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嗣先前在軍中的威望很高,即便如今虎賁上將軍是成沖,但成沖是他一手提攜起來的,所以對他既信任又敬重,似半個師長一般對待,但凡他開口,只要不違背原則,成沖都盡量遵從。
可成沖如何能猜想到,時至今日,他所敬重的南宮將軍,也要成為一場腥風血雨的宮斗謀劃者呢。
這日夜晚,南宮嗣并沒有回府,而是暗中去拜見了王子頹。
想來王子頹雖深居簡出,鮮少入宮,卻已知曉了密詔之事。當然,他知道也不足為奇,畢竟姚姬可是他的生母,自然會想方設法將此事透露給王子頹,并交代他萬不可泄露。
故而,王子頹雖未明言,臉上卻盡顯恃寵驕縱、不可一世之態(tài)。
可能是王子頹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以至于對南宮嗣并未給予過多的禮遇。他料想五司中有三個都是自己的人,何在乎一個在軍中已無直接領(lǐng)導權(quán)的司馬,況且王子頹也并未想在登基之后繼續(xù)重用南宮嗣。
畢竟南宮嗣與成沖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人盡皆知,成沖曾害得王子頹折了鮑昱、失了軍權(quán),這個仇早晚要報,所以王子頹驕慢之下,很容易將不滿表現(xiàn)出來。
南宮嗣悉心觀察著王子頹的舉止言行,自然了解這個已視王位為囊中之物的人的心思。
韞櫝藏珠,總要待價而沽。
次日,南宮嗣借著公事之由去拜見了胡齊太子,與姬頹相反,此時的胡齊可是對他可是畢恭畢敬,態(tài)度堪比當年莊王對待辛伯。
南宮嗣暗暗吐露了大王立下了關(guān)乎設立新君的密詔之事,胡齊聽罷,良久未言,長嘆一聲,戚戚然道,“本宮自知一直不受父王喜愛,誠惶誠恐數(shù)十載,惟患有失。想不到,時至今日,終是枉然,還是要落得如此下場,為天下恥笑?!?p> “殿下,莫要過分憂心,臣只是道聽途說,大王的密詔內(nèi)容,臣也并未可知。”
胡齊太子冷笑一聲,“呵呵,大人何必違心勸我,若是父王想要傳位本宮,又豈需另立詔書?”
南宮嗣沉默了半晌,忽而問太子道,“若大王真有廢嫡立庶之心?太子殿下當如何做?”
“如何做?”胡齊太子看著南宮嗣,緩緩而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又能奈何?”
“難道太子殿下不想要奮力一搏?為自己爭取一番?”南宮嗣話既出,激起胡齊內(nèi)心一陣驚濤駭浪。
為自己爭?。?!胡齊太子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著依舊面不改色的南宮嗣,難不成,是要他行大逆不道之事么?他如何能夠?可是,若真如南宮嗣所說,天子已另設密詔,改立王子頹為新君,這便等同于置他于死地……
思緒翻涌,內(nèi)心焦灼,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胡齊太子的目光由恍惚逐漸變得狠毅起來。
他向后退了兩步,拜禮道,“還請南宮大人為胡齊指點迷津!”
南宮嗣見狀,急忙扶起胡齊太子?!疤拥钕驴炜煺埰穑@是做何,折煞下臣了?!?p> “大人既來此,定是已心有乾坤,還望不吝賜教,助胡齊一臂之力!胡齊自當感激涕零,視大人為股肱之臣!”
南宮嗣聽其言,應道,“好!太子殿下有此決心,嗣自當肝腦涂地,一心為殿下謀!”
踏出東宮的一刻,南宮嗣心知肚明,開弓沒有回頭箭,周王朝的下一個君主人選,他將會起到?jīng)Q定性作用。
仲夏之末,天氣炎炎。
就在這幾日,周天子攜了姚姬,至洛邑郊的離宮小住數(shù)日,以暫避暑氣,調(diào)養(yǎng)身體。
天子本欲讓南宮嗣隨同,卻不想南宮大人竟于灼灼夏日著了風寒,不得已而作罷,便由成沖帶人隨往護駕。
天子離宮的第三日夜里,忽聽得宮中有仆從的喊聲,說是有黑衣刺客來襲。
武侍忙悉數(shù)而出,按著仆從所言的方向追趕刺客。
這天的正殿是嫘牧當值,聽聞宮中有刺客,連忙一同追逐。
追著追著,他忽然很是奇怪,天子、姚姬,乃至貼身侍從盡數(shù)在洛邑離宮,此時王宮正殿幾近空曠,唯有寥寥數(shù)人看守,刺客這番來此是做什么呢?
嫘牧忽然有一絲預感,事情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于是,他沒有繼續(xù)跟隨武侍前去,反而迅速折回了天子正殿。
未得走近,嫘牧便依稀看到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正殿后門一躍而出。嫘牧一驚,向著那個人影離開的方向一路追過去。眼見著那人遠遠地溜進了別苑,嫘牧便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只見那別苑之中,似有一人提著燈籠,靜候多時。此時雖是夜里,嫘牧卻覺得那等候的人背影有些莫名的熟悉。
“大人,這是您要的東西。”那人聲音雖低,嫘牧卻聽得清楚。
接著,那人從身上取出一物,似一方竹簡狀,交給了他口中的那位大人。
那大人借著燈籠的光亮,看了看手中的竹簡,似有深意地嘆道,“果然如此?!?p> 嫘牧立在別苑入口的一排竹影后,恰好映著光,看清了那大人的臉,頓時震驚不已,那大人竟是南宮嗣。
“誰?!”南宮嗣發(fā)覺竹影微動,似有來人,警覺道。
那正殿的來人忙沖出來。嫘牧見自己暴露,躲閃不及,便與其交了手,這才看清,他就是大王殿里負責防備的武侍。
此時的嫘牧已不比當年新入虎賁之時,拜成沖所賜,身手躋身中等,于是那武侍與其僵持了好一會。
南宮嗣在一旁看著,走上前去,一聲令道,“住手!”
那武侍遂停下,嫘牧也便立在一旁,眼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奇望著南宮嗣。
“速速回去,莫再耽擱?!蹦蠈m嗣匆匆對武侍道。
嫘牧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離開別苑,迫于南宮嗣在側(cè),他不敢輕舉妄動。
“我知道你,嫘牧……是吧?”南宮嗣走到嫘牧面前,面色平靜得很,完全沒有被人撞破秘密的窘態(tài)。
“是。大人?!辨心翍?,卻還是忍不住問,“南宮大人,適才的人……”
“適才?”南宮嗣看著他,用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說道,“有些事不該問,就不要問!”
“……諾?!辨心林坏脩?。
南宮嗣走近了兩步,繼續(xù)道,“你是成沖引薦入宮的,我剛才見你的招式,想必你二人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p> “大人……成將軍他……”嫘牧自認為自己撞見了南宮嗣的秘密,怕是會招致禍事,不愿牽連師父,故而支吾搪塞。
“你不必驚慌。成沖與我私交甚好,你既是他培養(yǎng)起來的,自然值得信賴?!蹦蠈m嗣似笑非笑地說著,爾后話鋒一轉(zhuǎn),對嫘牧道,“不知你可有意幫我做事?”
嫘牧聽其言,吃驚得很,只得回道,“小人……不才,如何配得司馬大人提攜?!?p> “呵呵,這可是你的真心話么?”南宮嗣反問著,爾后將手搭在嫘牧的肩膀上,一字一句道,“你要清楚,今日你若是答應,自此聽我差遣,我便給你一條生路。你若是不答應,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大王正殿逃了刺客,若是我開口,指認你便是那刺客,你大可想想看,宮中這數(shù)千虎賁軍會不會相信我呢?”
嫘牧聽罷,頭皮發(fā)麻,南宮嗣的話看似暗藏殺機的威脅,可是,他卻并沒有因此而有一絲恐懼,相反,嫘牧覺得內(nèi)心被南宮嗣挑唆得激動而澎湃。
殺機,與轉(zhuǎn)機,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一直以來,南宮嗣對成沖都青睞有加,可漸漸地,他發(fā)覺成沖的心性清高,不慕權(quán)利,以至于很多時候,他無法讓成沖幫自己做一些事情。
故而,南宮嗣便開始在軍中找尋其他可以栽培的人,這個嫘牧便是個好人選。自打他擢了虎賁中衛(wèi),南宮嗣便暗中留意過他,發(fā)現(xiàn)其身上有股子不安分的野心和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這一點,南宮嗣很喜歡,有所求,便可操控,于是起意,將其收為己用。
正因如此,南宮嗣今日并未真得起殺心,他了解像嫘牧這樣的人,正如自己年輕時一般,很清楚內(nèi)心究竟想要什么,也能夠分得清孰輕孰重。他需要的,只是一根繩索。給他一根通向權(quán)欲的繩索,他便會乖乖地抓緊,向自己爬過來。
果真,到底南宮嗣是在軍中朝堂,一路摸爬滾打而躋身高位的,察言觀色,閱人無數(shù),評價人也是極準。
嫘牧沉吟許久,終于抬起頭來,幾近顫抖地說,“那司馬大人說說看,能給小人些什么好處呢?”
南宮嗣一愣,隨即道,“榮華富貴、權(quán)勢地位,無一不可。你且說說,你想要什么?”
“小人想做虎賁上將軍!”嫘牧吐露心聲,既狠毅又決然。
“呵呵?!蹦蠈m嗣冷冷一笑,未置可否。
“大人這是看不起我,還是沒這個本事助我達成所愿?!”嫘牧此生最痛恨他人看輕自己,南宮嗣這一聲冷笑,激得他心中怨怒,竟不顧面前人的身份,直言逼問。
南宮嗣依舊面帶著笑,復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成沖能有今天,都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我既然能夠扶植起一個上將軍,便能扶植起第二個,你說是不是?不僅如此,你只要忠心于我,堪任大事,別說虎賁上將,就算是五司,又有何不可?!”
嫘牧相信,南宮嗣并沒有騙他。因為成沖成為上將軍,確實與南宮嗣有直接的關(guān)系。既然今日得他賞識,自己為何不搏一回呢?焉知不是飛黃騰達的天賜良機?!
“我答應你?!辨心翍?,爾后跪下,“從今日起,嫘牧愿聽南宮大人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有叛心,愿以死謝罪!”
“好!”南宮嗣欣然道,扶起嫘牧,“看來我并沒有看錯人!嫘牧,你且記住今日的承諾,用心追隨于我,假以時日,必達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