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京城,距離南鎮(zhèn)撫司只有五六里路的一處宅子。
這宅子占地百余畝,門匾寫著兩個褪色的描金大字——“陸府”。
只不過,宅子人丁不旺,家仆也不算多,門口的石獅子都長了青苔。
如果外人不說,恐怕沒幾個人知道,這便是大名鼎鼎,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的府邸。
此時,府邸大堂中,一道身穿飛魚服的身影跪著。
不是別人,正是嚴百戶。
嚴百戶低著頭,只能從遮掩的珠簾布幔底下,看到一雙云紋朝靴,和一雙淡金色的皮制軍靴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小九?。∥覀兌级嗌倌隂]見了……你都快九十了吧?怎么還這么年輕???”珠簾后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老人聲音。
旋即,另一道中年聲音響起,道:“陸老,我姓仇。您說的是我爺爺,他都死了二十多年了?!?p> “哦……你瞧我這記性?你是小九的孫子???怎么就輪到你管北鎮(zhèn)撫司了?你爹呢?也死了?”
仇鸞看著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眼神迷迷糊糊的老頭,實在是不清楚對方是真的老糊涂了還是裝糊涂呢,無奈道:“我爹七十了,十年前就把北鎮(zhèn)撫司交給我了!”
“七十了?那也快了……”
“……”
仇鸞嘴角忍不住抽搐,心中不斷吐槽:“你這個老家伙活了一百多了,比我爺爺還大一輩,你都還沒死呢……”
但是,這話他是不敢說出來的,面前的,可不是僅僅是南鎮(zhèn)撫使,而且還是八朝元老,從太祖時代活到現(xiàn)在,活生生的化石級元老。
“小小九啊……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陸老,您手下抓了我的人。如果是別人,抓了也就抓了,但這人是魏忠賢的外甥……”
“誰?”
“魏忠賢?”
“什么賢?”
“魏忠賢……魏公公!”
“太監(jiān)也有兒子嗎?”
“是外甥……”
陸炳晃晃悠悠的轉(zhuǎn)過頭,問道:“小嚴子,有這回事嗎?”
嚴百戶記得葉君說過,拖到天亮就行,現(xiàn)在也無需顧及,老老實實的將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哦?他說南鎮(zhèn)撫司算什么東西?”
“小小小九,你說說,南鎮(zhèn)撫司算什么東西啊?老頭子當年連你爺爺?shù)钠ü啥即蜻^,管不管得了你???”
盡管面對的是個毫無氣勢,仿佛隨時要嗝屁的老頭,但仇鸞冷汗都下來了,連連苦笑道:“老爺子當然能管我!”
“既然我能管你……我的人能不能管你的人啊……”老頭子呼吸急促,神情激動,仿佛隨時一口氣上不來。
“這……管得了,管得了?!?p> 仇鸞看著模樣,哪敢說半個不字?這要是在自己面前嘎了,自己恐怕會被那些勛貴遺老們活吃了。
“這事說大不大,說錯幾句話,年輕人哪有不說錯話的。老爺子您大人有大量,教訓(xùn)教訓(xùn),放了吧!”
“誰說年輕人不會說話,我看你這個年輕人就很會說話嘛!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老爺子揮揮手,道:“那就放了吧!”
“我讓凌云凱來給您賠禮,等過幾日,魏公公可能會親自來看看您老人家?!?p> 仇鸞心中一喜。
這次南北鎮(zhèn)撫司沖突,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對方是受陸老爺子指使。一旦老爺子真的打算爭權(quán),皇帝也要給面子?,F(xiàn)在看來,這個老爺子還是和以前一樣,與世無爭。
只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那就好辦了。
那個小百戶叫葉君是吧,竟敢狐假虎威,動我北鎮(zhèn)撫司的人,真是不知死活。
然而,沒過多久,一道身影匆匆而至,道:“鎮(zhèn)撫使大人!”
“人呢?怎么沒帶來?”仇鸞皺眉。這個凌云凱仗著魏忠賢胡作非為,難不成連自己的話都不聽了。
此人,正是仇鸞早上派去南鎮(zhèn)撫司提人之人,此時一臉為難,道:“凌云凱,他全招了!”
“什么?”仇鸞面色驟變,低喝道:“這個廢物!連一晚上都撐不住?他被屈打成招了?”
“沒有用刑!”
這才是尷尬的地方,以錦衣衛(wèi)的審問手段,用刑了,還可以說屈打成招,但是偏偏沒用刑。
“凌云凱渾身衣衫完整,沒有受過刑訊的跡象,只是精神有些萎靡。連認罪書都是他親筆所寫?!?p> 這人老老實實,把凌云凱寫的認罪書呈了上來。
“我老眼昏花就不看了,你看吧……”
陸炳接過一看,頓時猶如被一股冰水從頭頂澆到腳后跟,渾身上下涼透了。
謀財害命,殺良冒功,殘害同僚,無論哪一條,都是死罪。
別說魏忠賢是他舅舅,就算他是魏忠賢親爹都沒用。
“真是混賬!”
仇鸞罵了一聲,也不知是說誰,轉(zhuǎn)而對老頭子低頭說道:“晚輩御下失察,讓老爺子見笑了!”
“哦?我手下那群混賬還干了件好事?”老爺子似乎來了點精神。
“是啊,多虧了南鎮(zhèn)撫司的人,幫我查出這個蛀蟲!”
“好好好!”老爺子似乎很開心,連說三個好字,又道:“難得這群胡作非為的混賬東西肯干好事,你就讓他們多干幾件……最近,有什么大案子嗎?叫他們一起去,成天混吃混喝,白拿朝廷俸祿,也該出出力!”
仇鸞面色陡然一變,沒想到對方竟然想插手查案的事情。
一時間,他也猜不透對方到底是像插手北鎮(zhèn)撫司的權(quán)利,還是單純的給手下人找點樂子。
仇鸞心念一動,宮中這次案子,牽扯甚深,如果能拉這個老家伙下水,也能分擔(dān)一些壓力,便說道:“最近宮里出了點事,我手下人有些把握不住,我手下都是些粗人,萬一辦案得罪了宮中的貴人恐怕是大罪過。有南鎮(zhèn)撫司的人指導(dǎo)監(jiān)督再好不過,我在這謝謝老爺子了!”
“小小小小九啊……我知道你想謝謝我,什么人參,燕窩就別送了,到我這個年級,吃啥都是浪費……留給小小九……還能多活一兩年……”
“我爹才七十,命還長著呢,我看你才能活一兩年……”仇鸞暗暗吐槽了幾句,旋即告退。
出了門,對手下道:“去,把上個月查抄梁御使家的那棵天山雪蓮送過去!”
“真送啊?那可是天山雪蓮,不但是療傷圣藥,就連真氣境強者吃了都能增加十年功力”手下震驚。
”你沒聽見這老不死的都開口討了嗎?”
仇鸞怒道:“還有,叫你的人辦事機靈點,別再被南鎮(zhèn)撫司抓住把柄了。這個老家伙不死,我們暫時還動不了南鎮(zhèn)撫司,等著老家伙死了……”
陸府,嚴百戶正在給老爺子捶腿,道:“老外祖,還是得您出手啊,這姓仇的平日里耀武揚威,在您面前跟老鼠一樣?!?p> “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陸老爺子冷哼道:“南鎮(zhèn)撫司算什么東西?連當年的成祖也不敢輕動南鎮(zhèn)撫司,三思之后才成立北鎮(zhèn)撫司……”
說著,老爺子耳朵突然動了動,露出一絲笑意:“你那個兄弟白送給我兩成干股,一年幾萬甚至十幾萬兩銀子,我也不能白拿,回頭你給他送棵天山雪蓮過去?!?p> “我替葉兄弟謝謝您老人家!”嚴百戶笑道。
“要是有空,就把他帶來看看,南鎮(zhèn)撫司好久沒出個人才了!”
老爺子眼皮漸漸合上,嘴里斷斷續(xù)續(xù)道:“我乏了,你回去吧。等分紅到了,別忘了給那些老兄弟的后人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