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安歸京

　　五日后，尚從宮中告假的周澹正碰上熟人即豐國公家的二公子賀沛往乾昭齋行去。

　　“賀都尉。”

　　賀沛官居勛官第六轉(zhuǎn)的上騎都尉，平日周澹在宮中當(dāng)值時，見面均以官職稱他。

　　“佑則？你今日不必當(dāng)值？”

　　“剛朝郭大人告假，你這是如何？”

　　賀沛不等他說完，揮手示意后拔步便走，“正要尋你，快與我走。”

　　路上，賀沛這才向周澹解釋，原是今日豐國公賀存仁與興陽侯周鑄湯從代州歸京，在乾昭齋向官家述職時，因在十六州布兵排陣上意見相左而起了爭執(zhí)，二人均是武家出身，攻城掠地或是鎮(zhèn)守防御都自有一套講究，往年大殿之上二人也常起口角，都是忠君護(hù)主的真將才，官家便也只口頭說管，不曾真罰。

　　可今日不知怎的，周鑄湯與賀存仁吵了幾句，突面色慘白，雙唇顫抖，竟是直直后仰過去，好在被嫡長子周肅扶住，這才沒有磕破頭。

　　周澹聽完，又驚又怕，今日本是父兄歸京，一家團(tuán)聚的好日子，可現(xiàn)下聽了賀沛形容，當(dāng)即加快了腳步。

　　乾昭齋自有重兵把守，賀沛一亮官牌，待通傳后二人才入了殿內(nèi)，此時豐國公賀存仁的副將賀琨正抱臂守在屋外，見來人，急急行禮放行。

　　甫轉(zhuǎn)進(jìn)屋內(nèi)，周澹便見當(dāng)今天子趙箴著明黃燕居服，一把交椅坐于榻旁，長兄周肅與豐國公賀存仁均站在臥榻一側(cè)盯著御醫(yī)行針，滿屋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周鑄湯偶爾吃痛的囈語。

　　周澹與賀沛對著三人一一見禮，豐國公賀存仁見侄子來了，便朝趙箴拜辭，領(lǐng)著賀沛出去了。

　　“大伯父，周侯爺如何？”

　　“已無大礙了，”話雖如此，可賀存仁仍緊皺眉頭，壓低聲音道，“就是傷了底子，上戰(zhàn)場看樣子是不成了。”

　　賀沛驚得默了聲，擔(dān)憂的朝身后的宮殿望了一眼，賀存仁也嘆了口氣，昔日與周鑄湯便再怎么針鋒相對，到底是惋惜良將，如今也是神情凝重，扼腕嘆息。

　　再說側(cè)殿內(nèi)，周澹也正聽完御醫(yī)說了此事，他略有驚訝，但更多是憂心父親的身子，御醫(yī)也是再三保證好生修養(yǎng)即可，隨后便告退了出去。

　　“佑則，朕有話問你?！?p>　　趙箴年同周芝，實在是位極年輕的帝王，可他始齔即位，攬?zhí)煜律鷼⒂鑺Z之權(quán)，威壓甚深，從無人因其年歲輕而敢妄圖唬弄。

　　“陛下請講?！?p>　　周澹半彎著身，后背微微冒汗，硬是猜不透趙箴要問他什么。

　　一時無聲，榻上的周鑄湯沉沉的睡著，一旁佇立的周肅更像是一堵息音的墻，趙箴不說話，周澹忽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罷了，”趙箴抬手，內(nèi)侍岳見山便遞了盞茶來，趙箴潤了潤嗓子，開口道，“薛卿的方子朕已著人送至侯府，周侯為家國鞠躬盡瘁，待到轉(zhuǎn)醒，朕派岳見山送你們?！?p>　　這便是莫大的榮幸了，宮中御醫(yī)的方子何時外傳過，皇親貴戚尚不可得，又遑論公侯。而內(nèi)侍總管岳見山親送他父子三人，到時定更要引來許多注目。

　　周澹少年心性，面上壓著得官家盛寵的喜悅，只一再拜謝，趙箴淡淡瞧他一眼，才點頭對兄弟二人免禮。

　　官家一走，殿內(nèi)便只余些在外伺候的宮娥，內(nèi)室只有周家爺仨，周澹這才直起了腰，望著臥榻上的男人，笑意漸起。

　　“爹，王大人前些日子往秦王府上送了好些妙玉靈丹，那天福昌縣主來...”

　　誰知話都說不完，榻上的男人便猛地睜眼起身，甚至喘著粗氣發(fā)狠道，“王廉海！！”

　　“縣主來做甚，把王廉海那臭丹破玉給你母親了？！”

　　周澹一聳肩，抿著嘴巴不吭聲了。

　　他爹這身得病痛的戲演了這么多年，周澹早就見怪不怪了，連帶著他哥倆也得登臺陪著，欺君就欺君吧，爹高興就行。

　　“爹，大哥，我剛那做勢如何，”周澹目光發(fā)亮，邀功般揚(yáng)著語氣道，“官家方才瞅我那眼神，是不是特別失望。”

　　“官家失不失望我是不甚了解，”周鑄湯面色不虞的盯著小兒子。

　　“你爹我現(xiàn)在對你倒是特別失望?！?p>　　“...爹？”

　　這就是他與二姐日夜期盼的親爹爹？怎么見面就潑他一頭涼水。

　　父子二人說說鬧鬧，卻有意壓低聲音，直到周肅出聲喚人，外屋的宮娥才驚覺興陽侯已醒，忙出殿去尋趙箴遣岳見山來送他們出宮。

　　未時，親衛(wèi)護(hù)送下的周家爺仨騎著高頭大馬停在了侯府正門，早早前來迎接的主母小方氏與嫡女周芝齊齊踏下石階，二人對著久未歸家的周鑄湯與周肅二人噓寒問暖，倒讓一旁的周澹吃味起來。

　　怎不，往常家中母親與周芝幾乎只可他一人關(guān)心，這父親與大哥好不容易歸家，他定要受冷落了。

　　母親與二姐此時滿心滿眼都是父親與大哥，他聳了聳肩，這是周澹每每無奈時習(xí)慣性的小動作，只得招著一家人進(jìn)府，周鑄湯與周肅跨過仆人早早在回廊下備好的炭火盆，算是真正的平安回家。

　　一家人聚在榮喜居的前廳內(nèi)，小方氏令劉媽媽傳了周鑄湯與周肅往日里愛吃的幾牒小菜，又上了壇槐杉云瓊，周澹為坐在主位的周鑄湯與小方氏滿上了酒，又為周肅與周芝各倒了一杯，這廂銀杯剛被佳釀盛滿，周鑄湯與小方氏對了杯，隨即又伸著長臂，笑意滿滿的看著周芝，與自己的千金也舉杯相對。

　　思念在對杯的輕響中涌上了周芝的心頭，她望著父親與長兄，一雙杏眸頓時淚盈盈似秋水含波，朱唇微抿，淚珠子懸在眼眶中，似泣非泣。

　　“爹爹，阿兄，如意平安?！?p>　　周肅自安和二年起，便是年節(jié)也戍守邊關(guān)，再沒回過京中，他明記得周芝那時的個頭還不到他胸膛，如今再見，卻竄到了他的肩頭，周肅心下動容，望著周芝姣好的面容，用牙磨了磨舌尖。

　　“肅兒，芝兒，澹兒，”周鑄湯出聲叫到，三人均端著銀杯起身，望著周鑄湯下話。

　　小方氏此時眼尾早泛起了紅，周鑄湯卻緊握著她的手安撫，隨后道，“夫人，我周鑄湯戎馬半生，知你得你，是我三世之福?！?p>　　幾人道著吉祥話，尤其是周鑄湯，哄的小方氏紅了面，一家人其樂融融，直到小方氏不堪酒力，方才散了各自回屋。

　　因著高興，周芝多貪了幾杯酒，此時側(cè)臥在小榻上，正等銀葵端醒酒湯來。

　　“姑娘，大公子來了?！?p>　　屋外婢女的聲音令周芝匆忙直坐起身子，下意識理了理衣袖后走了出去。

　　“阿兄?！?p>　　周芝正要朝他見禮，周肅卻伸手虛扶著她。

　　“不必了，”周肅很快垂下胳膊，兩指暗暗揉搓，道，“先喝湯?！?p>　　銀葵此時正端來碗醒酒湯立在一旁，周芝喝了幾口，覺得太苦，隧將碗遞回給銀葵，拿著帕子沾了沾唇角，青蔥指尖泛著淡粉，周肅移了視線，不敢再看第二眼。

　　明明是侯門虎將嫡女，偏生的一副世家名門，嬌貴千金樣。

　　十四歲隨父侯上陣殺敵，便是敵將將刀架到他脖子上，周肅連眼都不會眨半下。

　　回了京城，到了周芝這兒，周肅身上那股狠勁兒卻收了起來，面對嫌棄醒酒湯味苦的二妹妹，周肅只是吩咐下人，再送碗八仙醒酒湯，便連勸她再喝一口那靈芝慢煨出的醒酒湯都不勸了。

　　“父親在代州為你尋了匹小驪，好些躺會兒，我再帶你去看?！?p>　　周芝忽的想起，在某年家書中她曾央著母親寫下想要的生辰禮，便是代州良駒，不想父親竟真為她尋了匹小驪，想到父親一直記著自己的任性，周芝心里酸甜，笑意盛滿了眼。

　　周肅瞧著她那開心勁兒，嘴角也跟著上揚(yáng)。

　　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