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谷中水榭造得雅致,臨水背山,景色宜人。房間里面沒有多余的裝飾,每一個角落都透出古樸典雅,處處可見主人的閑情逸趣。
走出房門,會有一條曲曲折折的長廊,把所有的屋子連通起來,還有竹臺伸出水面,白芷與新樂常常坐在竹臺上,光著腿垂在池子里,看小魚兒在腿邊游來游去。
谷中飲食用具也是一盡簡約質(zhì)樸,沒有繁復(fù)的花紋雕琢,卻自有一番墩秀雋永之意。更有文房四寶,琴棋書畫,一應(yīng)俱全,可見白芷的師尊北都子必然是個風(fēng)流文雅的飽學(xué)之士。
新樂每日與白芷嬉鬧玩樂,她教白芷畫畫撫琴,白芷教她修煉法術(shù),好不快活。
但是日子一久,失去了最初的新鮮好奇,新樂漸漸開始思念起舊人舊事,時常會拿著一個紅白相間的六瓣團錦結(jié)發(fā)呆,又擔(dān)心皇兄皇姐一次不成,會不會再想辦法謀害父親,自己失蹤,朧月和繁星會不會被怪罪,忽而又聯(lián)想到那日沈勤思對朧月那般仔細(xì)叮嚀,不禁莞爾。
“一個人傻笑什么?”白芷碰巧看到面帶笑容沉思的新樂。
“我有一個情同姐妹的侍女,有緣遇到了良人,剛才想起那人對她關(guān)懷備至小心翼翼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得償所愿。我的侍女曾經(jīng)和我說要離宮去行走江湖,希望他們兩能修成正果,這樣就可以結(jié)伴一起,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p> “一個人孤孤單單……”白芷若有所思,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原來是孤單的?!?p> 新樂點點頭,“我來到這里之前,你一個人從未如此覺得嗎?”
“嗯,師尊雖然離開了,但我好像并沒有覺得孤單,只是每日照常作息修煉?!?p> 新樂微微覺得心中有點異樣,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你還記得那天我們摘的林檎嗎?”
“記得啊,怎么了,你還想吃?”
“不是這個意思?!毙聵泛眯Φ?fù)u搖頭,“我第二天看到枝頭一樣的地方,又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林檎在那里,就算要長個新的出來,也斷沒有那么快的道理?!?p> 說到這里,她正色直視白芷,“白芷,你可以告訴我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嗎?”
白芷微微一笑,“當(dāng)然,這又不是什么說不得的秘密,那些花兒草兒整天爭先恐后地亂開,住久了誰都能看出端倪來。
這里叫忘年谷,并不是叫著玩兒的,就如我告訴過你的,這里籠罩在一個結(jié)界之內(nèi),在這里,是沒有時光歲月的?!?p> “什么叫……沒有時光歲月?明明有白日黑夜啊。”新樂一臉不明所以。
“結(jié)界之外日月交替,這里當(dāng)然也會有白日黑夜,也會有雨雪雷電,但也就這樣了。只要在結(jié)界里面,所有的生靈自己的時間都會停止,或者說不斷重復(fù)著某一時段的自己。
你摘掉的果子,到了第二天,又會變回原來的樣子。那些開過的花,過個幾日就會重新再開一遍。飛進來的鳥,游進來的魚,在這里就算傷了,也會很快復(fù)原。說不定我現(xiàn)在殺了你,你明早還是一樣醒來。
這個結(jié)界吸收天地靈氣,收攬聚集在內(nèi),里面所有的生靈都會因為靈氣過剩,始終是自己最美好的樣子。因此你發(fā)燒的時候,我也不用給你吃藥,就知道你過幾天必然會康復(fù)。
在這忘年谷底,大家都是無病無災(zāi),不老不死。所以我和你說我不會壽終正寢,并不是在開玩笑。我的師尊,都不知道活了多久了,如果不是他為了好友出谷,他還能一直一直在這里活下去?!?p> 不老不死,無病無災(zāi)。這八個字原本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神仙境地,真正遇上的時候,卻讓新樂生出恐懼來。
忘年谷,忘年谷,是忘卻了年歲時光的意思,而這里,恐怕不止是人忘卻了年歲時光,時光也將這谷里的一切給拋棄了,沒有春夏秋冬,沒有嚴(yán)寒酷暑,只有無窮盡的日復(fù)一日。
新樂突然想起初見白芷時她的一句話,“以后你就留在這里,忘記外面的一切吧。”
頓時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背脊?jié)B出冷汗,難道她是要把自己永生永世困在這里嗎?
白芷靜靜地看著新樂神色不停變換,大概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心中不可察覺地微微一刺。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在這里,從未去過谷外,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師尊告訴我或是書上讀來的。外面雖然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男歡女愛,名利權(quán)勢,可是人會生病,會變老,會死。我不明白師尊為什么寧愿死在外面也要離開這里,你是不是和他一樣?已經(jīng)想離開了?”
“如果我想離開,你會放我走嗎?”
“哈哈哈,你要走我當(dāng)然不會不讓你走,所以你不用這么害怕。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阻攔你,但是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p> 白芷坦然地看著新樂,令新樂大吁一口氣,放下心來,原來不是軟禁,自己可以自由離開。心情大好的新樂,并沒有留意到白芷眼中的小小失望和落寞。
“外面的雖然有病有災(zāi),會老會死,但正是因為這樣,人間真情才彌足珍貴。短短一生,自然會讓人拼命追求自己所圖所謀,所愛所慕,這樣才能真正覺得自己活著。
人生在世,但求無憾。”新樂如是說。
白芷似懂非懂,“那你和我多說說外面的事,讓我也明白明白這覺得自己活著的好處。”
“哈哈哈,我知道的那些事,恐怕你聽了更加不喜歡外面了。
我有一個兄長,和他的妹妹,也是我的姐姐,有了男女之情,不顧人倫私通,后來被姐夫發(fā)現(xiàn),告到我父親那里,他偏寵自己子女,竟然賜死這個姐姐的生母。
這個姐姐的公公,因為怕被皇室報復(fù),恐懼了一年,終于自盡。
另外一個兄長和另一個長姐,與這個兄長密謀弒父。
我的父親有很多妻妾,原配妻子因為他偏寵姬妾,妒恨致死。
雖然有很多孩子,有的子女我父親就寵上天,有的呢,六歲就遠(yuǎn)遠(yuǎn)地趕去封地,九歲就讓上戰(zhàn)場打仗去了。
我家這些事情,我早就想找誰狠狠地吐吐苦水了,但皇室辛秘,根本不能與外人道,也只能在你面前說了。你看,你是不是覺得外面的人和事更沒意思了?”
白芷半張著嘴,震驚于這些亂七八糟的皇家秘聞,但又覺得十分奇趣,想知道更多,于是纏著新樂細(xì)細(xì)地說了許多,只覺得與師尊所說又大不相同,遠(yuǎn)遠(yuǎn)比這谷里的花草蟲魚更加離奇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