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百年基業(yè),只怕危在旦夕”祁峰坐在堂上,靠著幾案,眉頭緊鎖,賀之凡侍立在前,疑惑不解道“師父何處此言?”
“之凡,為師這些年來殫精竭慮,不想辜負祖師所托,可是,最擔心的事情還是要發(fā)生了?!?p> “弟子愚笨,還望師父明示,之凡好為師父分憂”
“你自小被人遺棄,為師帶你回山,細心栽培,只盼為師百年之后你能繼續(xù)將我派發(fā)揚光大,如同祖師爺對我的期望一樣,如今有一樁關系我派生死存亡的大事,為師思來想去,也只有委派給你,我才能放心,之凡,你可愿臨危受命?”
“之凡的命是師父給的,若能報得師恩,之凡死不足惜。”
“好徒兒,不枉我一番苦心。為師素來對你無甚隱瞞,只一件事,現(xiàn)在告知與你。十七年前,我的師弟寒山背叛師門,盜走我派最上乘武功,從此音信全無。這么多年我原以為寒山已不在人世,那日我好意收留倪然,萬沒想到他竟是寒山的閉門弟子,他意圖謀害我篡奪掌門之位,被我識破,倉皇下山跑了,那黟山派的雯落,竟也被他的虛情假意所騙,跟著他一起走了?!?p> 賀之凡許久未見到雯落二人,祁峰當時只道他們是不告而別,賀之凡恐自己對雯落的情意為祁峰所察覺,不敢細問,時至今日,方知始末。
賀之凡心道“雯落姑娘的傷還沒有痊愈,為何做這等傻事。”
祁峰從幾案后取出兩株盆栽,正是兩株重樓,花葉微蜷,色澤暗淡,顯是已采摘多日。
“這兩株重樓,本想拿給雯姑娘治病,可惜她為情所迷,竟不顧自己安危,舍命跟去,之凡,你務必將這藥材交給她,為師不忍見名門正派之后為奸人所害,至于倪然那奸賊,你須設法從他那獲得武功秘籍還有寒山的下落,如此才能解我派的危難,也好讓雯落姑娘回心轉意,切記這小子城府極深,勿被其巧言令色給騙了?!?。
賀之凡躺在床上反復思量祁峰囑咐之事,轉念便起身至倪然房間邀其秉燭夜游,宇文化及府內庭廣宅深,雕欄樓閣,玉砌亭臺,兼有玉樹瓊枝,山水環(huán)繞。二人來至一座數丈高樓底下,賀之凡道“然弟,這府中人丁往來,紛紛擾擾,難得一個說話處,這丈高危樓倒是一處佳地,可供你我暢所欲言”,說罷便飛身攀爬,連躍至頂。倪然緊隨而上,身手更顯輕盈,竟領先一步攀至樓頂,賀之凡笑道“好身手!”
兩人背倚明月繁星,臨風而坐,倪然感嘆道“山中日日清凈逍遙,在這里這種生活竟成奢求”
“然弟也曾生活在山中?”
“小弟自幼長在山野之中,此番還是頭一回踏入市林”
“長于山中的人,必然留戀那份幽靜”
“賀兄如若不回茅山,今后有何安排,可愿為宇文化及效力?”
“宇文化及驕奢淫逸,哪有半點明君的樣子,若他當了皇帝,豈不又是一個楊廣,道不同不相為謀。然弟心下何意?”
“我于權貴無意,只是想回山中陪伴我的母親,師父,還有大師父。”
賀之凡站起身來,和風長嘆道“我孤苦無依,不似然弟還有家人,今后只好四海為家?!?p> “落地即兄弟,何必骨肉親。賀兄不如隨我同回家鄉(xiāng),我們做個鄰居,時常把酒言歡豈不快哉。”倪然起身相邀。
“多謝然弟厚愛,西北東南處處可為家,然弟無須為我擔憂,我倒愿送你回家,伴君同游一程”
“如此甚好,待我同雯落商議一下,擇日便即啟程。”
“雯姑娘甘愿隨你隱入山中?不做黟山掌門?”賀之凡吃驚的問道。
“說來慚愧,今生何其慶幸得此佳人為伴”講到此處,尷尬的搖搖頭道“世間俗事,賀兄見笑了”
“郎才女貌,金玉良緣早已羨煞旁人,何來見笑一說?!辟R之凡鐘情雯落,但知方外人修道為主,不應被凡情所累,卻也難隱心中所想。倪然聽來,只道是客套言語。
“倪大哥,賀道士,你們倆找到這么個好地方,怎么上去的?!庇钗撵`在樓底躍躍欲試,向上攀爬。倪然飛身躍下,左手攬住宇文靈腰間,右手扶墻而上直至樓頂。
樓頂沒有憑欄,風力又強,宇文靈身體搖晃,倪然恐其跌落,急忙擋在她身前,宇文靈腳下未穩(wěn),仆入倪然懷中,月光下兩人四目相對,面龐更見分明,宇文靈紅暈泛頰,羞澀退后,倪然也顯得手足無措。自從得知倪然同雯落婚約之事,宇文靈多有避嫌,與倪然鮮有交流,賀之凡見此景,心中登時明白,原來二人竟互有情愫。
“你這么晚不睡覺還到處亂跑?”倪然責問的語氣中透著關切。
“我睡不著出來散散心,你們兩個大男人大晚上來這里私會,奇怪的很啊。賀道士,都已經黑天你卻在外面閑逛,不怕耽誤修行???”
“賀兄邀我對月暢談,共話平生,倒是被你的突如其來給打斷了”倪然笑道。
“這么晚,還來這么高的地方,安得什么心呢?”宇文靈咄咄問道。
賀之凡并不生氣,微笑道“看來我在此處并不受歡迎,只好回房修行去,然弟,我先告辭了”,轉身便躍下高樓,攀援而下。
“你為何總對賀兄抱有敵意?”倪然略顯責備道。
“這人不約而至,行蹤詭秘,很難讓人不懷疑他的來意,倪大哥你須得小心”宇文靈苦口婆心說道。
倪然笑道“你說這人我好像似曾相識”
宇文靈聽懂倪然是在挖苦自己,嬌嗔道“他和我可不一樣,我都是為了你好”,此話一出,登時紅了臉。倪然心下觸動,脈脈凝視著宇文靈。
宇文靈拉起倪然雙手,深吸一口氣道“倪大哥,如果你沒有婚約,你會帶我走么?”
倪然心下早已決定不違背同雯落的諾言,但又不忍直面拒絕宇文靈,心中反復推敲,難以言明,宇文靈見狀道“三日后突厥世子會派人來接我過去完婚,我以后可能都不會再踏上中原土地,倪大哥,我不會要求你違背婚約,只是想在走之前弄清你心中的想法?!?p> 倪然為之一怔,氣憤道“你父親想利用你與突厥交信,你為何不拒絕?”
“既然不能和你在一起,離開這里是我最好的選擇。我心意已決,倪大哥,我現(xiàn)在只在乎這一件事,你今晚務必回答我,好不好?”
倪然難掩心中不舍,淚濕眼眶,將宇文靈緊緊擁入懷中道“我會帶你走,我現(xiàn)在最后悔就是當時杭州城中,沒有馬上回答你的問題,沒有馬上帶你走?!?p> 宇文靈笑中帶淚道“天臺山的日落,是我見過最美的景色,倪大哥,我們以后也可以一起看日落,你在天臺山,我在草原,也是一樣美好的?!?p> 倪然用力點著頭,眼淚不住落到宇文靈發(fā)間。
賀之凡離開高樓,便向雯落房間走去,心道“倪然這小子果然虛情假意,見異思遷,剛剛信誓旦旦說著對雯落的情意,這番又與宇文靈卿卿我我,實非善類”,賀之凡邊走邊故意大聲吟詩“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p> 雯落聞聲而出,見賀之凡大步流星,瀟灑不羈的走在前面,笑道“賀大哥好雅興”。賀之凡回過頭,尷尬笑道“都怪我吵到你休息了”
雯落莞爾一笑“是我在房間無聊,聽到有人吟詩跑出來看熱鬧,賀大哥平日里總是彬彬有禮,難得見你如此隨性灑脫,倒是頗有陶淵明的風采”
“雯落見笑了,我方才與倪然對月暢談,余興未盡,故念幾句詩排遣一下”
“倪大哥也沒睡?他在哪呢?”
“方才我們在花園中的高樓頂上,這回他和宇文靈應該還在那里”
“靈兒也在那里?”
“宇文靈見我們在高樓上,也嚷著要上去,不過這位小姐貌似不喜歡我,我只好先行告退了”
雯落別過賀之凡,來到花園尋倪然二人,卻遠遠望見二人在樓頂相擁,心下五味雜陳,負氣回到房間,眼淚止不住流下,喃喃道“以往見到負心男子,我豈會饒了他,為何至于自己,卻這般窩囊,只知道黯然自傷”雯落一夜輾轉難眠,決心明日找倪然二人講明此事。可清早就被潘娟叫到房間,告知她宇文靈同突厥世子婚事,更問及她與倪然何時成親,雯落只道還未見到倪然母親,婚事言之過早,簡單將此事搪塞了過去。雯落聽聞宇文靈婚事,大出意料之外,便來到宇文靈房間直言要帶她去黟山,不愿讓她遠嫁突厥。宇文靈只道是自愿嫁過去,并非父親強求,雯落究問道“靈兒,難道你不想和意中人成婚?你未見過突厥世子,怎會愿意嫁過去!”
“我不能同意中人在一起,嫁到哪里都是一樣的,姐姐,倒是你和倪大哥一定要幸?!庇钗撵`眼泛淚光,柔聲道來。
“妹妹已有意中人?為何不能同她在一起?”
“他已有婚約在身,我們見不逢時,沒有辦法”宇文靈不愿再談及此事,岔開話題道“姐姐,你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很向往草原生活,聽說那里的天空與草地是相連的,馬兒跑起來無拘無束,有的時候曬個衣裳,一天要換好幾個地方,你知道為什么么。”
雯落搖搖頭,宇文靈強顏笑道“這朵云在下雨,旁邊還是晴天,剛剛把衣裳搬過去,旁邊那朵云又下雨了,有趣的很。”
雯落雖已知宇文靈與倪然有情,卻見宇文靈甘愿遠赴突厥成全自己,心下疼惜,便不再追問,只是幫忙準備嫁妝物事。
轉眼已到三日期限,宇文靈清晨同父母及姐姐依依惜別,便隨使者馬車奔赴突厥,倪然站在巷口見遠去的馬車,才切身體會離別之痛,想到今生將不復再見,悲傷難忍,痛哭流涕,晚些時間雯落見倪然眼睛紅腫,沉默寡言,情知倪然難舍宇文靈,也是悶悶不樂,悵然若失。
宇文化及想長留倪然與賀之凡在身邊,反復拉攏勸說,無奈他們二人均無仕途志向,只是三番五次請辭,潘娟心知雯落無意留在府中,也只好勸說宇文化及放三人離去。宇文化及同徐德言等謀士商議此事,徐德言道“這類江湖人物最重恩情道義,倘若他們不能為我們所用,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他們些金銀財物,放他們遠走,他們記得這份恩情,縱使今后狹路相逢,也不會與我們?yōu)殡y,況且有大小姐在倪然身邊,丈人若要女婿辦事,他也不好推辭。”宇文化及頻頻點頭,嘖嘖稱是,遂命人準備酒宴,為三人踐行。
這日夏末秋初,天高云淡,三人各配良馬一匹,告別宇文化及府上諸人,向著東南天臺山方向策馬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