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扇灘千年古渡三英雄勇降群妖
洛陽城到霧障山差不多有兩天的路程,從谷水、磁澗、東函谷關(guān)、鐵門鎮(zhèn)一直到西沃的黃河渡口,路上要過好幾道哨卡,至于這些哨卡是誰、哪一級設(shè)置的?鬼才知道!開始是戴五色帽徽的皇協(xié)軍,后來是戴青天白日的,再后來是什么帽徽也不戴只穿身軍服的,最后連軍服也不穿,只是一群拿槍的,如果你出門時只帶十個銅板,到了地方能剩下一個就謝天謝地了。
戎鷂子一行還算順利,鬼也怕惡人,聽說是去給憨大彪送貨,誰都會像避瘟神一樣連連揮手讓他們過去。傍晚,在進西沃鎮(zhèn)前,老袁頭從大車上解下一匹青騾子,幫他們把車上的馬馱子系上,重復(fù)地交代著他們,應(yīng)當如何照看好大青騾子后,便趕著車回去了,因為過了鎮(zhèn)子再向西去的路越來越狹窄,三駕轅大車是過不去的,只能用馱子運貨。
西沃鎮(zhèn)有一小隊日軍和一些雜牌偽軍,自孟津白鶴渡口八路軍過了河,沿河重點渡口都派了一些日本兵。戎鷂子那張蓋著憲兵司令部紅戳、寫著方不方圓不圓的日文通行證起了作用,日本兵沒有對他們搜身和檢查騾子上的貨物。三人在此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石天來給吃了一夜草料的騾子飲了水,三人便又匆匆上了路。從西沃鎮(zhèn)到霧障山還有三分之一的山路,先向西再向北,途中要經(jīng)過旖旎風光的黛眉山和絕壁聳立的龍?zhí)洞髰{谷。
黛眉山由北向南連綿不斷,山峰間白云繚繞,像有人迎風給山巒頂上纏上了幾條長長的絲帶,飄飄蕩蕩如夢如幻。彎曲的小路兩邊,清泉叮咚、流水潺潺,雖然到了初冬,這里仍然景色秀麗,陽光透過松柏射過來的光線,在還沒有落盡的楓葉映襯下,在薄霧的潤澤下,笑著點著頭,讓這里充滿著希望和愜意。
一只老鷹在前面不遠處低空盤旋,石天來抬頭看了一下,從路邊撿起塊雞蛋大的石頭,向前緊跑了幾步,叫了聲“招!”揮手向遠處扔去,大家走向前看,一條還沒有尋找到冬眠洞穴、黑紅相交夾著白色的、足有四尺長的蛇,曲蜷著身體還在動,蛇頭已經(jīng)被“飛石”砸得稀爛。石天來一腳把蛇踢到路邊的溝里,自言自語地說,要不是怕驚了騾子,今天也不會臟了我的手腳。老鷹煽動著翅膀,盤旋著也潛入了溝底。
“好身手!”戎鷂子稱贊著和石天來并排走,“說說你和貓臉軍師的事,閑著也是閑著?!?p> 石天來靦腆地笑了笑說:“我說不好,他的底子我也是聽村里人說的?!?p> 戎鷂子說:“隨便說,說到哪里是哪里,這又不是給他樹碑立傳,把好得賴的一塊撂出來聽聽?!?p> ……憨大彪的貓臉軍師原來是個村醫(yī),名叫石春手,有妙手回春的意思,石天來和他同住在伏牛山深處的石角村,石春手祖輩三代行醫(yī),他雖然是門里出身,但非墨守成規(guī),曾三次到洛陽、開封乃至京城投名師求教。而立之年,在離家四十里外的鎮(zhèn)子上開了一家中醫(yī)鋪,獨立門庭濟世行醫(yī),因藥好利薄又常施舍窮人,再加上醫(yī)術(shù)高明,在這方圓數(shù)十里可以說是譽聲滿溢。五年前家中突遭橫禍,被路過老家的慣匪劉鍘刀,一口氣殺了全家八口人,情怒之下,石春手便收拾了細軟、封門閉戶,上山投了憨家大桿子憨大彪,此人以前曾得過他石家的恩惠。原以為可借此尋得劉鍘刀復(fù)仇。誰知上山后才知錯遇了“李鬼”。憨大彪與劉鍘刀是井水不犯河水,這是“道”上的規(guī)矩,除非是一方“吃”了一方的地界,這才會拼個你死我活。憨大彪對石春手提出的找劉鍘刀報仇之事,即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只是讓他等待機會,就這樣把石春手“困”在了山上。
霧障山上的土匪基本上都不識字,石春手自然就成了“軍師”,平常閑著沒事就與眾人講些“外面”的事情,聽得眾人伸長脖子、嘖嘖稱嘆、驚慕不已。平時大家遇上個頭疼腦熱、刀槍外傷什么的,也備受“大夫”呵護,久而久之便與石春手的關(guān)系越走越近,連私下里對憨大彪專橫跋扈、諸多小人之舉看不下眼的事也和他說。隨著石春手威信的提高,山上的大大小小頭目們和他見了面,也都尊稱他為“師爺”。這一切憨大彪看在眼里疑在心頭,生怕時間長了生出什么是非來,為絕其后路,暗地派人下山,火焚了他在鎮(zhèn)子的藥鋪和家中老宅。有人說土匪的頭子就是一方的閻王爺,他不僅對受害人有生殺大權(quán),也左右著手下匪徒們的命運禍福。一般說來,由于土匪們對外利益共同,很少彼此發(fā)生矛盾,一旦內(nèi)部產(chǎn)生隔閡,順昌逆亡是必然的。這一切,石春手心如明鏡,只是迫于憨大彪的淫威而不敢露出半點知情。憨大彪為了拴住石春手,也會在每次“割份子”時,給他的都比別人多上幾成。
“前些年,有人看見石春手回過一次石角村,在天色靄靄中,對著一片灰燼的老宅地磕了幾個頭后,就再沒有音信?!笆靵碜詈笳f。
“如果是這樣,這個貓臉軍師還有爭取的可能。”戎鷂子對石天來說。石天來沒有把握:“不好說,我和他只是一個村,也不是一路人,以前也很少搭腔說話,我見了他可以先薅上把豌豆苗放在他眼前晃晃,探探他的動靜?!?p> 中午的太陽直射在龍?zhí)洞髰{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峽谷內(nèi),劍峰擋路、雄關(guān)莫開,千崖絕壁、萬仞險峻,身邊十步陰霾百步霧障。轉(zhuǎn)出山底,從龍?zhí)秿{巖峰上跌宕而下地飛瀑,帶著絲絲涼風從身邊的“龍口”噴薄而出,轟然作響,猶如龍吟虎嘯,聲震山谷。三個人顧不上觀賞這蔚為壯觀的山山水水,急急牽著騾子趕在太陽落山前抵達霧障山下。
霧障山名不虛傳,太陽剛被埋進山里,眼前頓時不再光亮,薄薄的霧靄如輕紗一樣緩緩落下,頭頂上黑紫的晚霞,反照在山腰間飄蕩的云層上,呈現(xiàn)出斑駁陸離的碎片,這些碎片撞向主峰一處巨大的、刀切般豎立著的白色絕壁上,或消失或跌下懸崖隱去。霧障山到底有多高?當?shù)赜芯湓捫稳?,“要看半腰祖師廟,仰翻老爺八抬轎”。霧障山的右邊是老道垛,左邊是鷹嘴峰,其矗立于中間,像個看門的夜叉,牢牢盯住眼前黃河口上的“扇子灘”。一條呈之字形的小路從河邊上來,時隱時現(xiàn)在三山腳下,這就就所謂的峽口關(guān)鎖?!昂玫胤剑玫胤?!”戎鷂子連連叫好:“這才是個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得好地方!”
憨大彪仗其天險,每到河面結(jié)冰,他都會大發(fā)一筆橫財,行人、商人、甚至民軍、國軍都得留下買路錢。
憨大彪的老巢就在主峰半山腰祖師廟后面,要到祖師廟,得先經(jīng)過東面的老道垛,中間有條四余丈寬的深谷,一座用竹子和葛藤纏繞成的便橋連在兩山之間,橋上面沒有扶手,一走兩搖晃,橋下河水湍急,站在上面往下看,令人頭暈?zāi)垦!?p>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憨大彪的退路在西邊鷹嘴峰的“落腳石”,這是一條下山的“捷徑”,兩壁之間一條繩子拋來拋去便可以滑到山底,只是下面河水咆哮、驚心動魄。
戎鷂子他們牽著騾子,走的是老道垛的便橋口,看對面守橋的垛子后面沒有動靜,便止步喊了幾聲,聲音驚動身后草叢里的一群山雞,撲棱棱飛過頭頂,只聽得急促的、幾乎是連在一起的兩聲槍響,兩只山雞煽動著長長的尾翼一頭墜向?qū)Π兜臉蝾^。岳準拔槍之疾、出手之快,子彈之準,不禁讓戎、石二人同時叫好!
守橋頭的土匪似乎被驚呆了,半天才“咣”地一聲敲了下響鑼,扯著嗓子吆喝道:“對面來是何人?速速報上姓名!”其實來人已離他們也只有幾步遠了。戎鷂子從馱架上拿出兩瓶酒,指著土匪已搶到手中的兩只山雞,一副施舍的口氣說:“都拿去吧,吃飽喝足不想家?!卑凑铡耙?guī)矩”三人交出了身上所帶的“家伙”,由土匪引路上了山。
憨大彪的“匪穴”與別的土匪們不同,不住山洞也不住廟宇,而在半山腰祖師廟后面蓋了所四合院,看來他真把這里當成家了。山上也沒有什么聚義廳,只是在正堂屋里多放了幾把椅子,算是說事的地方。院內(nèi)也不擺設(shè)什么刀槍劍戟、掛什么旌旗之類的,而是在院子中間用石頭圈了個“火池”,是晚上用來照明用的。有時候憨大彪會半夜起來,對著火堆上方火神爺?shù)摹氨邶悺卑萆弦话?,且口中念念有詞,說些什么?沒人知曉。石春手問過,憨大彪說他命中缺火,石春手也就不再追問,心中卻暗暗畫上了一道。
憨大彪不玩手槍也不打長槍,桌子上總放著一桿人們很少見的雙管土炮,這是他叔父憨玉瑤從一個外國人手中劫來的,臨出山時留給了他。這種土炮使用前很麻煩,要填火藥、裝鐵砂炮子、安引火殼,但打出去時卻威力很大,十丈開外的距離散彈能遮住半邊山墻。憨大彪喜歡在他綁的人票面前裝填火藥,夸口一炮能把人打成肉泥。據(jù)說有次憨大彪一伙下山搶一頭正在耕地的牛,那牛受到驚嚇尥蹶子就躥,其他人接連向牛開槍,誰知那頭牛中彈后竟然越躥越猛,惹得憨大彪一時性起,端起土炮對著牛就摟了一炮,沒等他再填第二次火藥,正在奔跑中的牛便一頭栽倒在地。眾人在吃牛肉時,吐出了小半碗的鐵砂炮子兒,鍋底湯里的不算。
戎鷂子自稱是白家鹽行的管家,一落座就把那張“借”來的銀票遞給憨大彪,憨大彪拿過來看也沒看就遞給了身邊的石春手。石春手驚呼:“我的天啊,整整一百兩,一百兩啊!”憨大彪有點不相信,重新奪回又端詳了一陣子,其實他看也是白看,銀票認識他,他不認識銀票,盡管他知道銀票長的是什么樣子。
憨大彪大喜,起身向戎鷂子恭拳說:“說吧兄弟,白大掌柜有什么吩咐,我憨大彪能做到的保證不打半個磕絆兒?!比助_子盯著憨大彪問:“此話當真?”
憨大彪一拍桌上的土炮:“這方圓百里你去打聽打聽,我憨大彪啥時候說話放過空炮!”戎鷂子端起碗喝了口水不慌不忙地說:“白掌柜還真有一件事想勞煩大當家的……”憨大彪有些不耐煩:“啥事嘛!看你也是個痛快人,怎么說話黏黏糊糊的!你只管說,不管是殺人放火、打孽滅族,咱這霧障山啥事都敢干!”
坐在一邊的石春手似乎察覺出了點什么,白掌柜送來這么一大筆款子,要辦的事一定棘手,就站起來對憨大彪說:“司令先不要急,聽聽這位先生說得到底是啥事再說,他們要讓你上月亮綁個嫦娥回來你咋弄?口太滿了就不好咽了。”憨大彪仍然硬氣,但開始給自己留后路了,“球!啥好咽不好咽,只要不是故意難為我憨大彪的事,其他的啥事都中。”
戎鷂子不再往下說,話鋒一轉(zhuǎn)夸起了霧障山的險峻,以及憨大彪的英勇豪氣,憨大彪聽得是滿臉綻花,石春手只是動了幾下胡須。憨大彪是個心中石頭不落地不踏實的人,非要逼著戎鷂子把話說完,否則這酒就喝不下去。戎鷂子就是不說,他把目光轉(zhuǎn)向石春手,要聽他怎么想、怎么問?
石春手把貓眼瞇了起來,猜想戎鷂子們來的真正目的,如果此人真是白家的,那么肯定與鹽業(yè)有關(guān)。以前冬天白家也走過這條道,從潞城過來后直接把馱子隊開往西邊,買路錢也不過是十個八個大洋,今天銀票上的數(shù)額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或許過貨量大?或許“走”的是其他值錢的貨?如果此人還有其他身份,那可就不好說了,日本人、國軍、八路軍都有可能,說不準也會與其他山頭的桿子們有關(guān)。石春手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陣子,最后還是覺得與白家的生意有關(guān),因為三個月前日本人“控鹽”,整個豫西鬧鹽荒,聽說至今城里日本人仍然規(guī)定“庫鹽不得西行”,白家趁機撈一把也說得過去。石春手不給戎鷂子還口的機會:“老規(guī)矩,不管你從冰河面過多少馱子,先槍后人中間是馱隊?!币簿褪钦f先過槍,最后過人。對于霧障山的這個老套路,戎鷂子來時從白繼昌那里了解過,即正面應(yīng)答也不避其話鋒:“軍師說對了一半,還有一半你應(yīng)該想到,也猜得到!”石春手心里一怔,看來絕非如此,來頭大了!憨大彪沒有聽明白,揮著手說:“不就是這點事嘛!喝酒,喝酒?!?p> 宴席設(shè)在四合院里,石天來緊挨著石春手的右邊坐下,兩人說話間已攀上了“鄉(xiāng)黨”,說起往事自然提及石家三代行醫(yī),石春手不禁長吁短嘆,不過前幾天聽說劉鍘刀不知死活,竟然敢去搶八路軍路過錦屏山運送的戰(zhàn)利品,結(jié)果被打得一個不剩,倒也有些寬慰,便問石天來可知此事?石天來用下巴指了指戎鷂子,話里有話地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劉鍘刀的下場你問他就知道了。”貓臉心頭一驚,“八路軍?莫非……”貓臉在心里打鼓。
院中間一簇高高籠起的火把,把整個院庭里照得通亮。堂屋廊檐下擺了張八仙桌子,憨大彪居中,戎鷂子三人分散坐下,石春手左邊是霧障山上的哼哈二將。下面天井院里滿滿當當?shù)財D了十幾桌。土匪們喝的是本地用紅薯干釀成的烈性白酒,又名“猛一燒”,喝下去上頭快,去得也快。這種酒入口苦澀叫勁、后味卻甘甜回味。戎鷂子不喝酒,石天來和岳準卻又吃又喝,沒喝幾碗就把憨大彪“碰”到了云里霧里去了。
戎鷂子以茶代酒,起身敬了憨大彪一碗,又用眼睛看著石春手說:“這霧障山上是人強馬壯,手里的家伙也整裝,占盡了天時地利,就是少了桿正兒八經(jīng)地大旗?!笔菏直荛_戎鷂子的目光,去給憨大彪倒酒。憨大彪說:“要那旗有球用,想當初我叔父讓我留守時,山上也只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剛準備到鎮(zhèn)子里去撈上一票,沒想小鬼撞上了閻王爺?shù)难?,被湯司令的手下攆了個半死。回來后想了想這也是個運頭,老蔣不是天天叫喚著要跟日本人干嗎?老子想壯大隊伍就得用上這一招,就讓人做了面‘霧障山抗日大軍’的旗幟掛在山口上,還真他娘的管用,每天都有人帶著家伙上山聚堆,誰知道這桿旗又被國軍給瞄上了,來了個什么少校想把老子的隊伍拉走,開拔到河北去跟日本人干仗,想拿老子當二球耍呀!”
憨大彪看幾個聽得入神,一仰脖子又灌下一大口酒,用手抹了一把胡巴拉茬的厚嘴唇:“后來從錦屏山那邊來了兩個不知深淺的八路,也想和我談什么合作,咋合作?不就是想在我這塊地盤上搞什么根據(jù)地,看我不同意就想給我來硬的,我憨大彪是誰!老子不吃他們那一套,斃了,扔到山下喂狼……”石春手端起酒碗硬往他嘴里塞,想堵住憨大彪亂撂的話頭:“盡說些沒邊沒沿的事,日本人的狼狗都快把你咬成爛鋪襯布了,你咋不說說!”
憨大彪趁著酒興,反而接著石春手的話頭說:“要說日本人他娘的也算夠意思,只要我砍了那面本來就不是真的抗日大旗,啥都順著咱?!焙┐蟊氚丫飘斔?,話匣子打開收不住:“這次在城里我算是栽到日本人手里了,嘿嘿!反禍為福,又弄了個司令干干,我知道他們是啥意思,我憨大彪也不是傻蛋,只要咱守住這一片河灘三道嶺,老天爺來了也沒門。誰不招惹咱,咱也不招惹誰!”
戎鷂子半真半假地問憨大彪:“要是八路軍從你這里借道,你怎么辦?”憨大彪不假思索地拒絕:“誰都行,就八路軍不行,我殺過他們的人,日本人知道了就斷了我的財路?!笔菏诌B忙站起身打圓場,“都好商量,都好商量。”憨大彪噴著酒氣推了他一把,“滾一邊去!在這個山頭上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這事沒有得商量?!?p> 戎鷂子看快到了火候,聲音不高,卻語氣逼人,對憨大彪說:“收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收錢不辦事也太不仗義了吧!”
憨大彪沒有意識到戎鷂子的話里有話,頭一擰:“不仗義誰也不能咋了我?吃到嘴里的肉誰也別想讓我再吐出來!”
戎鷂子說:“吐不吐倒無關(guān)要緊,只是怕吃到肚子里消化不了,到我這就行不通!”石春手不喝酒,此時他在這幫人中最為冷靜,鄰座的“哼哈二將”正喝得起性,看桌上勢頭不對,蹭得站起來伸手就往腰里摸槍,被石春手攔下。
戎鷂子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把雙手按在桌面上,平靜地對石春手說:“我們?nèi)怀嗍挚杖褪沁M得來,還能不能出得去,還不是諸位說了算,不要動不動就亮‘家伙’傷了和氣。況且我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完?!?p> 石春手伸手向戎鷂子做了個請的姿勢。戎鷂子說:“這銀票是白家鹽行的,不管誰到錢莊兌換現(xiàn)銀,不帶白金升的印戳就是廢紙一張?!焙┐蟊肼犙源笈瑑墒侄似鹱郎稀巴僚凇睂χ助_子吼道:“你們敢耍我憨爺,信不信我一炮把你們仨全打成篩子眼!”戎鷂子并不去理會憨大彪,順手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慢慢嚼著,身邊的石天來和岳準連頭也不抬,悶頭只顧吃。石春手心中徒然明白,這三個人的來頭絕非一般,誰能面對憨大彪的粗口土炮而不懼?又誰敢置滿庭的眾人于不顧?如此坦然悠哉的大將風度,真乃是天上少有地上稀,背后定有為人不知的根底,急忙起身按下憨大彪的槍口,對戎鷂子說:“三位要是真想成事也不難,俗話說藝高人膽大,剛才看三位如此鎮(zhèn)定,想必定有絕技在身,如果能當著眾位弟兄們亮上兩手,不僅能服眾人,想必也一定能讓大當家另做決斷?!?p> 戎鷂子攤了攤雙手,為難地對石春手說:“行武人都以刀槍劍戟的準頭和力量視為高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看我們……”石春手稍頓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槍,只在彈匣里裝進一顆子彈,指著門樓頂脊上的那兩個在篝火亮光映照下、晃動著的、似有似無的琉璃獸頭說:“那兩個獸頭離此最多不足十五丈,你要真有準頭就讓它冒冒火?!焙┐蟊胍话褗Z過石春手手里的手槍說:“打那干啥?晦氣,離了開槍就亮不出本事了!”
戎鷂子朝石天來使了個眼色,石天來站起來對下面的眾人說:“各位好漢,我看這院子中間的火堆有點暗,再好的準頭也是死貓撞上個活老鼠,我就站在這里,也不往火堆里添柴,就能把它給撲騰亮了,你們信不信?”天井中一片亂哄哄,“不信——”
“吹把你!聽你耍嘴皮子耽誤喝酒?!?p> “光說不練,凈瞎扯蛋!”
石天來拿過酒壇,在兩只碗里倒?jié)M酒,端起一只喝了一口,突然掄圓了胳膊,那只盛著酒的碗在空中飛旋著,圍著篝火滴溜溜地圈,猛然又聽得“當”得一聲,另一只碗飛來雙雙撞得粉碎,碗中的酒從高空灑落在火堆上,只聽得“嘭”的一聲,火光四濺,照亮整個院落,眾人剛要叫好,只見石天來甩手又向門樓上拋出去兩只空碗,聽得“咔咔”兩聲,正中門樓上兩邊的琉璃壽頭。眾人頓時樂翻天,擂桌子敲板凳、撞湯盆碰碟子、鼓掌吹口哨,啥樣叫好的聲音都有。
憨大彪眼睛睜得像個牛鈴鐺,盯著戎鷂子說:“白家還真有些深藏不露的人,可這事做得不地道,那邊給日本人當著大會長,這邊卻讓我給八路軍開關(guān)口,這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了,我這個司令還當不當了!這不是套著圈子玩我老憨嗎!”
戎鷂子說:“這事與白家沒關(guān)系,純是我的主意。小日本是個啥德行你也不是沒有領(lǐng)教過,咱倆說得好,交個朋友,說得不好,咱們各走各路。你有難處我不勉強你,但是你若鐵了心給日本人當漢奸,與八路軍結(jié)仇,那可是天理不容!”不等憨大彪回話,便讓岳準去卸騾子:“去把給弟兄們帶的大禮帶過來,咱們這就回去交差?!庇洲D(zhuǎn)身向石春手拱手道別:“春手兄眼量長遠,智慧過人,咱們定能來日方長。”此時的石春手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七八分了,看來憨大彪這一關(guān)難過!
憨大彪更是覺得不對勁,轉(zhuǎn)過臉對石春手說:“我咋覺得這人說話和先前來的兩個八路一個味?!焙┐蟊氚淹僚谟种匦露嗽谑掷?,上下打量了一陣子戎鷂子:“你不會是來搶地盤的八路吧!”戎鷂子臉一繃:“我是八路不假,但不是來與你搶地盤的,是來和你共商抗日大事的,至于‘過道’的事,你今天不從明天就必須從,這是不會變的!”語氣斬釘截鐵。
憨大彪向后身子一趔,用土炮對著戎鷂子,扭著頭沖院子里喊:“弟兄們操家伙,八路尋仇來了!”院子里一陣騷動。正至此時,岳準不知什么時候已關(guān)上了大門,走到大青騾子旁邊嘴里直對眾人嚷嚷:“干啥?干啥呀這是?”憨大彪下意識把土炮槍口掉轉(zhuǎn)過來對準岳準,誰也沒看見岳準手上的槍動,只聽得“啪啪”兩響,子彈應(yīng)聲飛來,一顆打在憨大彪的左肩上,一顆穿過右手腕。戎鷂子順手奪過憨大彪手里的“土炮”,對著天井院的土匪們大聲喝道:“誰也別動!這玩意好用不好用,我還真的不知道,哪張桌上的弟兄們想試試,就動一動讓我看看!”石春手沒動,哼哈二將的酒被驚醒,正欲動作,被石春手喝止:“沒用!”
此時天井院里的憨大彪手下全都愣住了,只聽得岳準在門口大聲喊道:“聽好了弟兄們,把手舉得再高一些讓我看得到,我這架馱子里裝的可都是真貨,只要我輕輕一拉,大家都得和這所四合院一起上天,哪位如果不信,就請過來陪我拉一下試試?”
天井院里鴉雀無聲,只有那堆篝火仍在“噼啪噼啪”地燃燒著。岳準故意抖了抖手中的繩索繼續(xù)說:“在位的都是咱自家兄弟,喝了酒歇一會,安安穩(wěn)穩(wěn)聽我們頭把話說完,想回家娶媳婦的,發(fā)錢辦彩禮,想留下干正事,我們再擺大宴給各位接風。我們八路軍說話算話,決不會傷害無辜?!闭f著又把手中的繩子抖了抖,“其實我也不想拉這送命的玩意兒,可我也是沒有辦法,只要弟兄們別逼我……”岳準一番啰里啰嗦,把戎鷂子給說得“撲哧”一聲笑了,院里的氣氛也有所緩和。
戎鷂子接過岳準的話頭說:“我的這位兄弟說得對,大家只要不把事兒往牛角尖上憋,啥都好說?!比助_子說著用槍搗了搗憨大彪的頭,“這個人惡貫滿盈,投靠小日本殺害自己同胞,罪不可赦,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焙┐蟊肼犃T,嚎啕大哭,聲如驢叫:“我憨大彪稱霸一世,活得痛快,孽債難還!”他對眾人請求,臨死前想再拜一拜火神爺,來世托生做個好人。石春手看了一眼戎鷂子,欲言又止。
憨大彪跪拜在火神爺“壁龕”前,嘴里念念有詞,突然聽得“咚”的一聲,憨大彪不知道按了什么機關(guān),瞬間掉進了腳下的石洞里,逃之夭夭了。石天來欲追,戎鷂子說:“算了,一只斷胳膊缺腿的蝎子還能舞扎出個啥名堂?”
石春手這時候出來說話了:“弟兄們,我覺得這位戎長官說得對,咱們上山來圖個啥?安穩(wěn)!犯不著玩命地爭高下,退一步海闊天空,往后再也不用背這殺人放火的惡名了,大家從了吧!”
兩聲清脆的槍聲在霧障山峽谷中回蕩,添了柴的篝火噼里啪啦燃燒著,火光在黑暗的山巒中顯得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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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昨天余兩千余字,謹表示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