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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雷霆昨夜雨

第五章 前世(三)

昨夜雷霆昨夜雨 小青陵 4060 2021-02-23 16:10:41

  看著老婦人背影,青陵的心似乎觸動了什么,他本不應該理解這些悲歡離合,但他太聰明,哪怕就是在這廟觀里觀察了十六年蕓蕓眾生,也足以讓他構(gòu)建起一個充實的情感世界?!八恼煞颉鹤邮菓?zhàn)死的吧?涼州好像是陜西一帶罷?還有兩千多里路呢,不知道她能不能走攏...”不過這些似乎都和一個山里的小道士無關(guān)。

  轉(zhuǎn)眼又是晚上了。大道士錢丟了正在被監(jiān)院訓,并且懷疑是他私吞了;飯?zhí)美锏膸熓鍌儐鑶柙刈h論著他們山下的見聞;老館主照例過午不食,不過今晚沒瞧見太濁來用晚膳...

  又是有所見聞的一天。

  不知是不是丟錢的緣故,今天的伙食更加清淡。青陵湊活著少吃了些青菜和豆腐,自己將碗筷收撿完畢后又使土大碗盛了大半碗米飯,扣了半碗菜,趁熱給他師傅端去。

  太濁的寢室果然還亮著燈,門也半掩著,青陵平端著餐盤跨進太濁寢室,只見太濁正坐在客堂中央,旁邊還站著個中年黑衣男子,身子微傾。

  “師父,吃飯了?!鼻嗔臧巡捅P放在案上空當處,同時不忘向太濁身邊的黑衣男子作揖,“官人有禮。”

  “再下亦有禮。”黑衣男子拱手。

  太濁開口道:“你先回去罷,為師還要會客?!?p>  “師父...”

  “還有什么事嗎?”

  “我...”青陵見有客,便又把某些想說的話噎回去了。

  太濁道:“為何最近老是吞吞吐吐,無事就早作休息,以免整日胡思亂想?!?p>  “是,師父。”青陵低著頭,退出去時將門關(guān)好。

  黑衣男子見青陵從廊上走遠,才轉(zhuǎn)過身對太濁道:“老師,嘶...這小童怎么有點像...”

  “像什么?”

  “像...像聞...”黑衣男子剛想說出口。

  太濁打斷道:“好了,談正事罷?!?p>  “是。”黑衣男子道,“南海的九尺萬年玄冰除了用朱雀旗別無他法,但旗子在火德星君手上,臣沒辦法在他不發(fā)覺的時間空隙里拿去融了玄冰再還回去?!?p>  “知道了,我親自去?!碧珴狳c點頭,一舉一動都讓這個黑衣男子萬分恭敬。

  黑衣男子又道:“那幻戲師最近在漢中出現(xiàn)過?!?p>  太濁又批示道:“漢中?過幾日你我一同去會會他。對了,三清的事上面有無察覺?”

  “稟老師,無一人察覺?!焙谝氯嘶卮鸬溃坪鹾芰私狻吧厦妗钡氖?,“不過老師,臣建議可以開始下一步計劃了。”

  “知道了?!碧珴釋⒉璞似饋砗攘艘豢?,“兩個仙首還有一眾大天尊是早晚要剪除的,你在外要多多小心,莫要泄露了形跡。”

  “是。”黑衣男子道,“老師還有何吩咐?”

  太濁將茶盞放下,對黑衣男子道:“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p>  “遵旨?!?p>  一道電光,黑衣男子便消失無蹤。

  太濁心里總是惦記著他的小徒兒,本來在十六年前他就該去做一些事情的,如今黑衣人催促起來看樣子也是推口,可能比起他的徒弟來說那些事情便都是什么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斑@臭小子整天板著張臉,待我去瞧瞧。”太濁飯也沒吃,茶碗兒也沒蓋,溜到青陵房間后卻發(fā)現(xiàn)沒人。“師兄,你見著我那徒兒了嗎?”

  過路的道人回答:“方才瞧他抱著古琴,應當是彈琴去了罷?”

  “大晚上他談甚個琴?或許他小子最近是真的有心事罷?!碧珴釀e過師兄,出了寢殿端往山亭去了。

  方在朱紅色的圍墻轉(zhuǎn)角就已然聽到了空靈的弦聲,不過這琴聲和朦朧的月色都顯得落寞,曲調(diào)低沉。太濁背著手,只要他想知道的整個宇宙就不會沒有他不知道的,但他不愿意將這些神通施加到他最鐘愛的徒弟身上,甚至不想有一絲一掛的牽連。

  “如何這般雅興?”太濁一開口,琴聲便徐徐斷了。

  青陵借著月色,又添置了兩盞燭火,見他師尊來,忙起身行禮?!皫煾浮!?p>  “你的古琴又添了一分境界?!碧珴嶙呓酵?,席地對坐于青陵目前,他的琴聲中多了一分悲天憫人,“有什么心事就告訴師父罷?!?p>  青陵知道他師父會來找他,他們師徒倆都太聰明了?!皫煾福阏f天上的神仙們真的知道人間的疾苦嗎?”

  “如何這般問?”

  “沒有,就是隨便問問?!?p>  太濁的嘴角揚起一絲難以表達的微笑,燭火昏黃更顯詭異;這句話讓他感到突然,又好像這句話讓太濁等了整整十六年,他從沒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和野心,也沒去引導。太濁突然正色回答:“他們當然不知道。尤其是大殿上那三尊虛偽的圣人。”

  聽到太濁對三清大不敬的評論是青陵在道觀里聽到過最驚悚的話,他這一生的信仰似乎在這一刻瞬間崩塌?!叭绻赫孀o佑的天下是這樣子的亂世,直把戰(zhàn)火作了香火,那我們...”青陵還是敬畏,有些話他不敢說出口。

  “我們?nèi)绾危俊碧珴嵯袷窃诒茊柷嗔甑南掳刖湓挕?p>  青陵搖了搖頭,只是失望而已。

  “如果讓你主宰宇宙,你會怎么做?”太濁突然這么問驚了青陵一跳,宇宙有多大他只在經(jīng)文中看到過,他記得太濁不像是有宇宙的志向和眼界。

  “徒兒不想主宰什么,只想讓眾生脫離苦厄。如今諸真蒙眼,那既然如此,長生何益?!边@幾日讓青陵長大了不少?;仡櫷?,自記事以來道觀中拜謁者眾,除了少有如前幾日那富家公子般的達官顯貴以外,更多的是貧苦凄慘的流民,或鰥或寡,或孤或獨。十六年虔誠信奉,青陵不知道香火焚燒過后的灰燼是否迷離了諸天群真的雙眼,讓他們遺忘了這個苦難的凡間?!皫煾福蚁胂律搅??!?p>  師徒二人對視無言,只有山風悄悄劃過他們的雙目之間;原本山間的鳥獸蟲鳴也都消失了,冷月孤照流水息聲,讓師徒二人的沉默氣氛更加冰冷。

  “不準?!碧珴嵝毖巯乱?,他不在乎青陵是否放棄了道教的信仰,他只在乎青陵不能走出這座山。至少在他大業(yè)未定的時候。

  “為何?”青陵追問,“師父,我不想再冷眼旁觀那些無辜的眾生,不想再聽孤寡婦人伶仃的抽泣;我想去看看山下的世界,如果可以,我想改變它?!?p>  “你想做甚么?”

  “徒兒要去從軍?!鼻嗔昴抗鈭远ǎ@是一個熱血少年該有的眼神,而不是年紀輕輕就成了一個無欲無求的老練道士。

  太濁頓了頓再次拒絕道:“不許,至少此時不許?!?p>  “那要等到甚么時候?”太濁說話總是藏著掖著,青陵也總是捉摸不透太濁真正的心思。

  太濁道:“至少還要等十五年。”

  十五年。青陵是片刻也不想等待了。

  “師父!”

  “勿復再言?!碧珴崦看握冀倘宋窇郑看螄诟蓝忌裆衩孛?,他總是不說緣由,似乎一切都在他手中掌握,沒有人了解這個自稱來自龍虎山的道士,包括他現(xiàn)在唯一的徒弟。每一次太濁目光下視面目嚴肅,青陵就知道已然走到了太濁的底限,于是再不敢乞求只有瑟瑟地跪在蒲團上低著頭。

  “早些歇息。”太濁拂袖起身,負手而去。

  “小青陵,不去上早課跪這兒干嘛?”天還沒亮,司廚師叔扛著一大袋面粉從青陵背后走過。

  青陵沒理,閉眼跪著,就跪在正對太濁寢室外的平院里。

  “怎的?那小子又被罰了嗎?”三四位師兄揣著笏板、抱著竹簡去上早課,“太濁師伯就這一個徒兒,也真忍心?!?p>  時至辰時初二刻,道士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起來上課了,太濁起床還未洗漱,似乎聽到了門外道士們議論,推開門看就瞧見青陵跪在滿是小碎石子的地上。太濁站在二樓廊高,只顧自己系著手腕、腳腕上的綁帶,又理了理道袍袖子,沒對青陵說一話。

  “太濁師兄。這?嗯?”旁邊兒寢室走出來的老道嘟著嘴指了指跪著的青陵。

  太濁負手道:“無甚,他要跪就讓他跪著罷?!?p>  一連三日,道士們照常誦經(jīng)課、作科儀,青陵也固執(zhí)地跪了三日。今日春雷陣陣不時下起了瀟瀟的春雨,飯后道士們午休受山雨所阻都回了寢殿,只有青陵三日未進粒米,跪在這無情的大雨中。

  “天下之大,徒兒一定要去看看?!鼻嗔暝谶@三日心中復述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二樓上的道士端著茶,趴在欄桿上看熱鬧,“這師徒二人這幾日是杠上了嗎?”

  “太濁如此寵愛他這個徒兒,往年罰跪生怕他多跪了半柱香,這得跪了有三天罷?”

  另一個道士說:”三天四夜了,吃也不吃喝也不喝,拉都拉不走。”

  “是啊,太濁師伯也不管,我等也勸不到。”

  “唉,可別鬧出甚人命來喲!”

  太濁站在僻靜的角落,眼前屋檐下的雨滴答滴答落下,青陵從來沒有這樣子逼過他就像他從來沒有對青陵如此心狠過一樣。青陵還是閉著眼,端直地跪在太濁門前,臉色死白,一動不動,呼吸微弱。雨下了整個中午,打濕了青陵一身,似乎人生每一個重要場合都必須裝飾一場凄風苦雨。他什么都不說,可能已經(jīng)準備好以死相逼。

  “我不能放他走,不然十五年后我控制不住結(jié)局?!碧珴嵝睦飯远ǖ馈K刂粕趺唇Y(jié)局?難道,在這三界還有他控制不了的結(jié)局?

  好像只要太濁心不軟,雨就不停。青陵八尺凡身終于倒在了雨泊里。

  第二日的上午,太陽偷偷探進太濁的臥房,窗戶的雕花透過光拖撒在地板上。雨后的春日暖陽以及捎帶花香的清風是自然慷慨的饋贈,這種小氣候讓人身心舒暢容易心軟。太濁才從山上下來,挖了些治愈風寒的草藥;青陵躺在太濁的臥床上昏睡了一天,差點兒被自己折騰斷氣,醒來時只喝些清粥,氣息依舊很弱。

  太濁使藥煎了湯,端到青陵跟前臭著一副臉讓他徒弟把藥喝了。

  青陵把頭掩在里頭,不想搭理太濁。

  “連師父的話也不聽了嗎?”太濁拽了拽被子,一只手里端著藥碗,“那山下有甚么好,你就非得去?如果你垂憐這個亂世,那師父答應你十五年后還你個如愿的盛世可好?當年你父母將你留在此地,就是不愿你再涉足滾滾紅塵?!?p>  “我不需要師父還給我甚么,徒弟本就已經(jīng)欠你太多了。”青陵蓋著半截腦袋,“我不要你給我什么而只想去見見那浪漫的世界。我不知道十五年后會發(fā)生什么,我也不必去等,等誰來拯救,我不愿辜負了自己的年華?!?p>  “你是執(zhí)意要走了嗎?”

  “是,師父。我已經(jīng)不再寄希望于神靈。”青陵道。

  太濁道:“那你準備去哪兒?”

  青陵突然翻過身來,見太濁松口似乎看到了希望,“我要去洛陽,找那個叫趙匡胤的哥哥?!?p>  太濁愣了愣,手里的藥碗還端著,讓青陵等了很久,“把藥喝了,收拾你的行囊罷?!?p>  青陵換了一身白衣,配了一把素劍,太濁不會遠送,只將他徒弟送到觀門口,臨走前他把那一塊青玉親手交給了青陵,并囑咐他在十五年后回山里一趟。既然下了山也當有個俗名,當年他父母將他遺棄在了柳樹根下太濁望他平安,故賜名柳平。

  柳平下山,太濁轉(zhuǎn)身留下了他這一生唯一一滴淚水。

  雨痕深深春雷鳴,俠骨柔腸照丹心;平生若是刀劍客,敢上云闕戰(zhàn)天君。

  年方十六的柳平前往洛陽尋找趙匡胤,二人游歷三年結(jié)識柴榮等英雄,幾人結(jié)為兄弟同拜樞密使郭威帳下;柳平十九歲任參軍校尉隨郭威征討河中節(jié)度使李守貞叛亂,二十三歲郭威稱帝出任軍師中郎將,比當年諸葛武侯擔任此職時還年輕五歲。次年柳平軍中身染惡疾太祖免其軍職安置回京畿掛職樞密院。柳平素厭文官,與樞密院長官樞密使王暉不合深感朝廷險惡,故辭官歸隱,此時距離他師父囑咐他回山的時辰還有七年。

  就當他要回山時,卻又在汴京邂逅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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