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雪
早上出發(fā)前，老媽特意下樓往小青手里塞了幾個煮雞蛋。一邊夸她結棍（老媽寧波人，意為很棒、厲害），一邊提醒我別累著人家，搞得小青羞紅了臉。
也難怪，這是我工作以后——換句話說是到了找對象年齡以后，第一次有女孩子上門來。
天氣陰冷，還飄著毛毛雨。
小青戴著棒球帽、背著雙肩包，穿著紫白相間防雨面料的運動裝，騎著我從我弟飛仔同學處借的淡黃色永久牌十速公路型賽車走在前面；我在麥當娜《Material Girl》（物質女孩）的歌聲中跟在她身后——
那是因為小青說出發(fā)階段她體力好，走在前面為我擋風。
本想說又不是比賽，沒關系。但考慮到公路上有汽車，并騎比較危險，加上后面的情況誰都不知道，我還是依了她。
江南陰郁的寒冬里，雖然戴著皮手套，穿著皮靴，我的手腳還是凍得沒了知覺。
“Some boys romance， some boys slow dance（有些男孩玩浪漫，有些男孩愛跳舞）
That's all right with me（那些都不錯）
If they can't raise my interest then I（但是如果他們不能給我好處）
Have to let them be（我就只好撇下他們）
……
Living in a material world（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的世界）
And I am a material girl…（而我是個物質女孩）”
麥當娜直白的歌聲猶如刺入這個拜金世界的利刃，卻給了在狹小、潮濕公路上踽踽騎行的我和小青莫大的諷刺（恭維？）。
小青說她喜歡運動，特別是中長跑， 800米以上的項目在學校都能進前三，看來她底子比我好多了。但想起早上老媽說的話，十公里以后我還是和她換了位置。
最后七八公里是無等級碎石小路，公路型的車最怕這種坑坑洼洼不平整的路，又值身體極限，兩腿像灌了鉛，每踩一腳都要費不少勁。
我覺得自己傻到家了，有點后悔來這一趟。但看到緊跟在身后小青標致的臉龐和信任的眼神，就像船兒升起了風帆，又充滿了動力。
當古鎮(zhèn)的輪廓出現(xiàn)在了眼前，所有的疲憊和困惑霎時就被強大的成就感包圍了……
終于到了古鎮(zhèn)，兩人都有點激動。在一個角落鎖好車后，我又看到小青曇花一現(xiàn)的迷人微笑。
可能今天的行為給了她一些新的感受，而這正是她所渴望的東西——出乎我的意料，臉色紅潤的她大方地向我展開了雙臂，我們來了一個勝利的擁抱。
我以前從沒和女孩子牽過手，這個擁抱讓我受寵若驚的同時也帶著某種特殊意義。但對女孩的心思我卻是一竅不通，在這方面我一直比較晚熟。我在猜是不是我一直錯看了她。
除了橫跨在京杭大運河上五百余年歷史、雄偉的七孔石拱橋：廣濟橋，塘棲古鎮(zhèn)破落臟亂，離我想象中的水鄉(xiāng)小鎮(zhèn)落差太大。
我們在運河旁一家面館二樓臨窗位置油膩膩的板桌上，吃了碗味道差強人意的牛肉面，透過退了漆皮的木質窗戶，看運河上來往的船只。
“早知道去富陽了，富春江風景肯定要好些吧？”我說。
“這兒里程長啊，也更具挑戰(zhàn)不是嗎？雖然最后階段很辛苦，但非常值得。就像登山，只要你到了山頂，所有一切就都變得渺小了?！?p> 小青拿出早上我媽給她的雞蛋，剝開咬了一口。
“嗯，好吃?！?p> “會不會有人覺得我們是瘋子?。俊蔽乙恢痹诩m結這點。
“呵呵！”小青差點被我的問題噎住，她用手捂住嘴，緩和了下。
“我可不是為給別人看而活著的。別人追求財富、地位，我們追求精神的高點，各取所需，這很正常啊?！?p> “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只是……我不敢相信……和我第一次完成騎行的人……竟會是你?！?p> 想法一多，我的話就疙疙瘩瘩。
“嗯，我也沒想到呢……也就是一種沖動吧！”
她也許理會到我疙疙瘩瘩的緣由，解釋完后，嬌羞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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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的獲得重來不是依靠想象，而是腳踏實地的行動，即使那些最后并不太成功的行動。
有了來時收獲的信心打底，下午回程就變得輕松無比了。挑戰(zhàn)極限果真能使人上癮，它會讓你不斷去追求下一個目標。
感謝上蒼讓我遇到小青這樣的搭檔，我仿佛看到生活充滿了繽紛的色彩。
晚上，武林路的小飯館里。小青接受了我邀她吃頓飯的請求。
趁著興奮勁兒，飯桌上我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下一個目標：紹興，來回約一百四十公里，計劃兩天，最好能再喊上兩人，熱鬧一點。
她說沒問題，我上哪兒，她就跟我到哪兒。
我心里竟然一暖：這話表面上看來是成功的第一次給了她不少自信，但也可能包含著另一種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意思。
室外天氣很冷，我送她到公交車站，兩人并肩等車。冬日的夜晚，帶著暖意的昏黃路燈沐浴著我們，給人以浪漫的遐想。
誰也沒有說話，但兩人的肩膀有意無意地觸碰在一起。我側目看她，她白色棒球帽后一束S形的馬尾辮，柔順而優(yōu)美，燈光為她青春靚麗的臉龐鑲上一層輝芒……
一種猝不及防的美襲擊了我。
我不止一次在小青身旁產生過她只是個幻像的念頭。
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雖然了解不多），在她身上總是體現(xiàn)出一種超凡脫俗之感，她渾身自帶氣場，與這世俗的空間形成一道屏障。
換句話說，她有點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我想起在老爸單位圖書館借的弗洛姆《愛的藝術》（工人出版社.1986年）里說的話：
從生物學角度講，自然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一種秘密，人無論對自身還是對他的同胞都是一個深不可測的謎。而愛是解開“秘密”的唯一途徑。
不過，怎么去愛成了我的大問題。
忽然間，天空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把我?guī)Щ氐浆F(xiàn)實里。片片雪花在路燈的折射下如繁星閃爍，似夢迷離。
“哇哦！”小青驚喜地用手去接雪花，她的笑甜美、純真……
路邊雜貨店里傳來蔡琴《抉擇》的旋律：
“偶爾飄來一陣雨，點點灑落了滿地
也許雨一停我就能再見到你
也許雨該一直下不?！?p> 突如其來的歌聲，像一雙溫柔的手抓住了我的心。
街道車馬喧鬧，行人匆匆。浮光掠影間，如墜夢境，胸口一股強烈的依戀感隨著紛揚的雪花徒然翻涌升騰起來。
“真好聽?！毙∏喟察o下來，沉浸在纏綿的歌聲里。
我慢慢靠近她身旁，把手臂伸過去，幾乎就要攬住她的腰，但最后時刻還是遲疑了。
后來的我之所以一直比較認同性格決定命運這個觀點，是因為我有深刻的體會。
我沒能在公交車來前做出任何證明我心意的舉動，這極有可能改變我命運軌跡的難忘一天，如遠離的公交車，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