后娘娘到訪,是有關于你們二人的?!苯舆^書童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接著說道:“如今你們二人已是年入二八,按例,已是到了出閣的年齡,我是想聽聽,你們二人可對以后有何看法?!?p>  二人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羊玄漠的用意,故低頭不語。

  羊玄漠接著說道:“皇后娘娘到訪,是有意要招你們兩個入宮服侍皇上,雖說娘娘恩德在此,但此事畢竟關乎你們的終身,我想聽聽你們二位的看法。當然,即便是你們不想入宮,我也得要給你們尋摸個好人家出嫁了,畢竟于禮于法你們也已經(jīng)到了出閣的年齡?!?p>  霓裳心下一急,心想,與其在適齡出閣時不知嫁與何人,還不如應下入宮一事,便略帶羞怯地先開口說道:“大人待我和妹妹恩重如山,我和妹妹無以回報,今日得大人垂憐,想聽聽我們的看法,那霓裳斗膽說說自己的想法?!蹦奚燕嵵氐刂逼鹕碜饕鹃L拜,言道“其實昨日在與皇后娘娘回府的路上,皇后娘娘也與小女說了很多,娘娘的用意小女也很清楚,所以小女決定還是入宮服侍皇上,一來報答您和公主殿下的恩情,二來也不拂了皇后娘娘的顏面?!?p>  羊玄漠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浣蘿,問道:“浣蘿,你呢?”

  浣蘿垂首,音容黯黯地說道:“大人,恕小女不知好歹,想那宮中禮儀繁瑣,小女不想因為自己的愚鈍而累及皇后娘娘顏面。況小女只是喜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之類,而此才情是宮中最不缺少的。所以小女還需要勤加苦練提升自己,日后再報大人恩德?!?p>  羊玄漠釋然,二人的回答正是自己和晉陽公主期盼的答案。也不急于令下,看似斟酌一番地把玩著手中茶盞。

  姐妹二人更是不知所然,垂首不語。

  羊玄漠故作思籌完畢一般,微微一笑道:“那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多說什么,不過你們且記住今日你們自己選擇的路,一定要堅持走完,不可有反悔之意?!?p>  二人齊聲答道:“是!小女謹遵大人的教誨?!惫虬葜轮x后離開。

  宮中。

  皇后羊獻容陪著皇帝司馬衷在后花園散步,看著日漸蒼老的皇帝,羊獻容心中很不是滋味。連年戰(zhàn)亂,局勢動蕩,皇上已經(jīng)形如老者且性情多疑善變,自己雖然青春美貌,卻一直不能牢牢抓住圣心。巨大的失落與挫敗感在她心中猶如一塊巨石,壓得她惱怒、憤懣卻又無能為力。她不想皇帝這么快地就老去,因為自己只給皇帝生了一個清陽公主,一旦司馬衷一死,朝中勢必權力更替,她即便被尊為太后,也是名不符實的空頭名號,在權力與富貴的角逐中肯定會立不住腳,說不準連家族都會受到累及。她只有讓皇帝寵幸更多的后宮美人,只要能誕下皇子,便可利用皇后的聲望將皇子牢牢掌控在手,皇位繼承在這一血脈中,她的地位才可以繼續(xù)穩(wěn)固。

  斜角處一個小太監(jiān)悄悄繞過眾人來到羊獻容身邊,低聲地說道:“皇后娘娘,晉陽公主求見?!?p>  羊獻容示意一下,表示同意。

  太監(jiān)心領神會,便匆匆離開。

  司馬衷看到這一幕,冷臉疑問:“皇后娘娘這不是賞花,怕有什么事情要忙吧?!?p>  羊獻容知道皇上是起了疑心,忙走過去笑著說:“是晉陽公主覲見,她想給皇上一個驚喜?!?p>  司馬衷苦笑著說道:“都什么時候了,哪來的驚喜?”

  羊獻容挽上司馬衷的手臂,巧笑依然地說到:“晉陽公主與皇上最是親厚,想來也最能體貼陛下,等下見到了,不就知曉了?!?p>  正說著,晉陽公主已經(jīng)走到司馬衷和羊獻容面前,作揖行禮道:“晉陽公主叩見皇上皇后娘娘?!?p>  司馬衷看著晉陽公主,心里也難得地高興起來。在這個無情帝王世家之中,只有晉陽公主這個姑母是對他最親近的人,于是迎上前嘶啞著聲音說道:“晉陽姑母不必多禮?!?p>  羊獻容也裝作毫不知情地笑盈盈地說道:“晉陽姑母,皇帝陛下見到您之后,整個人都比往日開心起來了。聽聞您給陛下帶來了一份驚喜,不知我可否先一飽眼福???”

  晉陽公主笑盈盈點了點頭,說道:“帶來了,帶來了?!闭f著,揮了揮手。只見一身紅裝的霓裳抱著一把古箏徐徐走到了皇帝司馬衷和皇后羊獻容面前。

  司馬衷看著面前姑娘,眼中頓時一亮,不由地稱贊道:“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發(fā)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揚且之晳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羊獻容聽了司馬衷對霓裳的稱贊之后,便對霓裳說道:“還不快謝謝皇帝陛下的稱贊?!?p>  霓裳也不敢抬頭,羞答答、怯生生地回言道:“謝皇上稱贊?!?p>  司馬衷高興地問道:“誰家的女兒,這般樣貌,可是山中的精靈化作的身子?來,到朕身邊來?!?p>  霓裳剛要走向前,突然想起晉陽公主調(diào)教她的皇家禮儀,于是緩緩抬步,徐徐地走到司馬衷面前。一顆心已是砰砰地欲要跳了出來,雙頰緋紅,鼻尖微汗,一張小嘴抿著,更是人比花嬌艷,花遜人三分。這里的樣貌與姿態(tài)早已讓司馬衷神魂顛倒了。

  司馬衷問她:“叫什么名字?芳齡幾何?”

  霓裳答道:“小女柳霓裳,今年一十七?!?p>  司馬衷贊不絕口地說道:“好,剛過二八年華,青春動人。名字也動人,霓裳,青云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羊獻容見此,略開玩笑地對司馬衷說道:“陛下,臣妾入宮這么久,可從未聽過陛下盡用如此贊美的語句來稱贊一個人,這讓臣妾可是有些羨慕嫉妒了?!?p>  司馬衷笑呵呵地說道:“世人盡說朕癡傻,可朕心里明白,癡傻的才是世人,他們只是用他們癡傻的眼光看到了朕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但卻從未看到朕是一個合格的灑脫的公子。十六年了,朕從未像今日這般開心過,晉陽姑母,謝謝你送給朕這么一個大大的驚喜,朕心甚悅。”

  羊獻容和晉陽公主見司馬衷如此喜歡霓裳,也是倍感欣慰,跪拜在地高呼:“皇上吉祥!皇上萬歲!”

  霓裳也忙跟著跪拜。

  司馬衷看著霓裳,對羊獻容說道:“皇后,今晚就讓這個霓裳姑娘來服侍朕吧!”

  羊獻容忙笑著回答道:“皇上的龍心大悅,國之幸事,愿吾皇長樂吉祥?!?p>  司馬衷開懷大笑。

  霓裳偷偷抬眼,這才看到皇帝的真容,他并不像小時候村里老人們對她講得那樣威武雄壯,也不像戲本里那么殺伐果斷、英俊瀟灑,相反他只是一個穿著華麗龍袍的普通老頭而已,這一落差頓時讓她倍感失落。霓裳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晉陽公主,但是晉陽公主卻對她視而不見,只是跟羊獻容笑呵呵地交談。

  在她心里,她恨死了自己之前在羊玄漠面前做出的決定,她可不想服侍這么一個面容槁枯的糟老頭皇帝,在她腦子里迅速閃過諸葛云的容貌,甚至閃過他所有見過的青年男子的容貌。她后悔了,依她的美貌,怎么可以侍奉這么一個蒼老的皇帝老頭??墒?,她也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

  晚上,霓裳被帶到了含章宮內(nèi),望著空無一人的大殿,霓裳的心里有些慌張,想到自己今晚就要與那個皇帝老頭同寢,不由得讓她心生厭惡。

  她想逃,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柳葉村回不去了,公主府也回不去了,她心下茫然,萬念俱灰。巨大的恐懼讓她心生恨念,她恨死了對她視而不見的晉陽公主,也恨死了羊玄漠的虛偽仁義。她恨死了這個看似待她好的皇后卻原來不過是虛情假意。她不知道為什么會是這樣,她也怨恨浣蘿,為什么不阻止她入宮,難道她早知道這一切?不甘和恨意被自己無限放大,眼淚涌了上來。

  皇帝司馬衷笑意盈盈地走到她的面前,緩緩地坐了下來,看著霓裳驚恐不安的神情,司馬衷愛憐地撫摸了霓裳的臉,說道:“這小女兒的姿態(tài)可真是讓人憐愛。來,不要怕,有朕在,誰都不會傷害你的,今日之后,你的所喜所好都可任意為之?!?p>  霓裳見皇帝陛下如此和藹,忙跪拜在司馬衷面前,哀哀切切地懇求道:“皇上,求您放小女出宮吧,小女蠢笨粗鄙,不敢腆居宮中,您讓小女回家吧。”

  司馬衷一愣,隨即悵然若失,撫摸著霓裳臉的手緩緩垂下,喃喃道:“原來你也不愿意聽朕的話,”眼睛里的柔情漸漸被憤怒充斥,眼皮劇烈的抖動著,一張臉已是鐵青一片。司馬衷神色突然變得暴怒起來,低聲吼道:“是不是?”

  霓裳慌了,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會有這么大的變化,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滿臉扭曲的樣子,好像瞬間就會把自己撕碎吃掉一般。

  霓裳抖著身子,哭著:“不是的,不是的,小女只是,小女只是,”一邊說著一邊哭著,已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一雙小手抖著抖著卻被司馬衷一把扯了過來:“你是不是不愿意服侍朕,是不是?”嘶吼著,另一只手已經(jīng)卡住了霓裳的脖子,緊緊地攥著,用著力。

  霓裳被掐得喘不過氣來,頭一歪,昏了過去。

  司馬衷額頭青筋暴起,魔魘般喃喃自語:“忤逆朕的,朕今天就將你五馬分尸。忤逆朕的,朕今天就將你凌遲處死,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可以在朕面前肆無忌憚?!?p>  霓裳醒來,恍如隔世。

  司馬衷就坐在自己身邊,雖說仍是一張蒼老的臉,可是卻充滿憐愛,一只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龐,目光中甚是玩味。

  霓裳看著眼前人,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就像剛才做了一場噩夢一般。

  “醒了?”司馬衷低啞著嗓音問。

  霓裳怯怯地看向司馬衷,不敢言語。

  司馬衷輕笑,看著霓裳說道:“聽說你擅長音律舞蹈,這個改日朕再欣賞,朕想問你個事情,你可愿聽朕的話,得到朕的寵愛?!?p>  霓裳尤覺重生一般,忙答道:“得到陛下寵愛是小女的榮幸,小女謹記皇上的教誨?!?p>  聽了這話,司馬衷又笑了,一張臉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甚是瘆人,用在霓裳聽來好似從鼻腔中發(fā)出的聲音說道:“這就對了,記住,普天之下,任何人都不能違背朕的意愿?!?p>  “小女謹記?!蹦奚鸦卮鸬?。一顆心已涼到了極致??磥泶逯械睦先苏f的對,不管是什么樣的皇帝,任何敢忤逆他意愿的人,結局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死。更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

  司馬衷向前探了探身子,看著霓裳嚇得連躲都沒有勇氣,一雙杏眼萬般驚駭?shù)氐芍臉幼樱苡脴O了。他喜歡這種懼怕,喜歡用恩賜的手段去安撫懼怕的人。就像當初他懼怕那些一次次把他從高處踩入塵埃的人一樣,他也可以給懼怕他的人施舍恩惠。

  司馬衷將霓裳攬入懷中,一邊尋戲著她身上少女獨有的氣息,一邊緩緩說道:“朕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霓裳在司馬衷懷中輕輕抖著,脖子僵成一條直線,一動不敢動。

  司馬衷微瞇雙眼,將下巴緊緊扣在霓裳耳邊說道:“十六年前,先帝殯天,臨終托孤于朕的外公楊駿大人和朕的四叔祖汝南王,一同輔佐即將登上皇位的朕。然而,朕原來的皇后賈氏想獨攬大權,在她的策劃下,朕的五弟楚王殺了朕的外公,又殺了朕的四叔祖,緊接著賈氏又殺了朕的五弟,從那以后,朕就再也無心過問政事,也不敢過問政事。有人勸朕,這個節(jié)骨眼上,為什么不把失去的再奪回來,只可惜那時的朕太懦弱了。再后來朕的兒子也被賈氏迫害,朕的九叔祖趙王則以為太子報仇的名義殺死了賈氏??珊髞矸N種又證明了那不過是趙王實現(xiàn)他個人的野心罷了。朕被廢黜成了太上皇,趙王奪取了皇位。再后來朕的齊王弟聯(lián)合朕的六弟長沙王十六弟成都王以及朕的另外一個堂弟河間王一同攻打朕的九叔祖,九叔祖戰(zhàn)敗被殺,齊王弟被推薦成為首輔,然而齊王弟的傲慢無禮終究也給他帶來殺身之禍,朕的其余幾個弟弟們一同攻打齊王弟,其兵敗被殺,長沙王被推舉成首輔,后也被火烤致死,十六弟成為首輔將朕帶到了鄴城。后來朕的王叔東海王反對,成都王也兵敗被殺,然后緊接著又擊敗河間王,將其勒死。這十六年來,朕一直看著這些家人至親互相殘殺,卻無能為力,權力也一直在這些人手中不斷轉換,我的心也變得麻木了。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xù)多久,也不知道誰的背后藏著一把利劍,你覺得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xù)多久?”

  霓裳在這些敘述中已不再發(fā)抖,只覺得莫大的悲哀縈繞在身邊。這些年的戰(zhàn)亂,她只知道不是這個王戰(zhàn)勝了那個王,就是那個王戰(zhàn)勝了另一個王,從司馬衷這里真實地聽到這些血淋淋的親情之間的殺戮,讓她瞬間震驚了,同時也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在百姓心中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會有如此痛徹心肺的經(jīng)歷。僅想想當初她與浣蘿一起與父母的傷心離別的場景就已經(jīng)是讓她們悲痛欲絕了,可是這皇帝這十六年來,遭遇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別離,也許他眼中的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傷痕累累的心了。

  她開始有些同情皇帝,覺得他真是可憐。

  司馬衷將霓裳的臉抬起,接著說道:“你看朕的臉是不是有一道疤痕?”順著司馬衷的手指的部位,霓裳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道疤痕。還沒反應過來,皇帝又將龍袍拉開,裸露出他傷痕累累的胸膛。司馬衷指著這些傷疤說道:“這些是永安元年,朕御駕親征討伐十六弟成都王的時候,被朕的十六弟親手射中三箭,他們還當著朕的面親手殺死了朕的侍中嵇紹,沾滿他鮮血的衣服,朕至今依然保存著,如今朕的天下是什么?朕又是什么?依舊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個傀儡而已?!?p>  霓裳心中五味雜陳,一雙眼看著司馬衷,這么多經(jīng)歷,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垂敗老者,既可悲又可憐。可就是這么一個看似可憐的人,而今卻是對她予以生殺大權的執(zhí)行者。她只能依附在這個人身邊,無論這個人皇帝當?shù)枚嗝词?,霓裳頓時覺得,最可憐的竟是自己而已。

  霓裳此時已是萬念俱灰,這般心念之下,竟使得她清冷了許多。一張小臉煞白。

  司馬衷笑著呵出一口氣,說道:“朕今日終于能想找一個安靜的人說說話了,心中特別欣慰。不瞞你說,朕覺得自己的時日已不多了,但是朕一直有一個遺憾,朕子嗣單薄,僅太子一脈,太子罹難之后,朕也再沒有再誕下任何一個皇子,不得不說這是朕的遺憾。所以朕一直有個夙愿,那就是希望在朕離開之前,能有一個女人能為朕生下一個皇子,只要生下的是皇子,朕就立刻下詔封她為皇后?!?p>  霓裳試探地問道:“陛下,難道皇后娘娘也沒有為陛下生下皇子嗎?”

  司馬衷回答道:“賈后死了之后,趙王為朕推薦的羊皇后,只可惜她為朕誕下一公主之后,就再也沒有誕下皇子。”

  霓裳翻身榻下,大禮跪拜在地,誠懇地說道:“小女愿意今晚服侍陛下?!?p>  司馬衷看著忽明忽暗燈光嚇得霓裳,此時聽聞外面?zhèn)鱽硪魂噲篪Q聲,原來已經(jīng)到了亥時,緩緩道:“時候不早了,朕也該歇息了,你還是回去吧!”

  霓裳再跪:“小女誠心祈愿,愿為陛下延綿子嗣?!?p>  司馬衷將霓裳撈起擁在懷中,霓裳再一次重復道:“小女今晚自愿服侍陛下?!?p>  司馬衷大喜,翻身壓下,含章宮內(nèi)一室旖旎,春光乍現(xiàn)。燈火闌珊處,溫潤的情意綿綿充斥在整個含章宮內(nèi)。

  當朝,國子學是不支持女子前去就讀的,但卻并不反對女子借讀瀏覽。所以就有人在國子學附近斥資修建了個女館,喜好讀書學習的女子就可以在這里一邊去國子學閱讀書籍,一邊回到女館將閱讀書籍內(nèi)容謄寫下來,方便更多的人閱讀。因為在國子學附近,所以往來的都是愛書之人。

  此時,正在女館翻閱書籍的浣蘿,深深地被這個地方吸引住了。

  她天生喜愛琴棋書畫,嗜書如狂,以至于倔強到羊玄漠和晉陽公主都執(zhí)拗不過她,不得不答應帶她來到這個女館。

  羊玄漠也覺得可以利用在國子學的身份,一方面讓她在國子學接受學業(yè)教誨,一方面也滿足了她的愛好。在晉陽公主也表示贊同的情況下,放任浣蘿自己去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也寄希望于她能在出身高貴的士族子弟中找到自己稱心如意的郎君。

  來到女館的日子,浣蘿白天去國子學閱讀書籍,晚上回到女館謄寫閱讀書籍的內(nèi)容。雖然枯燥單一,卻過得怡然自得。

  不知不覺春去夏來。她已成為國子學書館里的常客,再加之她容貌出眾,溫婉有禮,在國子學的弟子們里有著很高的聲譽。

  一天,書館里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正是東海王司馬越的兒子青陽王司馬韶。

  國子學中弟子見到是司馬韶,正欲行跪拜之禮,被司馬韶制止。

  司馬韶說道:“這里是書館,切不可因為我的到來引起不必要的喧嘩?!?p>  一人走向前向司馬韶行禮道:“王世子殿下,今日來國子學所為何事?”

  司馬韶道:“我奉父王之命,前來考察諸位的學問品行,國家初定,京師地方都需要大量德才兼?zhèn)涞墓賳T?!边呎f邊環(huán)伺周圍,恰在此時,被一道身影吸引住,話,生生就打斷在那里,目光望過去,頓覺似曾相識。

  不遠處靜靜閱讀書籍的浣蘿,全然不知這邊情況,一雙眼睛盯著手中的書簡,可叫一個全神貫注。

  搭話的那個公子順著司馬韶關注的地方暼了一眼,頓時心領神會,說道:“王世子可真是好眼光,這名女子是我們國子學書館的???,不僅容貌生得如此姣美,才氣在我們國子學也是有著很高的聲譽。”

  司馬韶猛然想起來,此人正是元日正月初一那天護送的女子,也正是晉陽公主的養(yǎng)女慕容浣。

  司馬韶頓時來了興趣,自上次護送慕容浣回府,他就一直對慕容浣念念不忘,只是朝廷有太多的公務纏身,所以一直沒能抽空再次去看望。

  司馬韶拍了拍那個公子的肩膀,說道:“你們繼續(xù),我過去看看?!?p>  司馬韶來到了慕容浣的身邊笑著說道:“慕容姑娘是要做大學問嗎?這認真讀書的樣子,可真是令人欽佩?!?p>  浣蘿一回頭,看到是司馬韶,便作揖道:“小女拜見公子?!?p>  司馬韶示意免禮,說道:“上次與姑娘一見是在元日,今日你我又再次重逢書院,可真是有緣?!?p>  浣蘿說道:“上次感謝公子的護送,小女在這里先謝謝公子了?!?p>  司馬韶問道:“姑娘可是喜歡這里?”

  浣蘿回答道:“是啊!這里有太多太多小女未曾閱讀的書籍,小女特別喜歡這里?!?p>  司馬韶笑著說:“既然這樣,那你我今日就已以書會友,怎樣?”

  浣蘿說道:“公子言重了,小女只懂得些許,公子莫要取笑。公子能指點小女一二,小女自當誠心請教?!?p>  司馬韶道:“那我以后會經(jīng)常來的,有幸能與姑娘一同學習,自是好的?!?p>  司馬韶、浣蘿相視一笑。

  皇宮內(nèi)。

  翌日清晨,皇帝司馬衷寵幸霓裳的事件傳到了皇后羊獻容那里,羊獻容聽了之后心里雖有一絲絲失落,但很快就喜悅起來。十六年來的戰(zhàn)亂讓皇上命運多舛,根本無暇顧及子嗣。如今國家承平,卻因身老心衰,心念頹廢,對待后宮也是興趣寥寥,如今破天荒地寵幸了霓裳,這就意味著皇上已從戰(zhàn)亂的陰影中走出,也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與此同時,東海王司馬越也得知了這一事情,他表現(xiàn)得十分震驚,在他印象中,皇帝大約有十多年的時間都無暇顧及后宮之事,他也是不止一次送美人入宮,但都被司馬衷興趣寥寥地置置一邊。沒想到如今遲暮之年,居然破天荒地寵幸了女人。驚訝過后,這讓司馬越心中產(chǎn)生一絲不安。

  司馬越將負責皇帝當晚寵幸霓裳事宜的太監(jiān)叫到了自己的行宮,問道:“皇上昨晚寵幸的女人是誰?怎么本王事先一點兒也不知情?!?p>  太監(jiān)回答道:“回王爺?shù)脑?,此女名喚柳霓裳,永寧二年的時候,是被當時掌權的齊王殿下召集秀女的時候進的宮,后來被晉陽公主以年幼緣由收為養(yǎng)女,一起收養(yǎng)的還有一個名叫慕容浣的女孩?!?p>  司馬越大驚失色:“這兩個都在宮中?”

  太監(jiān)忙說:“只送進柳霓裳這一個”

  “那個慕容浣怎么樣?”

  太監(jiān)回答道:“回王爺,那個慕容姑娘絲毫不輸柳霓裳半分?!?p>  司馬越暗籌:晉陽公主獻給皇帝一個柳霓裳,就已經(jīng)讓久旱不動的皇帝再行云雨,如若再讓這個慕容浣也進得宮中,那皇帝豈不是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子嗣。

  他轉向太監(jiān):“你先下去吧,隨時關注柳霓裳的動態(tài),一旦此女有懷孕跡象,立刻向本王稟報?!?p>  司馬越一時拿不定主意,雖然擔心晉陽公主將另一女子再送入宮中,但苦于對方?jīng)]有舉動自己也不好貿(mào)然對這個此女子做出任何舉動。

  這時,司馬越的弟弟司馬騰從他身后緩緩走來,問道:“大哥,今日這是為何?一個小小的女子居然讓大哥心生恐慌?”

  司馬越看到是自己的弟弟司馬騰,也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說道:“二弟,你有所不知,自從動亂結束以來,皇上的狀態(tài)一日不如一日,我還想著皇上怕是熬不過幾年,卻沒曾想,晉陽妹妹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這么一個妖女,居然讓皇上破天荒動了凡心,昨日竟寵幸了?!?p>  司馬騰笑著說:“寵幸就寵幸了,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就是這小女子誕下皇子又怎么樣?不還是獨木難支嗎?”

  司馬越否定道:“只怕事情沒這么簡單,如若真像你所說那樣,我也一點兒不擔心,生下皇子我們照樣能將他把控在手,我最擔心的是,晉陽妹妹送來的妖女一旦讓皇上雄心再起,這就麻煩了。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今日的皇上可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癡傻懦弱的皇上了?!?p>  司馬越這么一說,司馬騰心里也不由地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皇上一旦重振威風,那他們今日好不容易取得的勝利就會化為烏有,畢竟從宗室血統(tǒng)來說,他們是屬于宗室疏親,這一點事實是他們無法抹殺的。

  司馬騰一臉擔憂地問道:“那怎么辦?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宗室近親奪取我們好不容易獲得的勝利果實嗎?”

  司馬越沉思片刻,眼神立刻變得尖銳起來,向司馬騰一字一句說道:“無論如何不能讓皇帝活過今年!”

  司馬騰大驚:“大哥,這是弒君,萬萬不可。這與當年趙王篡位的行為有什么區(qū)別?!?p>  司馬越惡狠狠地說道:“難道你要看著他一點一點奪回屬于我們的權力嗎?”

  司馬騰不語,司馬越接著說道:“你默許那就代表你也不愿意,反正外面也有皇上活不過今年的流言,我會想方設法讓這個流言成真?!?p>  司馬騰重重地點了點頭。

  司馬越想了想,又道:“宮外加派些人手,嚴密注視公主府和另外一丫頭的動向,決不能讓晉陽再將此女再送進宮中?!?p>  此刻,一朵烏云遮蔽了天上的太陽,灑落在大廳的陽光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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