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司馬衷冊封為淑媛的霓裳因精通音律舞蹈,賜另掌管宮廷樂坊的音律舞蹈相關事宜。
這一日,眼見臨近正月十五,民間早有祠門祭戶楊枝插門和祭蠶神活動,宮廷也會在這一天舉行宴會慶祝。
樂坊此時上上下下正為即將到來的宮廷宴會緊張有序地忙碌著。
霓裳一身華貴站在門口,輕輕咳了一聲。
一個負責樂坊的女官一見,急忙忙地走到霓裳面前,行禮恭迎道:“恭迎柳淑媛娘娘駕到。”
霓裳側臉微揚,面帶孤傲地看著卑恭的女官,傲慢地說道:“正月十五即將來臨,本宮今日來看看你們的準備的怎么樣了?!?p> 女官忙回應到:“一切都照例進行,并無紕漏。”
“哦?照例進行?”霓裳一笑,捻了捻纖細的手指,不悅地說道:“那就前面帶路,本宮要看看準備如何?”
所有正在忙碌的樂坊女工舞女們都停下了手頭的事情,看著霓裳。
霓裳身邊的侍女,氣勢凌人地說道:“你們見到淑媛娘娘還不下跪問安?”
眾人跪拜。
霓裳假意阻止道:“不用了,本宮今日來,只是想看看你們準備得如何?你們繼續(xù)?!?p> 女工們重新開始,各司其位,一時間禮樂悠,鼓點咚咚,一派安逸祥瑞,舞女們也隨樂翩翩起舞。
這時,只見霓裳眉頭一皺,略顯不悅之色,道:“停下!”
頓時,大廳鴉雀無聲。
女官不解,忙問道:“柳淑媛娘娘,怎么了?”
霓裳問女官:“這是誰譜寫的曲?”
女官回答道:“是臣所寫,民間正月十五有祭祀紫姑儀式,為了懷念紫姑,臣特意譜寫的《紫姑怨》?!?p> 霓裳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你是寫紫姑被婆婆欺凌,前半部分的音律到還符合她被欺壓的郁悶心情,后半部分應該就是世人對她懷念的敬仰之情,此時的音律不應該如此歡快,特別是后半部分第三段第四個音律,你就不應該用宮這個音調,宮太低沉,而應該換成角這個音調,開始提升音調,這樣才能體現(xiàn)出世人對紫姑的敬仰之情的那種宣泄和敬仰。”
女官解釋道:“臣之前也試過角這個音調,但是突然覺得它與之前的音調過度得太突兀,聽起來有些不悅?!?p> 霓裳瞪了那個女官一眼,幽幽地問道:“你這是在質疑本宮的音律功底,是嗎?”
女官辯解道:“不是的,娘娘?!?p> 霓裳冷冷地看著女官,對身邊侍女命令道:“給她掌嘴,要讓她牢牢記住敢忤逆本宮的旨意,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啪!啪!啪!”三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女官的臉上,女官委屈地捂著臉,痛楚地站在一邊。
霓裳換了一副盛氣凌人的面孔,道:“你們給我聽著,正月十五馬上來臨,本宮不管你們當下準備如何?十五的那天,你們誰在宮廷宴會上出丑,本宮就讓她在樂坊徹底消失?!闭f完,甩袖離去。
女官委屈地捂著自己已被打紅的臉,其余女工都圍在她身邊,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扶著委屈的女子,扶著委屈的女官,問道:“你沒事吧?綠霞大人?!?p> 綠霞哀嘆了一聲:“我沒事,你們繼續(xù),晴紅,不要因為我耽擱大家的事?!?p> 晴紅忿忿地說道:“想當初我與淑媛娘娘一同進宮,當時與她同行的還有另外一個女子,我與她們曾經閑聊過幾句,不覺得她們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囂張跋扈?!?p> 一個女工也打抱不平,忿忿不平地說道:“哼!仗著皇上的恩寵,有什么了不起的?!?p> 另一個女工也說道:“就是,我們辛辛苦苦譜寫的音律,也是經過多次測試,沒什么問題,被她一句話就推翻了,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真得精通音律,這要是在宮廷宴會上演奏出了丑,倒霉的還是我們?!?p> 晴紅吩咐道:“我們只管演奏我們自己的,大不了出了麻煩,我晴紅一人承擔?!?p> 綠霞不同意,說道:“晴紅,這種事情怎么能讓你一人承擔,我可是你們的女官,要出事我來承擔,反正我已經年過二十八,在皇上眼里就是人老珠黃,不像你們,都是二八佳人雙十年華,正是青春靚麗的時候,你們有的是機會。千萬不要舍身冒險?!?p> 晴紅寬慰道:“綠霞大人,我們來這里不完全是引起皇上的恩寵,即便是,我晴紅也不愿意跟這個柳淑媛一同服侍皇上。”
綠霞點了點頭,握著晴紅的手,說道:“有你們這些好姐妹,綠霞也不妄此生了。大家繼續(xù),千萬別停下來。”
文君書院。
一間布置精雅的書房里,王世子青陽王司馬韶、平原王司馬干一起正與嵇紹遺孀許夫人商討著重新修葺文君書院一事。
屋內書籍浩瀚卻擺放整齊,青銅色的香爐裊裊青煙飄浮在空中,許夫人很是客氣道:“多謝王世子和平原王殿下的鼎力相助,如果這件事情做成的話,也是功德無量的一件事,我代表文君書院全體女弟子感謝二位王爺。”
司馬韶很是客氣地說道:“沒關系的,嵇中侍大人也是名門忠烈,為了保護皇上的安危,為國捐軀,血染沙場,本王對嵇中侍也是由衷的敬佩?!?p> 司馬干說道:“許夫人,朝廷屢次給你的嘉獎封賞,你都一一推卻,今日本王和王世子殿下前來,本是抱著再次碰壁的想法,還想著你還若繼續(xù)推卻,我等可如何勸說夫人,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答應了?!?p> 許夫人笑著說:“之前推脫,主要是不想靠著夫君的犧牲來實現(xiàn)自己安逸的余生,那樣不僅會被世人認為我玷污了夫君的聲譽,也會讓我母子二人深感不安。如今二位王爺愿為重新修葺文君書院鼎力相助,我豈有不答應之理?一來能將洛陽女子私學發(fā)揚光大,二來也是圓了嵇中侍生前的夙愿。小婦人謝王世子和平原王殿下還來不及,怎會不知好歹推卻呢?!?p> 司馬干抱拳行禮道:“早聞許夫人高風亮節(jié),今日一席話,真是令老夫佩服?!?p> 司馬韶亦說道:“事不宜遲,既然計劃已定,那我們接下來就開始執(zhí)行吧!”邊說邊看向司馬干,“這樣,翻修需要的勞力和財物由本王負責,三爺爺負責張羅廣招天下賢士學子前來講解,許夫人就由您負責書院的正常運作和日常開銷,怎樣?”
司馬干和許夫人點頭同意。
司馬干這時狡黠地看了司馬韶一眼,裝作無心的說道:“你小子可是為了追求慕容姑娘,可真舍得下血本哦?!?p> 司馬韶臉立刻紅了起來,辯解道:“三爺爺,哪里的事情,這跟追求慕容姑娘完全沒有關系?!?p> 許夫人一愣,隨即遮嘴笑了起來,對司馬韶說道:“王世子殿下,青年男女互生愛慕,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何況慕容姑娘在整個書院里不僅僅是才華橫溢,更是賢淑端莊的好姑娘,話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世子殿下可要把握好機會哦?!?p> 司馬韶忙解釋到:“謝謝許夫人提醒,如今天下剛剛初定,國家需要休養(yǎng)生息,本王應以江山社稷為重,兒女情長暫時無暇考慮,更何況,我也不知慕容姑娘意下如何?!?p> 司馬干吹胡子瞪眼地說道:“說得什么屁話,在這里裝什么清高,這話讓你父王聽到了,還不打死你這個狗崽子,你弟弟司馬毗也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三爺爺是怎么交代你的,有喜歡的姑娘就放心大膽去追,女人的青春年華是很短暫的,你不娶,她不嫁,兩人就這么孤獨終老地欣賞彼此有什么意義,不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那樣痛快自在?!?p> 許夫人也附和道:“人生得一知己,的確很難得,王世子殿下要早做打算,莫要等到錯過了才追悔莫及。花落重開日,香色沁心扉,佳人采綠枝,已非夢縈人。問明了對方心思,成與不成,也不枉喜歡一場,人生匆匆,所有美好轉瞬即逝,過去了就再也不會重來,王世子殿下切莫日后追悔莫及。”
司馬韶向許夫人行禮道:“謝謝許夫人的提醒,我會的?!?p> 就在這時,宮中太監(jiān)來到文君書院,向司馬韶行禮道:“王世子殿下,東海王速速召您回宮。”
司馬韶匆匆拜別司馬干和許夫人,回太極殿去了。
太極殿內。
只見大殿之上,皇帝司馬衷喜氣洋洋地坐在那里,一掃昔日形容枯槁的頹廢之勢,相反眼神變得晶亮有神,面色紅潤光澤,中氣十足。
東海王司馬越雖則仍是一身盛氣凌人之勢,但卻滿臉不悅。
看到司馬韶神色匆匆而來,司馬越全然不顧皇帝在場,厲聲呵斥道:“身為王世子,居然全然不顧朝廷事務繁忙,還有心思尋歡作樂,你能不能像你弟弟司馬毗那樣兢兢業(yè)業(yè),為我為皇上分擔一些?!?p> 司馬韶辯解道:“回皇上,父王!兒臣并沒有尋歡作樂,只是近日在國子學考察學子們的才干品德,天下初定,朝廷地方都需要大量莘莘學子來輔佐我大晉?!?p> 司馬越一臉失望地捶胸怒斥道:“韶兒,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做了些什么?本王勸你一句,離晉陽公主的養(yǎng)女遠些?!?p> 司馬衷一愣,頓時從龍椅站身起來,問道:“王叔,此話何意?晉陽公主的養(yǎng)女柳淑媛已在朕的后宮,你這話朕有些不明白?!?p> 司馬越行禮道:“回皇上,晉陽公主在永興元年的時候收養(yǎng)了召入宮中的兩個女子為養(yǎng)女,其中一個就是現(xiàn)在的柳淑媛娘娘,另外一個就是在文君書院假模假樣學著男子鉆研學問的慕容浣?!?p> 司馬衷突然喜上眉梢,兩眼放光,道:“晉陽姑母真是瞞朕瞞得夠深的,這個慕容浣和柳淑媛相比如何?”
司馬越一愣,頓時明白皇上貌似對這個慕容浣有了覬覦之心。雖說之前他并不贊成柳霓裳入宮之事,也就更不同意慕容浣進宮,可如今,自己的兒子居然對這個慕容浣有癡戀之心,他絕不會贊同自己的兒子與慕容浣繼續(xù)下去,為斷了王世子的念想,也為了兒子的前途,既然如今皇上已有覬覦之心,不如趁早送到宮中為好。
司馬越心生一計,故意回答道:“柳淑媛跟這個慕容姑娘相比,略遜半籌?!?p> 司馬衷大喜,興奮地搓了搓手掌,道:“好?。x陽姑母可真是慧眼識珠,朕這就立刻派人去晉陽府邸索要這個慕容姑娘。”
司馬韶全然不顧司馬越眼色阻止,立刻跪拜在司馬衷面前,道:“皇上,臣已經喜歡上這個慕容姑娘了,還望皇上成人之美,勿要奪臣弟所愛。”
“你說什么?”
“混賬。”
司馬衷和司馬越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
司馬越狠狠地踹了司馬韶一腳,罵道:“孽畜,枉費父王對你的一片苦心栽培,你已到弱冠之年,到了成婚的年齡,本王可以為你搜羅全天下的女子,但是本王絕不同意那個慕容浣踏入我司馬家的門。”
司馬衷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道:“王弟,你還真有趣,也讓朕看到了你癡情的一面,朕由衷地欽佩,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弟,如果你先于朕說了這番話,朕也許會考慮成全你們,但是朕先開口,所以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司馬越立刻跪拜在地,高呼:“皇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衷詫異地看著跪拜在地的司馬越,忽覺得有些想笑,看來司馬越為了兒子可真是用足了功夫,于是說道:“王叔,朕記得你從未向朕行過君臣之禮,今日為何要這般?”
司馬越說道:“關心皇上的龍體也是臣的職責所在,一個柳淑媛就讓皇上生龍活虎,如果這個慕容姑娘再獻給皇上,那皇上豈不是再次能恢復往日的雄風嗎?”
司馬衷笑著說:“多謝王叔的盛贊,朕即刻給晉陽公主下旨,讓她今夜就把這個慕容姑娘送到朕的宮中來?!?p> 得知要召浣蘿入宮的消息,羊玄漠和晉陽公主卻是緊張不已。
浣蘿早已經跟他們表明心聲,潛心鉆研學問,暫無出闈想法,如今皇上要召其入宮,浣蘿定會強烈反抗,誓死不從。
羊玄漠責備晉陽公主:“都怪你,將霓裳送入宮中,莫不是你又順嘴跟皇后娘娘提起了浣蘿,才引起了皇上的注意?!?p> 晉陽公主一臉委屈,道:“大人,你可是錯怪本宮了,本宮從未跟皇后娘娘提起浣蘿的事情?!?p> 羊玄漠陰沉著臉說道:“這下怎么辦?老夫都不知道該如何向浣蘿開口提這件事。更要命的是,皇上那邊怎么交代?只怕依浣蘿的性格,再弄個誓死不從,豈不是要被圣上怪責?這下可惹上大麻煩了啊,夫人?!?p> 晉陽公主此時也沒了主意,但仍勸解道:“也許浣蘿進宮也會和霓裳一樣受寵,姐妹二人也有個照應?!?p> 羊玄漠搖頭嘆道:“你懂什么?從初二那天的談話,我就深知這姐妹二人已有分道揚鑣之意?!?p> “成與不成,也是她姐妹二人的造化,想那皇帝陛下也不會遷怒于我們?!?p> 羊玄漠拍案怒起:“一個霓裳還不夠,還再搭一個浣蘿。難道我們撫養(yǎng)的用意就是為了取悅當今圣上?這簡直就是胡鬧?!?p> 晉陽公主大驚,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羊玄漠第一次沖她發(fā)火,心中滿是委屈,這件事情她從未向其他人提起過,她覺得有必要找皇后娘娘出來來阻止這件事。
一番思慮過后,晉陽公主起身,整理衣衫吩咐備輦。
羊玄漠問道:“你要做什么?”
晉陽公主說道:“本宮去找皇后娘娘,讓她出面勸退皇上的想法,收回成命。”
羊玄漠說道:“荒謬!你去告訴皇后,皇后聽了會怎樣想?元日當天我們對皇后夸下???,說今年務必搜羅好的人家將浣蘿出嫁,今日你去找皇后提這件事,這就坐實了我們當初對皇后所說的話是一派胡言,因為皇上的心性她甚是了解,當今皇上心性仁慈,從不做奪人所愛的事情,你這一說這就明顯告訴皇后,浣蘿根本沒有出閣跡象,那可是欺君之罪?!?p> 晉陽公主大驚,神色慌張地問道:“那怎么辦?”
羊玄漠想了片刻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個麻煩雖然不是我們闖下的,但也跟你我的疏忽有關,這么吧!你我二人前往文君書院,當著浣蘿的面把話說清楚,讓浣蘿自己決定?!?p> 二人輕裝簡行來到了文君書院,正在謄寫文章的浣蘿看到突然到訪的羊玄漠和晉陽公主,忙放下筆,一臉歡喜地走向二人,行禮道:“羊大人,晉陽公主,浣蘿這廂有禮了。”
晉陽公主和羊玄漠一臉愁云,也不說話。
晉陽公主一把拉過著浣蘿的手,將她領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羊玄漠環(huán)顧周圍,也跟了過去。
浣蘿不知何故,問道:“您們今日突然拜訪,可是有什么事情嗎?”
晉陽公主面色凝重地說道:“浣蘿??!聽了本宮的話你可千萬別著急,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皇上突然知道了你的存在。今日宮中下旨給我們,要讓你進宮服侍皇上。”
浣蘿聞言面色慘白,二人面面相覷。
沉寂了一會兒,晉陽公主以為浣蘿嚇傻了,便寬慰道:“浣蘿,你別惱,本宮和羊大人正在竭盡全力想辦法,讓皇上收回成命。”
浣蘿心下慘淡,為了不讓公主著急,只好平淡地說道:“公主殿下,小女深知皇命難違的道理,小女愿聽從皇命,這就起身前往宮中?!?p> 羊玄漠見浣蘿如此識大體,也寬慰勸解道:“浣蘿,如果真的不愿意就不要強求,老夫會和公主殿下前往宮中,哪怕豁出這條老命,也要勸皇上收回成命?!?p> 浣蘿心下感激,淡然地笑了一笑:“不用了羊大人,大人與公主殿下待小女恩重如山,小女怎會不知好歹,不懂得知恩圖報。小女也深知這君臣禮儀之道,既然是小女無法逃避的命運,那不如就送小女入宮吧!”
羊玄漠和晉陽公主不知該如何作答,心中一萬個不舍,可卻無可奈何。
羊玄漠拍拍浣蘿的手臂說道:“好吧!那就早早回去準備吧!”
浣蘿神傷,突然失聲慟哭,雙目結珠滾滾滑落,說道:“臨走之前,小女可不可以跟許夫人道個別?”
晉陽公主黯然點頭。
浣蘿含著淚來到內院,緩緩向許夫人行下跪拜之禮,道:“感謝夫人的教誨,浣蘿終生難忘?!?p> 許夫人已聽說公主府來人,想著,浣蘿此番模樣,應是來拜別的。
許夫人扶起浣蘿說道:“慕容姑娘,千萬不要哭泣,也不要悲傷,記住夫人送給你前朝武皇帝曹孟德的一句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p> 浣蘿再拜,忍痛離開。
看著離去的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許夫人心想,女子終究是逃脫不掉被安排的結局。不禁暗暗流下了眼淚。
在得知浣蘿今夜要入宮服侍皇上的消息,羊獻容也是大吃一驚。元日正月初一的時候她分明記得羊玄漠和晉陽公主對她說慕容浣已準備今年許配出嫁,怎么突然之間皇上就下旨召慕容浣入宮,這么多年,她是了解皇上的為人的,雖說做事荒誕但從不做奪人所愛之事,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蹺。
她吩咐了身邊的太監(jiān),道:“即刻動身,本宮要面見皇上?!?p> 突然到訪含章宮的皇后羊獻容,見到的正是與霓裳在你儂我儂,卿卿我我中醉酒迷離的皇帝司馬衷,羊獻容摒退眾人,垂手而立。
見到皇后到來,司馬衷臉上有些不悅,冷冷地說道:“皇后娘娘,今日何事到訪?”
羊獻容未答,只是直直地盯著霓裳,霓裳心領神會,便向司馬衷行禮道:“皇后娘娘定是有什么軍國大事要與皇上商議,臣妾對這些也不是甚懂,還是不在場為好?!?p> 司馬衷放下酒杯,拍了拍霓裳的小臉蛋,點頭同意。
待霓裳離開之后,羊獻容便行禮道:“皇上萬福?!?p> 司馬衷仍然一臉的不悅,說道:“有什么要緊之事趕快說吧,沒看到朕很忙嗎?”
羊獻容也不繞彎子,直接客氣地問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明,為何要召晉陽姑母的養(yǎng)女慕容浣入宮?”
司馬衷從龍椅中站立起來,緩緩地走下龍階,走到羊獻容身邊,說道:“怎么?你吃醋了?這可不是身為一國之母應該有的心胸,沒想到居然為這么一個女子,竟如此狹隘?”
羊獻容也是針鋒相對回敬道:“臣妾若真是如此心胸狹隘,就斷然不會同意霓裳進宮。臣妾只是有一事不明,元日正月初一,臣妾拜訪晉陽姑母的時候,晉陽姑母親口對臣妾說,要將慕容姑娘許配給他人,難道皇上真的不知嗎,此番作為何意?”
司馬衷愕然:“你說的這些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這個慕容姑娘已找好人家,已經議嫁沒有?”
羊獻容其實打心眼里并不贊同慕容浣進宮,當初同意霓裳進宮,只是看中她若被皇帝寵幸,一旦能為皇帝生下皇子為她所用,所以她才會同意。可后宮也就只有一個霓裳足矣,這如果再將這個慕容浣送到皇帝身邊,讓她們姐妹二人同氣連枝,集三千寵愛于一身,那豈不是讓自己徹底失寵。
一想到漢代時期的趙飛燕趙合德姐妹禍亂后宮,將漢成帝劉驁的許皇后逼得被廢黜,班婕妤不得不委身王太后孤苦地度過余生,羊獻容氣得渾身發(fā)抖,她絕不允許趙氏姐妹的故事再度重演。
羊獻容略緩語氣回答道:“不管有沒有議嫁?我們都不應當奪人所愛。晉陽姑母家風一向開明,從不逼迫家人做不喜歡的事,這也就是羊蓉兒已經芳齡一十八歲,晉陽姑母卻依然同意她自由來往于洛陽大街嬉戲。而據(jù)臣妾所知,這個慕容姑娘已在嵇中侍遺孀許夫人經營的文君書院潛心鉆研學問,不管怎樣?臣妾猜想她是肯定是不情愿進宮服侍皇上的,不然也不會同霓裳一同進宮。”
司馬衷沉思起來,但他依然心有所向地對羊獻容說道:“既然你早已知曉這些,為何不早說于朕知道?!?p> 羊獻容回敬道:“臣妾并不是不想說這些,而是覺得時機未到,也不想過分因為皇上的身份而打擾到慕容姑娘的清凈,免得在她心中落下暴君的猜忌?!?p> 司馬衷忿忿然道:“我不信這個世上有不迷戀皇權尊貴的女子。偏偏你這么一說,朕反倒是對這個女子越來越有興趣了?!?p> 羊獻容道:“天底下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迷戀皇宮的繁華和皇權的至高無上,不過臣妾不明白的是,皇上是如何知曉慕容姑娘一事的?”
司馬衷怒道:“還不是東海王叔說起此事,越來越在朕的面前放肆起來,簡直把大殿當成了他們王府的會客廳,居然當著朕的面教訓起自己的王世子?!?p> 羊獻容愣住。
司馬衷又說道:“只是那王世子,東海王已向朕進言將慕容姑娘送入宮中一事。可他竟然當堂透露出對慕容姑娘的愛慕之心。朕也絕非薄情寡義之人,倘若東海王當時不在場或不在朕面前擺出那副盛氣凌人的氣勢,朕或許也會答應王世子的請求?!?p> 羊獻容聽聞,已明白個七七八八,心下很是生氣,果然這一切是東海王搞得鬼。又想,那羊玄漠和晉陽公主指不定心里有多恨自己,肯定在怪罪她將慕容浣的事透露給了皇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慕容浣入宮服侍皇上,一個霓裳已經是她做出的最大忍讓。
羊獻容說道:“皇上,臣妾認為萬萬不可將慕容姑娘召入宮中?!?p> 司馬衷不解,問道:“為什么?”
羊獻容分析道:“臣妾是這么認為,一,天下初定,百姓剛剛得到休養(yǎng)生息,天下需要一個勤政愛民的君王,而不是一個驕奢淫逸的皇帝,霓裳剛得寵不久,您就急于寵幸新歡,勢必會讓天下人心存不滿;二,慕容姑娘此刻鉆心研究學問,從她不與霓裳同時進宮,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并不在您這里,您就是霸占了她的身子,得不到她的心,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三,東海王為什么屢次三番敢當著重大臣的面敢羞辱當今圣上,那就是因為他手中有著一張重要的王牌,皇太弟二十五弟豫章王,擺明了就是欺負皇上您沒有皇子的事實,如果您能一心一意寵幸霓裳,用不了多久,霓裳就會懷上龍子,而如果四處尋找新歡來滿足您個人的欲望,那最終結果就是寵幸再多的女人,也不會有一個懷上龍子的事實,與其遍地開花,不如萬千寵愛于一身。”
司馬衷覺得羊獻容說的不無道理,其實他最在意的是最后一條,沒有皇子是他此刻心中最大的弊病??墒撬蝗幌氲阶约菏ブ家严?,想收回成命已為時晚矣,道:“可是,朕已下了一道圣旨,想收回成命也難了?!?p> 羊獻容忙又說道:“那浣蘿若是個出奇的,公主又怎會不提前進獻過來。”
司馬衷不語。
羊獻容獻策道:“臣妾知道皇上一言九鼎,不如讓慕容姑娘在臨煙閣接駕,那慕容姑娘喜歡琴棋書畫之類,皇上與她探討詩畫,也不會傷了霓裳對皇上的一片真心?!?p> 司馬衷想了想,興趣缺缺地點頭同意道:“那就依皇后的意思去辦吧?!?p> 深夜,臨煙閣的燈火若隱若現(xiàn),浣蘿早早地跪侯著在大廳中央,靜候著皇帝的到來。此刻,她一臉平靜,全然沒有了初入宮中的惶恐和不安。
這時,后幔輕抖,皇帝司馬衷緩緩地走了出來,見到跪著的慕容浣道:“不必行禮,今日朕叫你來宮中,是聽聞你對學問有一定的造詣,所以朕只是想跟你聊聊琴棋書畫之事?!?p> 浣蘿畢恭畢敬地行禮道:“皇上讓小女不必多禮,但君臣之間依然有別,小女可不想落下有失禮儀一說,所以小女仍然要向皇上行禮?!?p> 司馬衷聽了之后,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果然是公主府長大的,知禮節(jié),識大體,不過慕容姑娘你也不用跪拜那么久,膝蓋會痛的?!?p> 浣蘿便站了起來:“多謝陛下的關心?!闭f完恭敬有禮地側身站在那里。
司馬衷玩味地看著面前這個小女子:墨絲青垂,腰身纖細,一張臉低垂在胸前,頷首低眉,禮儀得體,雖是拘言慎行的模樣卻絲毫沒有小女子緊張忐忑的姿態(tài),不禁心生興趣,開始找些話題,問道:“你來宮中這么些日子,朕還是今天才知道,在洛陽住得習慣嗎?”
浣蘿回應道:“回皇上的話,承蒙晉陽公主的照顧,小女一切都很舒適?!?p> 眼前的這個慕容浣無論回答還是站立,都彬彬有禮,不溫不火,這讓司馬衷心里有些失落,他更喜歡霓裳的忐忑和無助,也喜歡她的熱情似火和曲意奉承。司馬衷只好岔開話題道:“聽聞姑娘的學問很有見地,這樣吧!朕就考考你。”他看了看香爐裊裊升起的青煙,道:“就以這縷青煙寫一首詩如何?”
浣蘿點頭允諾,司馬衷喊道:“來人,筆墨伺候?!?p> 浣蘿提起衣袖,玉指微露,握著硯臺輕輕地研墨墨汁,隨即提筆在紙上寫了一首詩,用的竟是陸機陸士衡的《連珠》。
司馬衷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朗聲讀起。
“臣聞煙出于火,非火之和;情生于性,非性之適。故火壯而煙微,性充則情約。是以殷墟有感物之悲,周京無佇立之跡?!?p> “可惜呀!太安二年陸士衡征討朕的六弟長沙王司馬乂,兵敗慘遭遇害?!闭f到這里,司馬衷一回身,手肘撞擊到身邊的浣蘿,浣蘿一驚,向后倒去。
司馬衷急忙回手一撈,抱在了懷中,受驚的浣蘿顧不得掩飾容貌抬頭看向司馬衷,只見星眸點點,一雙眼睛流光溢彩,慌張中,嘴唇微動,一口貝齒不大不小,在朱紅的唇中微微露出,呵氣如蘭。司馬衷頓覺懷中之人柔弱無骨,曼妙多姿,一顆心竟抑制不住地蕩漾起來
突然,他一把抱住浣蘿的細腰,將人按在案前。
浣蘿大驚,口中高呼:“皇上!”
司馬衷笑著地說道:“看來東海王說得一點兒也沒錯,果真與柳淑媛各有千秋。”
浣蘿也不掙扎,她知道根本擺脫不了,只是嘴里仍哀求到:“請皇上遵從禮節(jié),書案乃圣賢之地?!?p> 司馬衷哪里顧得了這些,說了聲:休要掃興。一把將浣蘿的上衣扯了開來,就在這時,浣蘿胸前的玉佩引起了司馬衷的注意,他停住手,仔細地端詳著浣蘿胸前的玉佩,眼神里透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這個玉佩為什么會在你的身上?”司馬衷像是觸電一樣退后幾步,眼神里滿是驚恐之狀,他指著浣蘿問道。
掙脫了束縛的浣蘿忙直起身將衣衫整理妥帖,也顧不得擦去臉上掛的淚痕跪下回到:“這是小女父母贈與的信物,一直貼身戴在身上的。”
司馬衷低吼道:“這不可能,朕認識這個玉佩,這是當年朕賜予三外公楊濟次女的,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是誰?”
說著,拔出墻上懸掛的佩劍,劍鋒指向浣蘿。
浣蘿回答道:“小女慕容浣,巴州人士,這個玉佩自小就一直就跟隨小女身邊。”
司馬衷閉上眼睛,身子一癱痛苦地坐在地上,十六年前的那場流血政變再一次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他再一次緩緩地睜開眼睛,說道:“真是天道輪回,竟讓朕遇到了你。”
浣蘿見司馬衷的樣子,忙問道:“皇上難道知道小女的身世嗎?”
司馬衷艱難地點了點頭,問道:“你可是太熙元年五月十六日所生?”
“正是。”
“那就對了,那你一定就是朕的三外公楊濟大人的次女,朕的庶姨母?!?p> 浣蘿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司馬衷,皇上所說的她的生辰一點沒錯,但另外一些卻是她從未聽說的。
“皇上,我父母為何會帶我逃到外地?小女的家人可是犯了大罪?”
司馬衷說道:“帶你走的不是你的親生父母,朕登基的第一年,你的親生父母以及你的家族就被朕的前任皇后賈后夷滅三族。之前朝野一直流傳你逃出生天的消息,如今今日一見,看來果真是真的,所幸蒼天有眼,還留有一絲血脈。你身上的那個玉佩就是你出生的慶生宴,朕賞賜給你的禮物?!?p> 浣蘿震驚,緩緩解下胸口的玉佩,看了看緊緊握在手中。
司馬衷拖著疲憊的身軀,說道:“今日你身世一事,萬萬不可泄露出去,否則會出什么后果,朕都不敢保證,時候不早了,我讓人送你出宮,明日起,你只需專心鉆研你的學問即可,今夜之事朕對外宣稱召你入宮咨詢執(zhí)掌教導公主一職,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可隨時入宮找朕,朕一定鼎力相助。”說著長嘆一聲,沉重地走向紗幔之后,便消失不見。
浣蘿伏地而泣,跪拜道:“謝皇上?!边@邊早有執(zhí)事太監(jiān)將其扶起,送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