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
以后,每次來望湖廳看到化著美妝,穿著旗袍,娉婷婀娜的小青,還是很難與那個和我騎行七十公里的運動女孩聯(lián)系起來,仿佛那天的騎行就像是我以前許多個毫無價值和意義的空想一樣——
只是一個白日夢。
這種交錯的感受對我產(chǎn)生了若即若離的夢幻感。加上揮之不去弗洛姆的理論,開始想入非非:
我覺得她人不錯,志趣相投,與我也談得來,假以時日,我或許能打破這個夢——讓她成為我的女朋友。從她較難掩飾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些東西。
然而,誰都猜不透生活的謎底。
那天陽光不錯。我在餐廳插完花,又和她到窗外平臺上曬太陽,欣賞那永遠看不厭的西湖勝景。
餐廳背景音樂里,即將要在內地大紅的齊秦傳來他一塵不染、清澈見底的嗓音,似乎在對我與小青之間作出某種預示: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這個時候我們通常會聊些關于旅行和流行歌曲的話題,但她卻一直沒吭聲。
半晌,她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我要走了?!?p> “嗯?……去哪里?”
“……我意思是,我要辭職了。”
“合同到了?”
“沒……但我不想做了。”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不想呆在這里了?!?p> 她眼神如冬日早晨迷霧般凄迷,望著樓下的湖光山色,能讓人感到內心的冰冷。
我剛想再問些什么,餐廳里小青的同事已在喊她——午餐時間快到了。
“你……我,我先過去了?!彼f還休,給了我一個留連不舍的眼神,轉身急匆匆向餐廳走去。
一切來得過于突然,而這竟是我與小青見的最后一面。
半月后我收到一張來自廈門的明信片。
小青說她剛把廈門玩了個遍,暫時在那里的酒店里上班,還留了電話;說她是候鳥的性格,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她懷念和我一起的日子,對于這次突然辭職和失約的紹興之行,她向我致歉,說如果有緣,希望以后能補上。
最后邀請我有空去廈門時找她玩。
看來我還是把她看簡單了。就這樣,小青成了我的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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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小青邀請我去廈門玩是個禮節(jié)性的說辭,騎行紹興的計劃也因無人響應而一直擱淺。
我消沉了一段時間,整天無精打采。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直到我遇到了我的西方音樂啟蒙人——光,才讓我重回對生活的積極狀態(tài)。
我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光是在湖畔賓館四樓的電梯廳,他正巡房出來路過景觀窗戶,窗外夕陽西下,陽光令人炫目。亦如他的名字。
光比我大一歲,瘦高個,皮膚白凈,戴一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說話聲是醇厚的男中音,不緊不慢,溫文爾雅。
工作性質原因,我行動比較自由,常去他那兒串門,音樂是我們共同的話語。
幼時父母工作很忙,經(jīng)常出差。上幼兒園年齡尚早,曾在寄養(yǎng)家庭呆過一段時間。那戶人家有一臺晶體管收音機。
可能對音樂的啟蒙較早,四、五歲時在父母單位的眾多叔叔阿姨面前表演樣板戲,毫不怯場;學生時代又遇到來自音樂世家的同學榕生,讓我領略到音樂的無窮魅力。
在能聽到港臺流行樂已很滿足的時期,麥當娜、杰克遜等國際巨星的名字也有偶聞,但能聽到的機會卻十分有限,對于浩瀚的西方流行音樂則是完全陌生。
光十分低調。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我面對的是彼時杭州城里少有的幾位西方音樂“學者級”人物之一。
有次我在他面前炫耀學生時期聽過的英國威猛樂隊(Wham!)的《Careless Whisper》(無心快語),以證明我對英文流行歌曲并不孤陋寡聞。
光笑著說:“你知道美國的威猛樂隊嗎?雖然他們成立比較早,不過最后還是英國的威猛樂隊紅了?!?p> 我吃驚不小,光繼續(xù)說道:
“威猛樂隊是第一支訪問中國大陸的西方流行樂團。四年前(1985年),威猛樂隊最紅火的時候他們就來過北京工體了。在一個人們甚至不知何為搖滾樂的國度里,上演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搖滾演唱會,盛況空前。國人第一次真正面對面地感受到搖滾樂的強大魅力,體驗了世界第一流搖滾樂隊的風采。”
我徹底傻眼了,發(fā)現(xiàn)光就像快磁鐵吸引著我。
光還向我介紹了海外流行樂進入國內的基本流程。
音像制品為國家統(tǒng)一管理,引進什么歌星、唱片須相關管理機構許可才能進來。這個機構就是“中國圖書進出口公司”,經(jīng)過其各種復雜程序運作,海外唱片磁帶才能到達它的終端:各大城市的中圖門市部和外文書店。
杭州的外文書店坐落于西湖之畔的六公園,是城內“文青”、“潮人”的匯聚之地,既有像我這種無名之輩,也有后來改變了世界的人——Jack Ma(馬云)。當然,那時在杭電(杭州電子工業(yè)學院)當英語老師的他也是默默無聞。
逛外文書店成為其時年輕人的一種時尚,我的進口版麥當娜《Like A Virgin》就是在這兒花了十六元“巨款”買的,被同學大頭稱為“瘋子”。
湖畔賓館離外文書店僅一街之隔,我三天兩頭要溜過去看看有沒有新到的磁帶唱片。
其實主要看磁帶,錄音機相對比較普及。在剛解決了溫飽的年代唱機還是奢侈品,需要功放、音箱與之匹配……且黑膠唱片價格昂貴。
每次步入外文書店的臺階,兩邊櫥窗陳列的唱片多是些一成不變老面孔,就如早些年走進新華書店里那些馬恩列斯著作。
唱片多為古典、輕音樂,也有少量流行樂。如永遠戴著黑框眼鏡的希臘女歌手娜娜·莫斯科利(Nana Mouskouri)、美國歌手尼爾·戴蒙德(Neil Diamond)等,看封套就提不起勁來。
此外就是那些不知所以的唱片,沒有中文說明,想必一定積了不少灰塵。
西方音樂在那時還是被戴著有色眼鏡來看。至于進口和引進什么唱片,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審批部門領導的“政治覺悟”而非“音樂修養(yǎng)”,造成西方音樂在國內傳播遠遠滯后的局面,這對一個國家整體文化發(fā)展的健康度來說并不是好事。
光的英文很好,店里那些不知所以的歐美專輯都是通過他才弄明白的。
有次店里到了一批進口磁帶,價格不貴,但都不知來路。也不能試聽,只能按封面的喜好買了幾盒。到賓館趕忙找光過過眼。
光扶了扶金絲眼鏡,像個行家鑒定古董般看著一盒盒磁帶上的英文字母,半晌才說了四個字:
“沒聽說過!”
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到最后一盒他說:“Christmas,圣誕專輯?!?p> 我暈!我喜歡搖滾或流行樂,慢悠悠的圣誕歌不是小孩和老人們聽的嗎?正要嘆氣,光鏡片后面的眼睛突然放出光來:
“等等……”
他仔細看了磁帶背面的目錄說道:“都是搖滾、流行界的明星唱的!”
好歹是給我掙回點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