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霎時間把心提到嗓子眼,目光凝重打在張公身上。
這架勢,極為壓抑。
張公畢竟經(jīng)歷甚多,面不改色,咳嗽一聲,郎聲道: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第一句脫口而出,沒有半分猶豫,語氣莊重肅穆,似在朝圣!
眾人聽聞第一句,只覺一副畫卷浮現(xiàn)在眼前。
清冷月輝映照整個大海之中,泛起的潮汐沖刷岸邊礁石。明月高懸,照亮漆黑如墨的夜空。
形單影只的孤獨身影穩(wěn)坐于崖邊,望著那皎潔空靈的明月,仿佛天涯海角亦是呈現(xiàn)在腳下,但又是那般的遙遠不可及。
縱然距離太遠,但此刻你無論身處何方,即便是天涯海角,也因這明月變得不在遙遠。
咫尺天涯!
一句而已,便已將意境完美呈現(xiàn)眼前,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此一句,眾人心頭懼震,由衷感嘆。
足矣流芳百世,名傳千古!
每人都暗自慶幸,今日親身見證這等絕世佳作,現(xiàn)世!
滿足了!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p> 突然話鋒急轉(zhuǎn)直下,呢喃細語,低聲訴說。
一個有情似多情的人,怨恨離別和這天涯一般的距離,把他與親人或是相愛的人隔絕,無疾而終。
心生怨念,這漫漫長夜讓他如此難受。
整夜無眠,輾轉(zhuǎn)反側(cè)!
心中無比記掛著親人和愛人,痛哭流涕,思念之情如潮水般生生不息。
不斷抽打在他心上,痛徹心扉!
姜婉兒聞言,清眸含淚,瞬間淚流滿臉,不能自己。
她沒想過,他早就恢復(fù)記憶,且無時無刻,思念著她不曾得知的人。
那份厚重,難以言明的悲傷,讓她胸口跌宕。
喘不過氣!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那人索性起身吹滅燭光,月光瞬間充盈整個屋內(nèi),滿屋皆是。
心中愛惜這月光,仿佛愛著它,一切滿足都會圍繞他身邊,片刻未曾遠離。
索性披上衣衫,走出屋子,沐浴在這無邊的月光中,盡情享受,任由寒意攝人的秋日露水打濕。
不在意,也不經(jīng)意!
又有何妨?
他只在乎此時此刻,關(guān)于其他一概不理。
心扉被滿足占據(jù),他如癡如醉的沉浸其中。
不愿醒來!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p> 這美麗圣潔的月光雖然再如何美麗,但亦沒有任何人在身旁,又有何意義?
不能與你分享這滿手銀輝,贈與你。
又有什么用?
終究是獨身一人罷了。
沒有意義!
還不如在夢中與你相見,在夢里與你團聚。
哪怕這世間再美,沒有你在身旁,便不如一場滿足的夢來得實在。
我愿沉醉夢中,即便醒不來,也沒關(guān)系。只要能與你相聚,一切不值得也變得值得,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有意義!
…
詩以至此,完!
在場所有人,都能感到此詩的悲傷情怨。
許多閨中女兒,淚流滿面,皆是被這首詩的情緒所影響。
氣氛沉重得沒有任何一人愿說話,人人低頭沉陷其中,走不出來!
太苦了,也太悲了!
原來,這姜家姑爺,心中是這般的悲愴,心思這般的細膩入微。對比之前,強行加在他身上印象,此時正緩緩脫落。
這等文才,字里行間的那份情深義重,用詞都是極為精妙絕倫,也恰到好處。仿佛換任何一字,都沒有原來的意境來的深重。
這等詩作,當屬整個大景開國以來,獨一等。這份文才,讓所有人都原形畢露,羞愧難當。
抬不起頭。
園內(nèi)人人自詡才子風流人物,討論涉及天經(jīng)地理,詩詞歌賦。
但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少之又少。
沾沾自喜之余,卻指點江山,殊不知人家根本或許瞧不起我們。
人都沒來,卻將他們盡數(shù)踩踏在腳下,翻不起身。
羞愧布滿于臉,低著頭不言語。
張公念完如釋重負,仿佛卸下千斤重擔,手中這份皺褶的宣紙,所帶來的壓力,不亞于千斤傍身!
深呼一口氣,朗聲說道:
“此作無需品級,諸位心中自有評判。姜家小姐勝出!”
隨即,轉(zhuǎn)身回到?jīng)鐾ぁ?p> 王浩然聽見第一句的時候,心中縱有再大的不甘心,但是事實擺在眼前,瘋狂的扇著巴掌。
他輸了。
毫無懸念的輸了!
輸?shù)囊凰浚?p> 根本沒有任何勝算的可能,他就像小丑一般,這時眾人看他的目光皆是冷言旁觀,嬉笑嘲諷。
他不曾想過,他竟然會輸,這一切本該在他的推算中,但當這首詩出時。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他不甘心,就這樣輸了,不甘心于這種現(xiàn)狀,神情恍惚,真的輸了嗎?
突然一個激靈,一道光一閃而過!
不,他沒輸!
都是寧有缺,都是這個傻子,一切都在他身上。
而他此時卻在自己手上,生死一瞬,由他掌控。
他沒輸,還沒完全輸!
他還沒輸!
不顧眾人鄙夷的目光,王浩然面色鐵青,明眼人一看就知,這人現(xiàn)在處于邊緣,招惹不得。
避而遠之!
王浩然不顧任何人,獨自一人憤然離開,誰也攔不住。
而作為父親的王常也是一臉茫然,隨即面若死灰,拂袖一旁,閉口不言。
周才言和林俊偉,也是一臉唏噓,沒曾想,那位寧有缺竟有這般斐然詩才。王兄不可謂自己打自己臉,頗為無奈。
…
姜婉兒如釋重負,褪去沉重枷鎖,只在這一首詩之間,極為不真實。
她情不自禁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有點生疼!
美眸閃爍晶瑩,粉臉剔透煥發(fā),凝脂玉手揉了揉眼眶,有點酸!
心神還沒有從剛才的意境中走出,整個人夾雜著劫后余生的喜悅和寧缺那悲痛欲絕的情緒交織。
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抱負不重要,清譽不重要,文會亦是不重要。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帶給她光的人此身不在。
她生平第一次迫切得想了解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是她相公的男人。
她想聽他訴說他的遺憾,她想好好了解他心中郁結(jié),她想他能夠?qū)λㄩ_心扉,吐露心聲。
即便她什么也做不了,但她依舊按捺不住她想要陪伴他的心情,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陪在他身邊。
她現(xiàn)在只想回家!
至于他們之間能說什么?
已然不重要!
凝脂玉手抓緊小月兒,嫣然一笑,仿佛空中明月也黯然失色幾分。
“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