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齊地風(fēng)波
“東方，前面就是平陵城了，我們是加速前行在城門關(guān)閉前進(jìn)城呢，還是安營扎寨，養(yǎng)精蓄銳，明日再進(jìn)城？”夏侯忠扯著嗓子喊道，只見他卸了鎧甲，帽子歪歪斜斜的搭在腦袋上，正赤膊御馬往大隊趕來，滿臉的喜色。從長安出發(fā)已有月余，現(xiàn)已時近六月，長途跋涉，過崤山函谷關(guān)，他早已困頓不堪，此刻看到平陵近在咫尺，他自然滿心歡喜，像個拿到糖果的孩子。
東方靖玄看著他滑稽的模樣，啞然失笑，佯怒道：“好歹是個將軍，怎么如此打扮，都不怕軍士笑話?！毕暮钪疫种笞旃恍?，也沒言語，他重傷初愈，東方靖玄本不想帶他來，怎奈他糾纏不休，只得應(yīng)允。此刻，看見夏侯忠額頭細(xì)汗涔涔而下，裸露的胸膛上箭痕十分醒目，東方靖玄心中憐意頓起，不安的說道：“夏侯，你重傷痊愈，真不該帶你如此奔波，探路這事你讓前軍哨騎前往就行了，怎么還自己前去呢？你該坐馬車多休息休息?！?p> 夏侯忠整了整衣襟，感動的說道：“東方，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套，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么。劍閣遇襲，數(shù)十名兄弟遇難，我難辭其咎，今次我們要吸取教訓(xùn)，謹(jǐn)防悲劇重演。探路，我還是自己來放心?！闭f著，他眼圈紅了，東方靖玄抓住他的大手，真摯的說道：“好兄弟，我們生死與共?！眱蓚€漢子四目相對，臉上滿是激動和欣慰之色。
許久，東方靖玄說道：“何時入城我們還是應(yīng)該請示下呂王殿下，看他有何打算為妥？”夏侯忠點頭稱是，忙收拾好裝容和東方靖玄驅(qū)馬向中軍趕去，當(dāng)行至一輛裝飾華麗、純駟并進(jìn)的座駕前時，兩人即刻勒馬下拜，拱手齊聲道：“東方靖玄（夏侯忠）請見大王?！比A美的帷幔緩緩地拉開，一位頭戴紫金冠的清瘦中年人閃出身子來，他面色蒼白，雙手沒有一點血色，輕咳兩聲，輕聲道：“兩位將軍，因何事請見本王？”東方靖玄正色道：“末將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禮，大王勿怪。末將請示王爺是即刻入城還是休整一夜，明天正午再入城？”中年人微笑道：“兩位將軍千里護(hù)送本王至此，一路奔波勞頓，本王甚是感激，又怎么會在意這些虛禮。我看諸軍都已疲憊不堪，如果倉促入城，軍威不整，可能使齊魯之人生出輕慢之心，笑我大漢不通禮儀，也有損二位將軍的威名。不如，我等安歇數(shù)日，待諸軍養(yǎng)足精神再入城吧，如何？”兩人齊聲應(yīng)諾，拱手正欲退下，呂王卻道：“將太皇太后賜予的藥膳贈予兩位將軍，軍務(wù)兩位還要多費心了，本王體弱，就不多陪了，兩位將軍請吧?！闭f完，一拱手就鉆進(jìn)了幔帳。東方靖玄和夏侯忠收下賞賜，躬身退下。
是夜，眾人在距平陵三十里的地方安營扎寨，旁邊河水湍流，十分清涼，東方靖玄指揮眾軍做好防御工事，布置好哨探，就和夏侯忠入營將息了。眾軍從長安出發(fā)一路顛簸兩千余里，皆已人困馬乏，終于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覺，人人都喜上眉梢，生火造飯，不多時就異香撲鼻，大家圍坐在火堆旁吃著美食，唱著家鄉(xiāng)的歌謠，有的人甚至翩翩起舞，到處一副喜樂融融的景象。呂產(chǎn)命人拿來御賜的宮廷美酒美食賞給東方靖玄，并派遣長子呂嘉帶他向諸軍祝酒，東方靖玄心思縝密，暗中命人將酒兌水，分派六軍，又指派哨騎營加強(qiáng)警戒，以策萬全。
子夜時分，東方靖玄和夏侯忠二人斜躺在榻上，東方靖玄用短刃在刻制竹笛，而夏侯忠則拿著一樽下午暗地私藏的御酒在細(xì)細(xì)品味著，夏侯忠已有幾分醉意，雙眼迷離的問道：“東方，你小子不是有支笛子么，還做這個干嗎，莫非是送給哪位姑娘？”東方靖玄一陣苦笑，心頭閃過假巴圖的身影，驀地一嘆道：“原來那個被人拿走了?！毕暮钪乙娝杂种?，調(diào)侃道：“你小子守身如玉快二十年了，平時叫你喝點花酒都不去，連女人手也沒碰到，咱們干著這要命的差事，刀口舔血，不娶房妻室，留下個一男半女的，萬一哪天橫死他鄉(xiāng)，有何面目對先祖?。俊?p> 說罷，他突然坐起身來，兩眼直盯著東方靖玄神秘的說道：“我聽說呂家有好幾位美人呢，就在呂王的車駕里就有位公主呢，只是好像身體嬌弱，經(jīng)不起折騰，所以病倒了，因此沒能得見真容，真是遺憾啊。對了，你小子現(xiàn)在這么受太皇太后寵信，又身居高位，他日安返長安，我讓我爹替你求親，想來十拿九穩(wěn)的，怎么樣？”看著夏侯忠醉洶洶的模樣，東方靖玄又好氣又好笑，無奈的搖搖頭，沒有理會他。
夏侯忠嘟囔了幾句就呼聲大作，進(jìn)入夢鄉(xiāng)了，東方靖玄起身佩劍執(zhí)槊前往巡營，見哨騎營沒有懈怠，仍舊緊守崗位，很是欣慰，巡營一圈之后，來到河邊僻靜處，吹起了竹笛。今日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心情倍覺沉重，唯有借竹笛寄托哀思，竹笛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東西，母親經(jīng)常會癡癡的看著遠(yuǎn)方，吹奏著這段悠長哀傷的曲子，直吹的淚流滿面，便摟著幼小的他失聲痛哭起來…他吹得入神，微閉著雙眼，仿佛忘卻了世間的一切，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地童年、那間溫馨整潔的小木屋，眼睛漸漸濕潤了。
他慢慢回想著五六年間發(fā)生的一切，初入軍營時的孤獨，早起晚睡的苦練，別人的輕視、謾罵甚至毆打，第一次殺人利刃刺入對方身體時死者痛苦的表情和自己的驚懼不安，晉升為皇帝御衛(wèi)時的興奮，親統(tǒng)大軍出征的豪氣…生活讓他失去了很多，他也得到了不少，雖然眼下看似風(fēng)光無限，皇恩深重，高官厚祿，卻實則度日如年，整日驚恐萬狀，惴惴不安，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他感到腦子很亂，緩緩地放下竹笛，輕躺在河畔下，看著漫天的繁星，吹著清涼的習(xí)習(xí)涼風(fēng)，漸漸的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睡夢里，他看到母親坐在他的身邊，撫摸著他的臉龐，呼喚著他的名字，吹奏著那首熟悉的曲子，一切都那么真實，仿佛她從未遠(yuǎn)去…
清晨，東方靖玄被刺目的驕陽灼醒了，他站起身來舉目四望，四周一片寧靜，數(shù)名執(zhí)勤的哨騎也都用長戟勉力支撐著站定，營帳里眾人都還沉浸在睡夢里，不時傳來軍士沉重的鼾聲。東方靖玄輕聲洗漱完畢，踏步進(jìn)入軍帳，看了睡得四仰八叉的夏侯忠一眼，無奈的笑了笑。片刻過后，眾人紛紛醒轉(zhuǎn)，待用過早膳，東方靖玄傳令諸軍打點軍械行裝，整理軍容。
待準(zhǔn)備就緒，一千名漢軍士氣高昂地簇?fù)碇鴧瓮醮篑{浩浩蕩蕩的開向平陵城，一路旌旗招展，劍戟林立，戰(zhàn)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輝，真可謂威嚴(yán)莊重，不多時已安抵平陵城十里處。東方靖玄忽見前方一箭之地處，幾個漢官裝束的人正帶領(lǐng)數(shù)十從人催馬而來，他揮手示意車馬暫停行進(jìn)，率前軍哨騎營趨前護(hù)衛(wèi)。當(dāng)兩隊人馬相隔不足二十步時，來人紛紛下馬，一名身材頎長的中年漢子拱手高叫道：“來者可是呂王殿下的車隊？鄙人呂國國相樊市人，特率呂國諸位同僚前來迎迓大王。”東方靖玄見他們個個身材文弱，侍從也只有數(shù)十人且除了佩劍外沒有其他軍器，遂放下警惕之心，回禮道：“原來是相國親至，失敬了。在下是呂王的扈從將軍東方靖玄，諸位稍等，容在下立刻通稟?！闭f罷一擺手，一名衛(wèi)兵便驅(qū)馬前往通傳。
不一時，便見呂臺端坐王駕，來到前軍。他頭戴遠(yuǎn)游冠，身披華服錦袍，外罩黑色王服，雖然面有病容，卻也是不怒自威。眾人紛紛跪地下拜，山呼千歲，呂臺趕忙落下車駕，上前扶起諸人，溫言道：“諸位快快請起，不必多禮。寡人遠(yuǎn)道而來，人生地不熟的，今后還得仰仗諸位大人呢，來，我們攜手進(jìn)城?！北娙艘娝藢捄?，語氣親切，都倍生好感，忙隨侍左右，伴著王駕一同進(jìn)入平陵城。
呂臺雖安然就藩，卻遠(yuǎn)途奔波，病勢沉重，不能主事，于是將國中諸事皆托付于國相樊市人，樊市人將佐之才，知人善用，將國中諸事打理的井井有條。東方靖玄扈從任務(wù)完成，幫助樊市人安頓好王府諸事，就拜辭呂臺，率領(lǐng)大軍開往城郊，進(jìn)行休整，以期早日還都。過慣了軍旅生活的東方靖玄，顯得很享受這段難得的放松時光，整日和夏侯忠?guī)е娙松浍C、蹴鞠，到處游玩，幾乎把呂國玩了個遍?？墒敲慨?dāng)夜晚他就想起很多煩心的事，想起呂后囑咐要他探查齊國的動向，陳平要他監(jiān)視呂臺搜集呂氏諸王謀逆的罪證，一想到這些他就頭疼的睡不著。
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看的出來呂臺是個好人，雖然貴為王爺，卻絲毫沒有那種皇親貴戚的飛揚(yáng)跋扈，反而為人熱忱，待人寬厚，最最難得就是他有那種為他人考慮的真誠，就因為他是呂氏一族，就不被劉氏所容，人生就是如此殘酷，只有立場，沒有對錯，他忽然很懊惱自己為何處會在如此尷尬的位置，不能靠良知和本性判斷對錯，只能以立場論定好壞，要是將來劉呂沖突一起，他難道要做出違心之事。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這天正當(dāng)東方靖玄謀劃著如何喬裝進(jìn)入齊國，以設(shè)法探查齊國動靜時，前軍突傳有人前來拜營，東方靖玄連忙請進(jìn)來人，一見來人原來是是呂國長史田成，他雖生的其貌不揚(yáng)卻是先齊王家血脈，博學(xué)多聞，乃齊魯名士，高帝時曾征召其入京位居九卿之列，孝惠帝時因病回鄉(xiāng)，今又被擢為呂國長史，他德高望重，呂王和樊市人都對他禮遇有加。東方靖玄趕忙將他迎入上座，然后自己下首相陪，兩人相交數(shù)月，互相傾慕，所以話很投機(jī)，閑聊幾句之后，田成飲下樽中美酒，捋了捋長須，沉聲道：“東方兄弟，今日呂國有難了，老夫來請你幫忙的，你不可坐視不理啊?！?p> 東方靖玄聞言一怔，忙屏退左右，疑惑道：“田公，何出此言？”田成哀嘆一聲：“禍就出在這個呂字上面?！睎|方靖玄頓時明了，無奈道：“該來的始終會來，齊國有什么動靜么？”田成贊許的看了看他，笑道：“賢弟果然聰慧不凡，就是齊國那邊來人了。”“誰？”“朱虛侯劉章?！睎|方靖玄心中一凜，回想起去年在南鄭遇到的三人也是齊人，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和底細(xì)，是否與齊王兄弟有關(guān)系，當(dāng)腦中浮現(xiàn)出劉心妍的面容時，心中有掀起一陣漣漪，稍時他略一定神，問道：“朱虛侯此行有何目的呢？”
田成自飲自酌一杯，低聲道：“說是前來拜會呂王，盡地主之誼?？烧l都知道沒那么簡單，當(dāng)年高帝長子齊悼襄王劉肥坐鎮(zhèn)齊魯，地廣民富，冠絕諸侯，太皇太后深以為忌，先前曾以劉肥入宮覲見孝惠帝時不守臣禮，而欲誅殺之，齊王恐懼而獻(xiàn)出城陽郡給魯元公主，才得以免罪，此事齊王諸子深以為恨，而今又奪齊國濟(jì)南郡而封呂王于齊地，阻斷齊軍西進(jìn)之路，劉氏兄弟如鯁在喉豈能不痛恨切齒?！?p> 東方靖玄默然無語，也飲起悶酒來，田成面色凝重地繼續(xù)說道：“我祖居齊魯，實不忍再見故國有兵戈之事，呂王為人寬厚，實乃國人之福，可就怕齊國不安分啊，呂劉兩家已水火不容，我真擔(dān)心會有變亂發(fā)生?！?p> 東方靖玄同情的看看他，柔聲道：“不知道在下可以幫上什么呢？”田成貼進(jìn)東方靖玄低聲道：“眼下，劉章一行正在館驛歇息，大王傳下教旨，明日在王宮設(shè)宴為朱虛侯等接風(fēng)，丞相與我等商議未決，因此特遣在下前來向賢弟求計。賢弟素來智謀超群，目光如炬，你可屈身扮作大王禁衛(wèi)，明日隨我們見見劉章，看看虛實，好思索應(yīng)對之策?！?p> 東方靖玄略一沉吟，低聲說道：“好，就依田公所言?！眱扇嗽谲姞I用過晚膳，東方靖玄將諸事交代予夏侯忠，然后就乘著夜色悄悄的進(jìn)入平陵城，東方靖玄一路惴惴不安，不知該不該現(xiàn)在與劉章對敵，他是要扶助漢室的，現(xiàn)在卻要保護(hù)呂家，不過想想田成的話句句在理，能制止兩家沖突，使百姓避過戰(zhàn)禍就善莫大焉了，想到此處更是信心百倍，再無遲疑，揚(yáng)鞭奮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