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進城已經(jīng)喪失了許多的新鮮感,吉米和大花貓沒有在敞亮的大街上多作停留,而一頭扎進了胡同巷里。
在渡船上聽別人說,培訓班去圣地,走的將會是水路。
等他們啟程的時候,也會有一些自發(fā)的黑船跟著培訓班在輪船一起出發(fā)。
載著那些落選的人,或者那些選中的孩子們的家長,一起前往圣地。
目標各異,一些是為了下船以后,把未來的魔法師照顧周全,一些則是希望能去圣地看一看,盼望著能夠碰上一回好運氣。
據(jù)說黑船的報名點就藏在貧民區(qū)的某條小胡同里,從船上那些人們口中打聽到的地址是,東錫街七巷八號,一個聽起來是在靠向東邊位置的地方。
可吉米和大花貓在貧民區(qū)的胡同里鉆來鉆去,卻始終找不到標有門牌的住處。
路越走越凌亂,幾乎每一個路口都會分岔出多條僅能容納一人通過的路徑。
每當有兩個人不巧在路徑上相遇,其中一方都必須走進某家某戶的門框中,等待另一方的走過才能繼續(xù)原本的前行。
面對這般破落的景致,吉米會覺得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張蜘蛛網(wǎng)。
貧窮和困窘是這張蜘蛛網(wǎng)上的黏液,牢牢地束縛住窮人們的翅膀。
讓他們不得不縮身在這里,不得不從事一些雞鳴狗盜、見不得光的事兒,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徹底擺脫這里,去到那浮華喧囂、歌舞升平的新城。
路過一條胡同時,他看到了有一個小吃的攤子,一個光頭的男人站在火灶的后面。
他嘴里叼著一根燃掉了一半的卷煙,手抓著一只渾圓的黑色鐵鍋,上下有序地在熱烈的爐火上顛倒著閃爍油光的食材。
卷煙燃燒出的草本氣息,伴隨著鍋上的食物香氣,撲面而來,可即便男人干得如此賣力,但放眼四周都看不到一名食客,就連他身后的那家院子也是空蕩蕩的。
青石磚堆砌的地面上積滿落葉,雜草叢生,荒涼的景象仿佛許久無人踏足。
這個地方和這一道菜仿佛是特意為這位遠道而來的少年而準備的。
大抵是餓了,吉米在小吃攤上停留了許久,眼巴巴地看著鐵鍋里那道炒了又炒,但就是不焦的菜。
他想開口問那個男人,這一鍋的食物賣不賣,可他又不知道該說多少的價格。
于是,他抬起頭看懸掛在棚架上的菜牌,可那些紙符上寫著全是一些他不認識的字,潦草的字跡就像是鬼畫的符文一樣。
配合著這一處的陰暗和荒涼,無形之中,似乎真有幾分撞鬼的感覺。
“不妙啊?!贝蠡ㄘ堈f。
吉米愣了一下,“怎么不妙?”
大花貓搖搖頭,說,“喵,不知道,但就是感覺到很不妙,那家伙給你的東西,不要吃,吃了就真不妙啦。”
可是這時候的吉米卻忘記了怎么回答,忘記了該怎么去回答大花貓的話。
自從愣了一下之后,他的臉上就喪失了所有的表情,仿佛被人用面粉糊住了面龐,蒙蔽了五官。
斷開連接,失去聯(lián)絡。
他失神地望著這個光頭的男人,看著他滿身的油污,還有那迷魂的白煙。
他的意識在這一刻陷入了恍惚,失卻了與大花貓交流的能力。
任由這只又肥又圓的襪子怎么叫喚,他也沒有辦法清醒過來。
迷迷糊糊之際,男人拿起了一只洗得不怎么干凈的碟子,利索地把鍋里的食物倒在碟子上,讓他放到地上去吃。
吉米接過那張碟子,聽話地把碟子放在地上,隨后他跪了下來,把臉貼在那張碟子上,仿佛變成了貓最討厭的狗,一口一口地貪婪地咀嚼著碟子上的食物。
油膩的醬汁沾在他的臉上,肉粒和草葉灑得滿地都是,可他全然不顧,全然忘記了流行在人類社會中的所謂得體。
吃完以后,他倒頭就睡著了,還像瘸子那樣地打起了雷鳴般的鼻鼾。
可身體卻站了起來,一昧地低垂著頭。
放在平常,他睡覺是從來不會打鼻鼾的,可今天似乎是為了顯得自己跟一條吃飽的餓狗一樣粗野,他不僅打起來鼻鼾,鼾聲還尤為的響亮。
他的額頭止不住地滲出冷汗,仿佛是在做一場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噩夢。
大花貓怪叫一聲,在男人叵測的目光中,快速跑開了。
噩夢里,這條胡同忽然曲卷了起來,像一條黑色的狂蛇一樣奮力地搖擺。
矗立在道路兩側(cè)的墻隨之變得起伏不定,時而朝外癱倒,時而朝內(nèi)壓逼。
空氣越發(fā)的稀薄,怪異的味道深入每一個構(gòu)件,每一個細胞。
什么都顯得不太可靠,荒謬至極,萬事萬物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坍塌,又在另一個下一秒重新建立。
被樓房囚禁的人們捂著他們那一張張不存在特征的臉,無聲地尖叫著,仿佛勢要用這種徒勞無功的手段,妄圖拯救他們早已墮落到泥濘里的人生。
黑色的瞳孔里塞滿了怒火,憤怒分明卻沒有任何的聲音。
但他們又具備了所有與聲音相關的性質(zhì),以至于讓他們擁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好把一切搗毀,又好讓一切確立。
所有的物體都在混亂中地扭曲著,包括那個在混沌中踽踽獨行的男孩。
一只橘黃色的襪子在他的身前沒命地奔跑,為了喊醒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再次跳到他的胳膊上。
它沒命地用爪子搖晃他的腦袋,喊他快點回來,快點清醒。
可他卻沒想清醒,一想到清醒之后的那一堆麻煩事,他就情愿自己留在這里了,永永遠遠地留在這里。
這個沒有陳富貴,沒有襪子,沒有鎮(zhèn)子,沒有瘸子,也沒有什么狗屁柳清風和他的那個鶴幫之類的地方。
可這個地方卻沒有如他所愿那般長久地接納他,再走過一條又一條越發(fā)狹窄的道路之后,他好像來到了一個墳墓。
一個被黑暗掩蓋的地方。
隨后,他被關在了一個生銹的鐵籠子里,就像渡船那樣,緩緩地被推著前行。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潮濕的密室里,積水滲過墻體的表面,受重下墜。
一滴一噠,滴噠作響,時間在睡夢中仿佛失去了它本有的樣子。
下一刻,仿佛用刀切開了回憶那般,冷漠的人造燈光從穹頂灑落到地上。
高臺之上,端坐著的是一張又一張貪婪成性的嘴臉,熾熱的目光在關注著他。
兩個沒有表情的人把關押他的鐵籠子推到了一個圓形的平臺上。
在萬千道扭曲的驚呼中,有人打開了鐵籠的門口,喊他出來,與一頭同樣被關在籠子里的老虎對戰(zhàn)。