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元年十一月,洛陽城迎來了這一年罕見的大雪,大雪如蓋,雪花紛飛,不到一日功夫,洛陽城一片素裹。純凈的顏色并沒有讓人們安心下來,反而在此刻讓宮中所有人心中都籠罩在一片陰郁當中。
清晨,宮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使地上厚積的雪發(fā)出讓人緊張的嘎吱嘎吱的聲響。一個執(zhí)事小太監(jiān)跌跌撞撞匆匆跑到了皇后羊獻容歇息的寢宮門口,將宮門拍出了一連串的急促聲。
門嘎吱地開了,一個一臉疲憊的宮女慵懶地問道:“什么事?皇后娘娘正在沐浴更衣中?!?p> 執(zhí)事太監(jiān)一臉慌張地說道:“不好了,皇上昨晚咳嗽不止,今早又咳出了血。”
宮女頓時嚇得臉上疲憊之意全無,忙說道:“皇上不是昨晚才咳過血嗎?怎么今早又咳血了?”
執(zhí)事太監(jiān)催促道:“別說了,趕快稟報皇后娘娘吧!”
神色慌張的宮女一路小跑到皇后羊獻容面前,不小心碰翻了地屏的花瓶,“哐當”一聲清脆巨響,驚動了正在沐浴的皇后羊獻容。
羊獻容眉頭一皺,提高聲音問道:“何事驚慌?”
宮女跪拜在羊獻容面前,說道:“啟稟皇后娘娘,含章宮執(zhí)事太監(jiān)稟報,皇上今早又咳血了?!?p> 羊獻容一驚,道:“什么?”
宮女重復(fù)一遍說道:“含章宮執(zhí)事太監(jiān)稟報,皇上今早又咳血了?!?p> 羊獻容也沒有心思繼續(xù)沐浴了,吩咐道:“趕快備衣,本宮要前往含章宮?!?p> 與此同時,正在睡夢中的東海王司馬越也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司馬越問道:“怎么回事?”
門外家奴稟報:“東海王殿下,宮中來人,說皇上今早又咳血了?!?p> 身邊的裴氏睜著惺忪的睡眼,問道:“怎么了?皇上又病重了?”
司馬越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說道:“是的,看來皇上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你趕緊通知二弟三弟四弟以及毗兒,讓他們在大廳候著?!?p> 裴氏心中有些惶恐不安,問道:“王爺,您這是?”
司馬越的神情冷駭,滿目陰郁地說道:“記住,這事不能張揚,一切等我從宮中回來定奪?!?p> 裴氏繼續(xù)問道:“那韶兒那邊用不用通報一聲?”
司馬越急促穿衣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想了想,沉重地說道:“通報吧!反正這事早晚也瞞不住,也省得其他宗室大臣因為這件事而對我頗有微詞?!?p> 說完,又快速地穿好了衣服,急匆匆走出了門外。
青陽王府。
一大早,浣蘿就被這漫天的白擾了睡眠,披衣起身來到院中,茫然看著天空不斷飄下來的大如鵝毛般的雪花,她徐徐地在雪地上走著,身后留下的一排腳印,很快被落下的雪花遮掩住。
她抬頭看了看有些陰霾的天空,不禁輕輕吟道:“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優(yōu)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孫之穡,以為酒食。畀我尸賓,壽考萬年。中田有廬,疆埸有瓜。是剝是菹,獻之皇祖。曾孫壽考,受天之祜。祭以清酒,從以骍牡,享于祖考。執(zhí)其鸞刀,以啟其毛,取其血膋。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報以介福。萬壽無疆?!庇蛛p手合十念到:“蒼天啊!保佑我大晉江山國祚無恙,保佑我天下黎民安居長樂。”
這時身后傳來了青陽王司馬韶的稱贊:“愛妃的這首《信南山》很是應(yīng)景??!本王原以為愛妃只會歌詠雪的美,卻沒想到卻是為我大晉江山天下百姓祈福?。 ?p> 浣蘿一臉憂郁地看著天空,說道:“是啊!三國紛爭以來,高祖皇帝好不容易將天下歸一,卻沒想到又再次面臨分離的危險,臣妾想到這里就想到上次與王爺一同前往長安路上的場景,流民遍地,餓殍遍野,白骨累累,哀嚎一片,那樣的場景臣妾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只能以自己的誠意感動上天,為天下默默祈福?!?p> 這時,家仆匆匆忙忙趕來,稟報道:“青陽王殿下,青陽王妃,不好了,宮中來報,皇上今早又咳血了,東海王殿下命王爺即可趕往含章宮?!?p> 司馬韶神色凝重地說道:“你回報一聲,就說本王立刻就到?!?p> 浣蘿問道:“王爺,臣妾能為您做些什么?”
司馬韶扶著浣蘿的肩膀,說道:“愛妃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從宮中回來。”
此刻,含章宮門外,皇后羊獻容、東海王司馬越、平原王司馬干等眾人正在門外焦急等待,這時宮門嘎吱一聲開來,一個小太監(jiān)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語氣沉沉地說道:“皇上有旨,宣皇后娘娘進殿?!?p> 羊獻容正了正衣袖,挺胸疾步地走了進去。
羊獻容進得殿中,卻見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并無前幾日的昏暗陰霾之氣,一切似乎又重新布置了一番。羊獻容遠遠地看到皇帝司馬衷正襟危坐,臉上似乎有些血色之氣,全無那幾日的晦暗之色。
羊獻容畢恭畢敬地向皇帝司馬衷行跪拜之禮:“臣妾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衷笑盈盈地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身邊宮女太監(jiān)悉數(shù)退下,司馬衷緩緩地說道:“皇后免禮,來!來到朕身邊?!?p> 羊獻容緩緩地走到司馬衷身邊,司馬衷一把握著羊獻容的手,說道:“皇后啊!今日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談心的機會了,朕很擔(dān)心,朕撒手人寰之后,你怎么辦?”
羊獻容聽到此話之后,慌忙跪拜在地:“皇上,您就不要戲謔臣妾了,今日皇上精神抖擻,一定是感動了上天,讓皇上很快好起來?!?p> 司馬衷一把扶起了羊獻容,說道:“朕的身體朕很清楚,這是所謂的回光返照,朕昨晚做了個夢,夢見高祖文宗景宗以及先帝爺和顏悅色地對朕說:正度??!朕一直以為以你的心智,祖宗的江山基業(yè)會毀在你的手里,卻不曾想你居然苦苦支撐了一十六年,也太為難了你,什么話都不要說了,趕緊撒手吧!朕也算是明白了,晉室江山社稷能苦撐到現(xiàn)在,那也是天數(shù),不怪你。你知道嗎?當那句不怪你的話說出口之時,朕當時就淚流滿面,因為祖宗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責(zé)備朕,而朕也明白是時候離開這個世界了?!?p> 羊獻容這時眼角含著淚花,這一十六年,皇帝司馬衷雖為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他經(jīng)歷的苦難和挫折卻不亞于天下任何人,她歷歷在目,她心疼;然而聽到皇帝的這番話,她也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今日會是皇帝先她一步而離開,一想到皇帝離開只留下她孤苦一人,她不舍。
司馬衷接著說道:“皇后,朕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朕離開之后你怎么辦?這一直是朕牽腸掛肚的事情。”
羊獻容此刻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說道:“臣妾一切聽從皇上的安排?!?p> 司馬衷說道:“皇后,朕死了之后,朕知道你因為介意皇太弟的身份而遲遲不肯答應(yīng)皇太弟繼位的事情,朕不妨把話跟你說明,朕覺得皇太弟繼位你依然是你的皇太后,趁早放棄立清河王為大統(tǒng)的事,如今東海王權(quán)勢滔天,已經(jīng)掌控全洛陽城的局勢,你如果堅持立清河王為大統(tǒng),只怕反而會害死清河王,關(guān)于這一點,朕收回之前對你的囑托;還有一件事,皇太弟繼位之后,你作為皇太后,一定要想辦法收回東海王手中的二十萬大軍兵權(quán),這是拱衛(wèi)洛陽城避免胡人侵犯的最后屏障,朕擔(dān)心的是朕之后,朝中就再無任何勢力能制約東海王,一旦東海王野心膨脹過頭,將這二十萬大軍另做他用,那就是我晉室的末日來臨之時?!?p> 羊獻容含淚答應(yīng)。
司馬衷接著說道:“你雖為朕的皇后僅僅數(shù)年,也未朕生下一個皇子,但朕從未怪罪于你,朕有一個請求,朕離開之后,盡快給我們的女兒清河公主安排一個好夫家。”
羊獻容驚訝地說道:“皇上,清河公主年僅一十三歲,如何許配人家?”
司馬衷說道:“這個時候你必須聽朕的,盡快許配人家。”隨后,司馬衷閉上雙眼,沉默不語。
羊獻容看到司馬衷閉目不語,只好鞠躬行禮:“臣妾告退!”
羊獻容剛剛走出含章宮大門,執(zhí)事太監(jiān)宣:“皇上有旨!宣東海王殿下覲見!”
羊獻容心頭一緊,皇上為何要此刻面見東海王?難道是有什么不想讓她知曉的事情?
司馬越聽到皇上要召見他,趾高氣揚地從羊獻容身邊經(jīng)過。
司馬越來到司馬衷面前,身形微微一躬:“臣司馬越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司馬衷冷哼了一聲:“東海王殿下,你我之間就沒必要那些繁文縟節(jié),什么萬歲?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話語。”
司馬越說道:“臣見皇上面色紅潤,精神抖擻,臣甚幸之?!?p> 司馬衷說道:“王叔,朕的身體怎么樣朕心里最清楚,今日朕宣你進來,只是想告訴你,在這普天之下,皇帝才是至高無上的。你身為輔政王,朕希望你能盡心輔佐我大晉,不光是為了朕,也不光是為了以后的皇帝,也是為了你自己?!?p> 司馬衷緩緩地將目光落在司馬越的身上,接著說道:“王叔,朕聽說你在我洛陽及司州地界布置了近半數(shù)晉軍部隊鞏固洛陽?!?p> 說到這里,司馬越匆忙打斷道:“皇上,這也是臣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如今胡人對我中原虎視眈眈,諸王之亂損失了我大晉近半數(shù)部隊,臣也是加強洛陽地區(qū)的防守,以防不測?!?p> 司馬衷說道:“朕想說得不是這個意思,朕只是想對你說,這二十萬大軍你一定妥善使用,切勿有他心私念想法,否則這二十萬大軍最后一道拱衛(wèi)洛陽城的屏障就會土崩瓦解,到那時我們可就都是斷送祖宗基業(yè)的罪人。”
司馬越恭敬地說道:“皇上所言極是,臣明白?!?p> 司馬衷說道:“待朕百年之后,你就盡心輔佐皇太弟,皇太弟不太擅長處理朝政,王叔,你就多費心了。”說到這里,司馬衷像是交代了所有后事一樣,積壓一身的重擔(dān)一掃而光,心情極為愉悅,吩咐身邊執(zhí)事太監(jiān):“通知光祿勛,朕今日的胃口很好,讓他們今夜好好備些酒菜,朕要開懷暢飲?!?p> 司馬越說道:“如果皇上沒有什么其他事情,那臣就告退!”
回到寢宮的皇后羊獻容,躊躇不決,她的心里有三個疑惑:一、皇上為什么要放棄清河王繼承大統(tǒng)?二、皇上今日的談話為何像交代后事一般?三、今早稟報皇上吐血病危,可見面時分卻絲毫無恙一般?
皇上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此刻她心中也沒了主意,她很想找一個人給她參謀,可如今唯一能信任依仗的陳顏現(xiàn)在并不在洛陽,其他的朝中宗室大臣多為東海王的黨羽,思來想去,她想到了她的六叔羊玄漠,因為霓裳一事被罰俸一年,但仍在國子學(xué)任祭酒一職。
“來人!備車!本宮要前往國子學(xué)!”羊獻容命令道。
國子學(xué)。
羊玄漠和羊獻容在一間幽靜的書房,香煙裊裊,書香飄逸,羊玄漠見到羊獻容行跪拜之禮:“臣羊玄漠見過皇后娘娘?!?p> 羊獻容一把扶起羊玄漠,說道:“六叔,請起!今日本宮有話要對六叔說。”
羊玄漠問道:“皇后娘娘,臣聽聞皇上病危,您為何這個時候要出來見臣呢?”
羊獻容說道:“這就是本宮要見六叔的來由。”
羊玄漠說道:“但說無妨。”
羊獻容說道:“六叔,今早本宮聽聞皇上咳血的事,就匆匆趕往含章宮,然而本宮見到皇上之后,卻見皇上氣血紅潤,毫無前些日子那般憔悴,然后皇上對本宮說,要讓本宮擁護皇太弟繼位一事,另外也讓臣妾制約東海王的權(quán)力云云,本宮有些不明白,皇上今日為何要說這番話,像極了一個即將要離世的人囑托的話?!?p> 羊玄漠沉思片刻,忽然神情變得緊張起來,說道:“皇后娘娘,您要做好心理準備!皇上這番話看樣子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而且您今早見到的氣血紅潤之狀,那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在民間,一個人一旦有回光返照之狀,那就是瀕死的狀態(tài)?!?p> 羊獻容大驚:“可皇上今年的年歲未及五十,怎么會有老者將死的回光返照?”
羊玄漠緩緩說道:“皇后娘娘,您想?。∽源蚧噬系腔詠?,賈后禍亂朝綱,皇上就不能左右,緊接著諸王之戰(zhàn),皇上猶如一個傀儡一般被各征戰(zhàn)的藩王奪來奪去,要知道一個人活著最痛苦的事情那就是親眼見到自己的親人個個慘死,皇上內(nèi)心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所以從回到洛陽城的那一刻,皇上的心早已死去,能堅持到今日已屬不易?!?p> 羊獻容問道:“六叔,可皇上交代給本宮的后事,這又是為何?”
羊玄漠說道:“但凡任何一個人臨死之前都會交代后事,只不過皇上更放心不下未來的朝局,一方面皇上害怕東海王篡位稱帝,另一方面他也對東海王篡位稱帝的做法也是無可奈何,所以臣認為只要皇上覺得大晉江山社稷不毀于他們這輩人之手,后世怎樣?自有后人去評說?!?p> 羊獻容說道:“如若這樣,那本宮就絕對不能答應(yīng)東海王一手遮天,本宮覺得還是應(yīng)該立清河王殿下繼承大統(tǒng),這樣才能保證皇位能夠按照血統(tǒng)綿延下去,如若讓皇太弟繼位,皇太弟也是東海王手中的傀儡,皇位這樣平輩相傳,那豈不是祖宗繼承大統(tǒng)的規(guī)矩亂套了嗎?而且一旦皇太弟被廢,那他東海王是不是就該將皇位繼承給他的兒子?”
羊玄漠說道:“皇后娘娘的話不無道理,可是皇后娘娘想過沒有?東海王為何能夠權(quán)勢滔天?那就是他手握洛陽城及司州地界二十萬大軍的兵權(quán),諸王之亂的爭奪說白了就是兵權(quán)的爭奪,誰掌握的部隊數(shù)量多戰(zhàn)斗力強,誰在朝中說話的分量就越重,皇后娘娘,您雖母儀天下,但您手上無一兵一卒,您拿什么與東海王抗衡?皇上對您的那番話擔(dān)心得也就是這一點,他害怕因為這件事情反而會讓您陷入不利局面?!?p> 羊獻容悲愴地說道:“六叔,您知道嗎?本宮雖追隨皇上不過數(shù)年,但是皇上經(jīng)歷的磨難,本宮歷歷在目,一想到這里,本宮就能體會到皇上心中的那份無奈,所以不管結(jié)局如何,本宮就是死,也要捍衛(wèi)皇上的囑托和皇權(quán)的威嚴。”
羊玄漠突然向羊獻容跪拜,一臉的憂愁說道:“請皇后娘娘三思??!”
羊獻容說道:“我意已決,六叔。大晉江山社稷到了最危難的時候,這個時候本宮不站出來,誰還能挺身而出!”
東海王府。
東海王司馬越看著他的二弟司馬騰三弟司馬略四弟司馬模以及他的兒子司馬毗,一臉凝重地說道:“聽著!皇上今日已有回光返照之狀,恐不久于人世,今日本王召你們大家都來,就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皇上一旦殯天的時候,也是權(quán)力最不穩(wěn)定的時候,為了防止這段時間突發(fā)任何意外,二弟,你帶領(lǐng)禁軍加強對城門的監(jiān)控,嚴密監(jiān)視來往洛陽城人流的動向;三弟,你帶領(lǐng)另一部分禁軍嚴密監(jiān)視洛陽其他皇室宗親的舉動,防止他們有篡權(quán)的行為;四弟,洛陽城周邊縣城駐守的部隊由你調(diào)度掌控,一定要保證洛陽城的安全。毗兒,你坐鎮(zhèn)府上,另外父王再給你調(diào)配三千兵士,一定要保證府上家人的安全?!?p> 司馬模問道:“大哥,局勢真得有這么嚴重嗎?”
司馬越回答道:“以防不測,順利過度那是最好,有了意外,我們也好應(yīng)對,命令都吩咐下去了,大家各司其職,各就各位吧!”
待眾人退卻之后,司馬越心里一直回想著皇帝司馬衷對他說的那番話,皇上回光返照,時日無多,確實有瀕死之兆,可另外一個擔(dān)心讓他心神不寧,如果皇上自然死亡,有人秘而不發(fā)怎么辦?這或許給另外一些有覬覦朝政之心的宗室創(chuàng)造機會,所以讓皇上必須在他確認的前提下死,是唯一鞏固自己手中權(quán)力的辦法,于是他想到了平陽王司馬晃。
“來人,通知平陽王來見本王!”司馬越吩咐道。
沒多久,司馬晃就來到東海王府門口,他抖落掉落在身上的積雪,也顧不得腳下泥濘,快步穿過廊廳,來到了司馬越的書房,見到司馬越行禮道:“司馬晃拜見東海王殿下?!?p> 司馬越瞇著眼睛,故作神秘道:“皇上今日的事你知道了吧!”
司馬晃笑著說道:“我不光知道今日皇上咳血一事,而且也知道東海王殿下心中所想的事情,所以,殿下派人通知我,我就知道殿下是為何事。”
司馬越說道:“那你說說看?!?p> 司馬晃從懷中掏出一份光祿勛給皇上今日準備的飲食名單,說道:“這是我從光祿勛那里搞到的皇上今日飲食名單,殿下請看,前些日子皇上飲食米水都要嘔吐不止,今日卻是豐盛的菜肴美酒,看來皇上回光返照確信無疑,殿下,如果你真得擔(dān)心有人會利用皇上的死秘而不發(fā)而趁機奪權(quán)的話,那么今日皇上的飲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p> 司馬越問道:“你認為如何操作方可穩(wěn)妥?”
司馬晃說道:“反正皇上已是將死之人,我認為不如我們給皇上的飲食偷偷放些毒藥,皇上一旦毒發(fā)身亡,我們就可對外宣布皇上今早咳血已有回光返照之狀,今夜就暴病身亡,不會有人懷疑的?!?p> 司馬越想了想,吩咐道:“那這件事就由你平陽王來親自負責(zé),記??!神不知鬼不覺,不可讓其他人等發(fā)覺?!?p> 司馬晃行禮道:“是?!?p> 夜晚,紛紛揚揚的大雪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突然,寂靜的雪夜被一聲脆響劃破,厚積的雪竟然將一棵碗口粗的松樹樹枝咔然壓斷。
含章宮內(nèi),依然燈火通明,此時已沐浴更衣的司馬衷穿著嶄新的龍袍來到大殿,望著桌案上擺布琳瑯滿目的美食美酒,司馬衷笑呵呵地對身邊執(zhí)事太監(jiān)說道:“不錯,今日辛苦你們了?!?p> 執(zhí)事太監(jiān)不知皇上何意,誠惶誠恐地跪拜在地,說道:“皇上,您可千萬不要這么說,這些不過是奴才們應(yīng)該應(yīng)當應(yīng)分的事情,何談辛苦一說?!?p> 司馬衷說道:“今晚的這頓晚宴可能是朕在這個世上最后的一頓飯了?!?p> 執(zhí)事太監(jiān)更是惶恐不安地說道:“皇上今日龍體健碩,精神抖擻,一定是感動了上天,讓皇上痊愈,奴才們還希望皇上能夠萬歲萬歲萬萬歲呢!”
司馬衷笑盈盈不語,拿起一張胡餅就嘗了一口,贊許道:“今日庖丁手藝甚佳,合朕口味,待會兒朕要獎賞?!?p> 執(zhí)事太監(jiān)走到司馬衷身邊,說道:“皇上,您慢點,喝口湯?!?p> 司馬衷喝了一口湯后,又狼吞虎咽起來。
突然,司馬衷感到腹中絞痛,手中的胡餅從手中跌落下來,執(zhí)事太監(jiān)看到司馬衷痛苦狀,問道:“皇上,您怎么了?”
司馬衷痛苦地說道:“不知為何?突然感覺腹中絞痛。”說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執(zhí)事太監(jiān)嚇得匆忙跑到門口,對門口的太監(jiān)吩咐道:“快去,請?zhí)t(yī)來,皇上突然腹痛?!?p> 執(zhí)事太監(jiān)剛剛吩咐完,一轉(zhuǎn)身卻見皇帝司馬衷筆直地挺在龍椅上,兩眼翻白,嘴角的流涎夾雜著絲絲血色,執(zhí)事太監(jiān)嚇壞了,輕聲喚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就在這時,執(zhí)事太監(jiān)看到司馬衷的眼角、鼻孔和嘴角流淌出汩汩血跡,執(zhí)事太監(jiān)嚇得哇地大叫一聲,癱坐在地,扯開嗓門大喊:“來人那!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宮中,一時間太極殿門口站滿了諸宗親大臣,當東海王司馬越緩緩地來到太極殿大門口時,御史大夫荀沂沖到司馬越面前,厲聲吼道:“東海王殿下,你說是不是你害死的當今皇上?”
司馬越駁斥道:“混賬!荀御史,這是你與本王說話的態(tài)度?”
荀沂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什么態(tài)度?你心里清楚,那我問你,皇上為何突然暴病而亡?”
司馬越說道:“今日皇上單獨面見本王之時,皇上就有回光返照之跡,荀御史,你該不會寫史籍寫傻了吧!人一旦有回光返照之跡,那就是人瀕死的狀態(tài),所以皇上今夜駕崩,實屬意料之中?!?p> 荀沂的雙眼瞪得通紅,說道:“一派胡言,突然暴病,東海王殿下你可真是拿我荀某為三歲孩童,我告訴你,皇上暴病的真相遲早會真相大白,你陰謀篡位的野心早晚會被后人唾棄?!?p> 司馬越大怒道:“來人!將這個胡言亂語的荀沂亂棍打死,讓他在九泉之下好好陪著皇上?!?p> “住手!”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是皇后羊獻容也來到了太極殿。
羊獻容快步走到荀沂和司馬越之間,她看著司馬越說道:“怎么?東海王殿下,皇上剛剛駕崩,你就想著擅殺朝中大臣?”
司馬越行禮道:“不是的,皇太后娘娘。方才荀沂一派胡言污蔑是臣害死了皇上,所以臣要教訓(xùn)荀沂,省得他胡言亂語,擾亂朝綱,以肅朝政?!?p> 羊獻容冷嘲熱諷道:“怎么?荀沂大人不過是說出他心中的疑惑而已,東海王殿下就想置他于死地,以后還怎么讓宗室大臣發(fā)表意見。”
司馬越有些不悅地說道:“皇太后娘娘,如今皇上仙鶴,國不可一日無君,之所以荀沂敢這么胡言亂語,完全就是因為現(xiàn)在沒有皇上的約束才口出狂言,臣覺得當今眼下之急,應(yīng)該是立刻擁護新君登基,這也是臣與皇太后娘娘要商議的事情?!?p> 羊獻容說道:“你說得對,東海王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本宮也正是為此事而來?!?p> 說著,羊獻容對眾宗親大臣說道:“諸位宗室大臣,想必一定在外等候多時了,今夜天氣寒冷,商議儲君的事我們到殿內(nèi)說?!?p> 她又看了一眼荀沂,訓(xùn)斥道:“荀大人,皇上今日殯天,本宮請你來是和諸位大臣商議儲君的事,而不是聽你來斗嘴的,東海王殿下再怎么說也是皇上的宗親,絕不可能做出謀害皇上的事情來,但念你也是為我大晉江山的一片忠心,即刻起將你降職為少伊官職,從四品。以后若再胡言亂語,本宮絕不輕饒!”
荀沂跪拜在地說道:“謝皇太后娘娘?!?p> 太極殿內(nèi),皇后羊獻容看著殿下諸位宗室臣工,說道:“諸位宗室大臣,皇上突然駕崩,現(xiàn)如今皇位繼承人,皇上生前也并無指定誰來繼承,所以本宮請諸位來共同商議?!?p> 一個大臣說道:“回皇太后,皇位繼承人皇上生前就已經(jīng)指定好,乃是皇太弟豫章王殿下,所以臣認為只需讓皇太弟繼位即可。”
王衍也附和說道:“是的,永興元年,豫章王殿下就被立為皇太弟,而且豫章王殿下也是先帝爺?shù)难},是當今皇上的同胞兄弟,豫章王殿下登基為帝,臣也認同?!?p> 王衍的一番話引得眾人點頭附和,東海王司馬越趁機也說道:“諸位的意見與本王不謀而合,皇太弟本來就是皇上欽點的繼承人,如果諸位沒什么意見,那本王就立刻派人請皇太弟豫章王殿下登基。”
羊獻容突然說道:“等等,本宮不同意!”
司馬越反問道:“皇太后娘娘,這是為何?”
羊獻容說道:“你們口口聲聲稱本宮為皇太后,可繼位之人豫章王殿下與本宮是叔嫂關(guān)系,你們不覺得這有悖人倫嗎?其次,皇位的繼承祖宗之法規(guī)定是由上而下傳承,這樣才能保證我皇室綿延不絕,如今你們卻欲立豫章王殿下為帝,你們想過沒有?如果豫章王登基為帝數(shù)年無子嗣,下一個皇位繼承人由誰來接任,總不能在我們司馬家族的同輩兄弟中間輪流吧!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亂了祖宗之法嗎?”
司馬越反駁道:“皇太后娘娘,請您不要拿皇上無后嗣這個特例來針對皇位繼承的問題,我等擁立豫章王殿下登基為帝,一、豫章王殿下與皇上都是先帝血脈。二、豫章王殿下在永興元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皇上欽點為皇太弟,是皇位的合法繼承人,豫章王殿下登基為帝,乃是眾望所歸。如果皇太后娘娘有不同的看法,那本王想問問皇太后娘娘,您覺得皇位該由誰繼承?”
羊獻容說道:“本宮記得太安元年的時候,皇上的皇孫襄陽王司馬尚去世,皇上就欽點清河康王的兒子清河王殿下為皇太子?!?p> 說到這里,王衍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羊獻容的話,說道:“皇太后娘娘,清河王殿下立皇太子一事,那根本就不做數(shù),按照皇位繼承的順序,父終子繼,兄終弟繼的順序,皇上一旦無后嗣,皇位繼承人應(yīng)該從皇上的兄弟中來排,如果是當初成都王為皇太弟登基為帝,老臣尚且心服口服,但讓清河康王登基為帝,老臣絕不同意,皇太后娘娘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祖宗繼承之法,依老夫看來,最先破壞祖宗之法的卻是皇太后娘娘?!?p> 羊獻容被王衍的這番話懟得氣不打一處來,看來果真如皇上所言,沒有了皇帝的依仗,她這個皇太后朝中宗親大臣根本就不把她當回事,羊獻容氣得大吼說道:“放肆!王大人,你居然敢跟本宮這樣說話!”
司馬越幽幽地說道:“在本王看來放肆的人是你吧!皇太后娘娘。”說著,他走到羊獻容面前:“皇太后娘娘,別以為你心里想的什么本王不清楚,想立清河王殿下為皇帝,你也不想想本王答不答應(yīng),本王手中的二十萬大軍答不答應(yīng)!前些日子,你私下會見陳顏和祖逖的事情,本王念你是皇太后娘娘,給你三分顏面,沒想到你是變本加厲,本王送給皇太后娘娘一句話,希望你好之為之,漢朝時期有多少太后專政,又有幾個是善終的?”
羊獻容還要說什么卻被司馬越的這番話嚇得無言以對,司馬越看到羊獻容面露恐懼之色,得意地說道:“本王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訴你,皇太后娘娘,你密謀北軍中侯任城呂雍和度支校尉陳顏擁立清河王殿下為皇帝的事情,本王也已知曉,現(xiàn)在清河王殿下已經(jīng)到了尚書閣,本王已下令將呂雍和陳顏緝捕關(guān)入大牢,清河王殿下也已經(jīng)被本王下令關(guān)押在金墉城?!?p> 羊獻容氣得花容失色,惡狠狠說道:“東海王殿下,皇上早就提醒本宮,你就有狼子野心,今日果然露出了你真實的面目?!?p> 司馬越鄙夷地看了羊獻容一眼,吩咐道:“來人!送皇太后娘娘回宮歇息,朝中之事本就不該是后宮置喙的事情?!?p> 并州城。
皇帝司馬衷駕崩的消息傳到了并州城,漢國皇帝劉淵興奮得睡不著覺,可隨之細細一想,皇帝司馬衷不過是一個傀儡而已,為什么晉室會在這個時候宣布他死亡的消息,他一時拿捏不準,將太子劉和和四子劉聰緊急召到宮中。
劉和聽到皇帝司馬衷駕崩的消息,向劉淵進言道:“父皇,晉皇駕崩,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如我們趁機發(fā)兵南下攻打洛陽,如何?”
劉淵看了看劉聰,問道:“聰兒,此事你怎么看?”
劉聰說道:“兒臣以為,晉皇駕崩,實屬正常,今年七月乞巧節(jié)的時候,兒臣就見到了晉皇的尊容,已是行將就木之人,所以他的死兒臣一點兒不意外,更何況他不過是諸王之亂中眾藩王手中的傀儡而已,但是他的死,不得不說也會對晉室今后的局勢產(chǎn)生一定影響,兒臣以為如今阻礙我們滅亡晉室的最后一道障礙就是駐扎在洛陽及司州地界的二十萬晉軍,皇上一死,東海王必將會將這二十萬大軍成為私人麾下的部隊,也就是說東海王不死,那么東海王就會成為我們進攻晉室及洛陽的最大障礙。”
劉淵說道:“聰兒,你也知曉父皇的心意,有生之年踏平中原,問鼎天下,你有什么辦法可將東海王鏟除?”
劉聰回答道:“請父皇恕兒臣無能,其實潛伏洛陽城的那段時間,兒臣和石勒將軍也商討過鏟除東海王的辦法,可討論的結(jié)果是眼下不能對東海王動手,鏟除他難上加難,唯一的辦法就是坐等晉室從內(nèi)部分裂?!?p> 劉和說道:“四弟,這樣等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
劉淵也說道:“是??!坐等實在不是個良策,我們要盡快主動出擊才是,一旦給了晉室茍延殘喘的機會,讓他們東山再起,只怕我們進攻中原的夢想可就真的只是一場夢了?!?p> 劉聰分析道:“父皇,兒臣以為我們應(yīng)當是壯大勢力,聯(lián)合其他部族為主,壯大勢力一方面兒臣贊同父皇農(nóng)耕休養(yǎng)的政策,另一方面兒臣也認為我們也應(yīng)該四處襲擾晉室的州縣,一來給我們補充的同時,也讓晉室疲于奔命,無法獲得喘息的機會,其次我們應(yīng)該聯(lián)絡(luò)其他部族,如鮮卑、羌、羯等,一同與我們劫掠晉室,只要我們長年累月,慢慢地就會讓洛陽城成為一座孤城,到那時候即便晉室二十萬大軍出動清剿我們,那也是徒勞無功?!?p> 劉淵聽了劉聰?shù)慕ㄗh,贊許道:“這也不為是一個良策,既然直接打不過晉室這頭龐大的野獸,那我們就一點一點啃下他的肉,直到他轟然倒塌為止,那就依你的意思去辦。”
劉聰允命:“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