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擱在以前,住進(jìn)程家陸令姝是想都不敢想的。
因?yàn)樗莱碳胰硕际植幌矚g她,尤其是程夫人。
之前陸小姐看不上程循,死活要退婚,這事兒私下解決了也就罷了,偏她是個難纏的,最后還鬧到了要滿城皆知的地步,陸令姝捫心自問,倘若她是程夫人——別說進(jìn)門了,要是她兒子敢這么救一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她非得打斷了他的腿不可!
哎呦我的親娘,陸令姝想到這里簡直都不能呼吸了,你說程夫人會不會已經(jīng)抗了四十米的大刀在前面等著她,只等她一頭伸過去就手起刀落了?
“九娘?”
程循奇怪的看著她,“你怎么臉色忽然這么差?”
陸令姝弱弱道:“程,程大哥,要不我就,就不進(jìn)去了,”說到后面愈發(fā)心虛:“我回絹行去,你多派些人來保護(hù)我就行了。”
她真的還想再多活幾年嗷!
“九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程循正色,“況且這件事不僅牽涉了你,還有皇室,哪里容易善了?只怕一不小心,還會牽連無辜之人。”
實(shí)則他要陸令姝住進(jìn)程家也不是沒有考量的。
李矩早安排了人在暗中保護(hù)著,他身手又不錯,還是唯一與安雪姬交手過的人,一旦出什么事,也不會吃力不討好。
更何況他答應(yīng)過陸夫人要護(hù)佑九娘后半生,既許了諾,便要重諾守諾,他程循不是那種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與其要九娘一個人在絹行住著,倒不如住在自己身邊安全些。
陸令姝暴汗。
別看程循不愛說話,說起話卻也是一套一套的,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因?yàn)楸Wo(hù)她,程循又怎么會受傷?!
陸令姝頭搖成了一個撥浪鼓:“不行程大哥,我不能住進(jìn)程家,”并堅(jiān)定的搖頭,“我真的不能住在程家?!?p> 因?yàn)樽≡诔碳?,才是真的給程循添麻煩!
不料她話音剛落,眼前的程循忽然就毫無預(yù)兆的,“咕咚”一聲仰倒在了地上。
陸令姝嚇壞了。
“程大哥!”她忙跪下去輕拍他的臉,“程大哥你醒醒!你不要嚇我??!”
房中的程夫人聽到聲響后立刻趕了出來。
“怎么回事?”她上前來看程循,“怎么會昏倒了?”又叫來婢女:“快去請隔壁坊的張醫(yī)師!”
“程大哥之前后背受了傷!”
陸令姝說著摸到程循的后背上,果然摸到了一灘黏糊糊的血漬,“可能是因?yàn)檫@一路耽擱的有些舊,失血過多,夫人,我們趕緊把程大哥抬進(jìn)屋里吧!”
程夫人見陸令姝臉色唰的就白了,便知事情不太好,她點(diǎn)了點(diǎn),暫時倒沒追究兒子是怎么受傷的,招來兩個高大些的小廝,幾人合力將程循抬到了房中。
不過一會兒張醫(yī)師就匆匆趕來了,他換下了程循的衣服,而后在房中一眾人的面面相覷中,用剪刀剪開了程循后背上,用女子系帶和女式裙角包裹的傷口。
陸令姝的臉都紅透了。
她覺得自己日后沒臉再見程夫人了。
但為了程循的名聲,還得硬著頭皮解釋這些傷口是怎么來:“爆炸的時候被火燒傷了,之后又被刺客傷了一劍,后來我在外面采了些白茅根和艾葉草給程大哥止血。”
張醫(yī)師捋著胡須點(diǎn)頭:“娘子做的很好,幸好當(dāng)時這血是止住了,否則現(xiàn)下更難收拾?!?p> 他又給程循重新包扎了傷口,接著試了試他的額頭和身子,“傷口裂開失血才會昏迷,老頭兒開了些藥,夫人須得一日三次煎給郎君吃,最好吃上十天,保險。對了,夜里大約會發(fā)燒,清熱解毒的藥老頭兒也順手寫了,若是還有什么事,夫人盡管上門來尋便是!”
程夫人這些年一手將兩個孩子拉扯大,素日里為人又十分寬厚仁善,因此街坊鄰居都愿意幫她。
待張醫(yī)師下去了,程夫人便打發(fā)婢女出去煎藥,又要夏嬤嬤出門看著,吩咐了幾聲,轉(zhuǎn)瞬間房中就只剩下了陸令姝和程夫人。
陸令姝幾次想開口,最后卻又羞于啟齒憋了回去。
她和程循落下山澗這事,只有程夫人和幾個心腹丫頭、夏嬤嬤知道,故而對于陸令姝的到來,是一點(diǎn)都不驚訝的,淡淡說道:“子義我看著便好,陸娘子也累了一整夜,還是下去休息休息吧?!?p> 語氣十分冷淡和疏離。
陸令姝就決定不再火上澆油,她輕聲說:“夫人我不累,我就一直在這兒守著程大哥就好。”
程夫人遂也就不再管她。
日頭很快過了正當(dāng)兒,到了晚間,程循已經(jīng)昏睡了十幾個時辰,程夫人又叫來張醫(yī)師,張醫(yī)師看過了,說是沒事,程循累了許久,又失血過多,睡上一整天也不稀奇,不過給他喂藥就很麻煩了,每回兒喂一碗都要浪費(fèi)許多。
程夫人昨夜聽說兒子不見了,心急之下徹夜未眠,人上了年紀(jì)總有些心力不濟(jì),反倒是陸令姝依舊生龍活虎的在程夫人跟前忙著忙那。
最后她見程夫人實(shí)在撐不下去,便道:“不如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程大哥我來照顧就好了!若是您不放心的話,可以回去休息一小會兒,然后再過來,也不能總守在這一邊干等著,您說是吧?”
又做保證:“程大哥救過我的命,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好他的!”
程夫人看著陸令姝,陸令姝便咬住了牙回看程夫人,最終程夫人沉默半響,才說:“那便麻煩陸娘子了。”
程夫人離開之后,陸令姝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一直覺得,能說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有實(shí)力卻不說話的人。
陸令姝有些虛,扶著榻坐到了程循旁邊。
張醫(yī)師說程循失血過多,一點(diǎn)兒都沒錯,程循的那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臉,都是極其蒼白的,就連手在被窩里放了那么久,此時一摸都是涼的。
陸令姝就把程循的大手攥在手里,男人的手很大,骨節(jié)分明,捧在手中,手心手背的繭卻十分磨人,她輕輕的搓了一會兒,而后規(guī)矩地放回去。
做完這些,不由托著腮打了個哈欠。
其實(shí)陸令姝也困的很,但是在程夫人面前,怎么也得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
做人真的好難那!
不過她很快就體會到了,做人沒有最難,只有更難。
當(dāng)看著眼前這一碗新鮮出爐的,黑乎乎又苦氣撲鼻的藥湯,陸令姝瞬間一個腦袋兩個大。
要怎么喂給程循好呢?
之前程夫人喂藥她就在一邊兒看著,好家伙,喂一勺能流出來半勺??!
而且她之前聽說過,不能直接給昏睡的病人喂藥,容易嗆到不說,嚴(yán)重些還會窒息。
雖然為了喂藥程夫人已經(jīng)給程循換了個矮些的枕頭,但還是存在不小的隱患,是以此時,陸令姝絞盡腦汁了在想辦法。
怎么能在一個沒有任何醫(yī)療設(shè)備的古代給昏睡的病人喂藥呢?
嗯,俗話說,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陸令姝想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只是這辦法略……羞恥了些。
不過為了盡可量的減小羞恥度,她事先小聲兒叫了程循好幾聲,見他跟塊石頭似的毫無反應(yīng),趕緊端起快要涼了的藥喝下去一大口,而后一只手捏住了程循的下巴,嘴對著嘴撬開程循的唇齒,將藥一小口一小口哺了進(jìn)去。
程循緊閉著雙眼,這過程中,陸令姝就大膽的睜開雙眼注視著他。
湊得這么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修長分明的睫毛,如一只脆弱的蝴蝶般靜靜地昏睡著,狹長的鳳眼瞇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軟軟涼涼的唇瓣,貼在上頭也很舒服,叫人很想順道咬一口解饞。
陸令姝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間漏了半拍。
但她覺得這不能全賴她啊。
對著這么一好看又負(fù)責(zé)任的男人,她又不是天上的仙女兒、廟里的和尚,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不過這旖旎心思很快就消失殆盡了,因?yàn)樗徊恍⌒淖约汉攘藥卓谖菇o程循藥,簡直要被毒死,莫說臉紅了,喂完了藥臉都是綠的!
好容易這廂弄完了,后半夜的時候程循又發(fā)起了高燒,她想起張醫(yī)師的話,便趕緊喚了婢女去煎藥,借口支走了婢女,怕程夫人過來,又趕緊再次用嘴巴哺給了程循。
除了有幾口她喝了的,以及不小心吐在了程循的臉上的那些,應(yīng)該是……沒有浪費(fèi)。
程夫人來的時候,看著空空如也的藥碗和程循干凈的里衣還有些奇怪。
“陸娘子是如何喂得藥,看起來也沒灑出去多少?!?p> 陸令姝十分淡定,“夫人過獎了,之前是因?yàn)樽婺改昙o(jì)大,身子便有些不好,姝娘因?yàn)榻?jīng)常在祖母跟前伺候著,這才有些經(jīng)驗(yàn)。”
程夫人聞言,不咸不淡的夸了她一句,“陸娘子有心了?!?p> 呃,這應(yīng)該是在夸她吧?陸令姝暴汗。
便是不是,她也厚著臉皮權(quán)當(dāng)做是,還笑著謙虛了幾句。
之來程夫人又要她回去休息,她還是沒有回去。
因?yàn)殛懥铈X得,程循救了她,守著他醒過來是她應(yīng)該做的。
所以直到程循凌晨退了燒,她才悄咪咪的離開,做了一回行好事不留名。
倒不是為了給程夫人刷好感,反正程循也沒事了,而她真的太累了,熬了一天一夜,鐵打的人都不行呢,更何況她是水做的。
程夫人就這么守著程循,直到他醒過來。
“你說這燒都退了,怎么耳朵還是紅的?”程夫人看著兒子說道。
乍醒的程循被母親這句毫無意味的話唬了一跳。
“我發(fā)燒了?母親——我是不是睡了許久?”他訕訕的轉(zhuǎn)移了話題。
“后半夜發(fā)的高燒,睡了一天一夜,”程夫人說到這里頓了頓,“之前一直都是九娘在照顧你?!?p> 程循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面對著母親平靜的目光,他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
“母親,你聽我說,我之所以帶九娘回來,實(shí)在是擔(dān)心她出事,您知道的,陸世叔在世的時候,就一直與我們程家交好,我不能看著陸世叔的女兒有事?!?p> “而且昨日那等情況,若是我不護(hù)著她,還會有誰會護(hù)著?母親,我知道我?guī)Ь拍锘貋恚瑳]有事先對你說,是我錯了,母親您盡管懲罰,只是求您給她一個機(jī)會,九娘已經(jīng)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現(xiàn)如今是個知恩圖報(bào)的人!”
程夫人給他整了整靠枕,示意他躺下,“你看你,急什么,我又沒說要趕她走?!?p> 程循就有些訕訕。
程夫人瞥他一眼,接著道:“我只說一句話,子義,你聽好了,母親只問你一句,九娘曾經(jīng)同你退了婚,這件事,你現(xiàn)下還記得吧?”
程循聞言,面上紅暈一寸寸褪去,他沉默了良久。
“兒一直記得,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