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姑娘為胡齊太子調(diào)理了足有百日之久,方達到了預(yù)期的效果。畢竟胡齊太子久病,想要一如常人健碩也是強人所難,不過,如今的太子,怎么也算是告別了湯藥不歇、精力不濟的日子。
宮中從來不少爾虞我詐、明槍暗箭,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成沖見得多了,遇著如聶容平這樣不慕權(quán)貴、心性高潔之人,便心起保護意,最不愿她牽絞其中,失了自由。
成沖答應(yīng)過聶姑娘,要送她安然回下穆,于是便向周天子和太子懇請,讓聶容平返還故里。
胡齊太子本是不情愿,卻因著成沖開口,不得不給他幾分顏面,沒再說什么,周天子也便恩準了聶容平領(lǐng)賞出宮。
在別苑的這些日子,讓聶容平和成沖很自然地熟絡(luò)了一些,就算是彼此賞識吧。
一個將對方視為恩人之后,有心照拂,多加護佑。一個則是不知所以地起了欽慕意,卻暗自珍藏,未曾表露。以至于,當聶姑娘打點妥當,準備離開之際,竟生出一絲不舍和難過。早先在下穆獨居地久了,從來不知道,有生之年還會遇上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怕是自此再難忘。
歸途中,成沖帶了幾個隨從一道,護送聶姑娘,亦是為了更加妥當。
周天子的封賞自然是很豐厚的,除了賞金,還賜了幾個仆人,別苑的女婢月兒也被一道指派給了聶容平,這倒是讓那個小宮婢歡欣得很。
行醫(yī)數(shù)年,不及為太子醫(yī)治百日得來的賞錢十一。就算日后聶姑娘再不去行醫(yī)救人,天子的賞賜也夠她生活下去了。
可成沖心里很清楚,聶姑娘斷不會因此而舍了救死扶傷的心,這倒也是令他欽佩之處,心向所愿,踽踽獨行,并不因外物或他人而輕言改變。
若心自有清風明月,可拂山石,亦映林泉,爾后歸去,不落凡塵間。
別離在即,讓容平暗暗地珍惜起這段返還下穆的路途,留戀起這拉開帷幕便能一眼望到的、讓她覺得甚為安心的身影。
終于,一行人到了依蘭山腳下,待聶容平下了馬車,遙遙地望了一眼半山腰處,山色空蒙,舊屋依稀,一切依然熟悉。
這三個月的時光,近如夢一場,如今,便要夢醒了吧。
“阿武是我府上舊人,如今便替我護佑姑娘周全,我多少也放心些。日后若有事,叫他來洛邑尋我,成沖定不敢辭?!?p> 不敢辭……聶姑娘聽著,卻心自言,我一介布衣女流,日后,又能有什么麻煩事呢?就算是有,又如何得理由,敢勞煩你這個上將軍效勞呢?
雖說成沖是真心話,可在容平聽來,也不過只是代替了后會無期的悅耳說辭罷了。
想到這,聶姑娘一聲輕嘆,隨即轉(zhuǎn)過頭,用淺淺笑意遮掩了,再去看成沖,心中千言,卻只道,“天高水長,惟愿君安?!?p> 這云淡風輕的八個字,終是將不知所起的心意封存了。
既是一廂,又苦別離,曇花般的情愫,道于誰人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聶姑娘飄然轉(zhuǎn)身而去,連頭也未曾回。
成沖立在原地,目送伊人遠去,心里輕輕地道了句,卿自珍重。
機緣而遇,匆匆作別,天高地遠,安可再見。
宮中自平了東宮之亂,王子頹少了軍權(quán),失了眼線,也便寂然許久,不敢造次。
這一年以來,宮中朝堂看似平靜,確是暗地里風云暗涌。
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胡齊太子的地位已不同日而語。一個從前不為人重、空有其名的病懨懨的太子,如今倒真成了名正言順的儲君。曾經(jīng)趾高氣揚、風頭勁盛的王子頹雖說沒被指為東宮之變的最后元兇,但是百官心知肚明,他這一場輸?shù)帽M然。原來朝臣中站在王子頹一邊的,此時也紛紛爭向太子示好。
王宮之中,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哪里有永遠的敵人,或是永遠的朋友呢。只要利益足夠,敵友亦可倏然轉(zhuǎn)換。
朝堂之中,自打幾年前權(quán)傾朝野的周王之師辛伯病逝,今日的權(quán)臣之勢似要分散許多,太宰周忌父和司空衛(wèi)兢是一派的,向來是一副正直不阿,一心忠于莊王之態(tài),對于胡齊太子和王子頹的紛爭,他們也從來都是不參與,但憑天子定奪。這樣也好,這二人深得了周王信任,朝中威望甚高,勢力也不小,日后也斷不至于揣摩錯了圣意,貿(mào)然站錯了隊。
當年,周忌父一面準許自己的小兒子周閥入得王子頹府中效命,另一方面,又將孌姜以女之名,嫁于公子少傅成沖,實在是小心且周全得很。
除了這兩人,不得不說的便是大司馬南宮嗣了,這南宮嗣與衛(wèi)兢也有聯(lián)姻之誼,當年為了能青云之上,南宮將軍不惜斷了嫘縈的一往情深,娶了衛(wèi)兢之女衛(wèi)蓁。他在與衛(wèi)蓁成親后沒多久,本來是想投靠姬頹的,但是當時姬頹沒料到南宮嗣后來能如此步步登高,并沒有給這個虎賁中衛(wèi)以應(yīng)有的禮遇,反而頗有些瞧不起人的架勢。
南宮嗣年輕時候是個心比天高、睚眥必報的人,姬頹如此苛待他,致使其懷恨在心,便暗暗發(fā)誓,有朝一日必要揚眉吐氣,一雪當年之恥。
他自然是做到了,后來成為上將軍時,姬頹曾派人示好,可南宮嗣雖然表面應(yīng)承,緩和了關(guān)系,可暗地里還是心有隔閡。故而,對于姬頹,南宮嗣一直是面熱心冷,畢竟武人不比文官,心志更為剛烈些。
姬頹這邊見南宮嗣如此態(tài)度,也便另擇了人選,就是鮑昱,然而鮑昱到底是技不如人,所以眼看著南宮嗣一躍成為大司馬,又任其提攜了成沖與自己相抗衡,最終即便他是對姬頹忠心耿耿,也難逃成為替罪羔羊、身死獄中的悲慘命運。
說遠了,所以南宮嗣心里是站太子這邊的,更準確地說是站公子閬這邊的,如今成沖拼著命平了東宮之亂,又救治了太子,實在是稱他心意。不過,表面上,南宮嗣可是不偏不倚,忠于莊王。又加上此番驪山護駕有功,周王頗為倚重南宮嗣。
說完了太宰、司馬、司空,還有司士詹父、司寇子禽和司徒邊伯,這三人一直都是姬頹的人,詹父還是姬頹之師蒍國的侄兒。如今的局面,也很是尷尬,他們有心維護王子頹,也不敢與太子表現(xiàn)的太疏離。邊伯甚至產(chǎn)生了棄舊主,投太子之心。
不過這些都是朝臣之心,真正決定周王朝儲君之位的還是周莊王。
此時的莊王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也大不如前,心中已知天命不多,所以不得不謹慎地考慮起這個問題。
最終,在周天子心中,對姚姬和姬頹的偏愛還是戰(zhàn)勝了嫡庶有別、長幼有序的傳統(tǒng)束縛。他當著姚姬的面,立了一封密詔,明確地表達了,自己死后由立王子頹為新君,同時也寫明了原太子胡齊立為襄王之意。
雖為密詔,本應(yīng)密不透風,可到底是瞞不過南宮嗣在大王宮里安插的眼線,那武侍只從天子內(nèi)殿門口暗暗聽得幾分,便將此事立即稟了南宮嗣。
“你說得可是真的?”南宮嗣心里驚濤駭浪,表面卻波瀾未驚。
“是,大人?!蔽涫痰?。
“密詔在何處?”
“小人不知?!?p> “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并無他人?!?p> “很好。你且回去吧,莫要露了行蹤。”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